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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屋里,在微弱明灭的蜡烛中。
张裕艰难的写完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封信,钢笔从床前小桌上滚落到了地上,他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信上面的字,他流下了这世最后的眼泪,悲伤的泪水又一次打湿了那张信纸。
这是一封遗书,它书写下张裕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带走对父母亲人的不舍,从此天人永隔。
当生命的走到了尽头,他心中放不下的只有家里那已经五十多岁的父母。是他们辛苦一生,养育了他,然而他却总叫他们失望,甚至以后再也不能回报他们了。
他已经得病一年多了,但为了不让父母担忧,一直瞒着他们。甚至就算是因此被实习医院除名,他也瞒着父母。
因为他得了一种绝症,知道不可能好了,即使花费再多,恢复甚至活下来的希望也很渺茫。
如果父母知道他得病的话,他知道父母一定会让他去医院治疗,你们为了自己的孩子,哪怕忍饥挨饿,乞讨求人,也会无怨无悔。曾经一次住院,让家里蒙受惨重损失,使他蒙上阴影。
所以只有隐瞒,直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都不敢打电话给父母,因为害怕再一次欺骗他们。
小的时候,家里还很穷,父母为了给他们交学费,每天几乎搬上万斤大米,有几次甚至还在寒冷的冰雪地里给人修车,只是为了数十华元。
父母的爱总无私,为了子女,牺牲自己。
后来甚至为了他上中学的事情到处找关系,他们本来可以不用管,可以随便找个学校,而不是去找好的学校,但是还是去找了。到处求别人,卖了家里的仅有几头猪。
为了他这个不孝子丢尽了颜面,想起这些事情,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父母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他,但以前他为了可笑的害羞和自尊,总是说不出口,只把对他们的爱埋藏在心底,现在他却没有机会再回报、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他是多么想再见见他们一面啊,多想见见弟弟妹妹啊,听听他们的声音。但是不能了,他无颜面再见他们了。
信张裕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看的时候他都是无比伤痛。想起这一生中父母对他无私的关爱,也想起曾经被父母打的场面,当初的他是多恨他们啊,即使知道他们是为了他好。
但现在想起来,他心中有的却是温馨和怀念。
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了,更多的是怀念与不舍,还有几分后悔。
当初知道得了绝症,他是多么消极,害怕死亡,害怕未知,害怕坠入无尽的地狱深渊中。
他是不相信人死后会转世轮回的,所以才更加恐惧。犹如烈日下的冰雪一般,灵魂与意识消散在这茫茫天地间。甚至是坠入无尽深渊,永生永世,无法超脱。
如果不是心中还怀有对家人的希望,他早已经沉沦了。
这几天,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张裕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写下了几封信。一封给弟弟妹妹,一封是给父母,最后一封给心中那个暗恋已久的她,那个常常让他辗转反侧的人。
那个让暗恋已久,却始终不敢开口的人,一种深深的自卑让他望而止步。就算是她能够答应,他也给不了她幸福,每次想到都是痛入骨髓。
他告诉自己必须无情冷漠,只尊自己,他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内心深处放不下别人的人,正如诗所说的,最好不要相识,那就不会相知;最好不要相知,那就不会相爱!
他总是自嘲,那只是荷尔蒙的冲动罢了,就像是父母教育自己的孩子,游戏只是虚拟的,不要沉迷其中。
但人总是充满矛盾的,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痛苦、追求、梦想、缺点、喜怒……
一个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变成小说影视中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否认作为人所拥有的弱点,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死亡意味着将终结了人世间的一切啊……”张裕最终沉默了,死亡的降临冲散了一切云烟,他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从容。
张裕一天前寄出了那封信,而把给家人的两封信留到今天才写,他将一张春秋银行的存款同时放入信封中。
然后再信上写下了今天的日期:炎黄四七〇三年八月十八。
将信放入门口的信箱中,张裕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长长呼吸了一口气。他的病让他无法做太多的事情,越到最后,越是感到累,其实他的病并不算太痛苦,类似于生命透支。
面对死亡,没有人会不害怕,更何况还是等死。只是张裕没有太多感觉了,或者说已经麻木了,即使还有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但是现实如此冰冷残酷,身为弱者,除了接受,你还能怎么办呢?
所谓的逆天改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离他实在是太遥远了,他只是一只蚂蚁而已,面对天地太过渺小,命运与神灵,对他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突然他又想到,他大概是要死在这间出租屋内了,但房东对他平时也不错,有时候甚至还驱寒问暖,还经常请他吃饭,如果死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地道。
这样想着,他给医院打了电话。又想着,死在医院应该不用花钱吧?
当远远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的时候,他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意识恍惚,于是他以为,他再也不会醒了。
张裕感觉他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仿佛天地未开、六道未立之时的混沌一般,但却死寂而又渺茫,既没有时间流逝,也没有空间囊括。
张裕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一切,却又什么也无法感觉,渺茫朦胧,非常奇妙。他仿佛很清醒,但仿佛又很昏沉,就像睡梦中的人在感觉现实世界,不可捉摸,不可触及。
张裕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原先的半模糊半清醒,到最后的近乎沉沦,忘却一切。
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是消散在这枯寂的世界中,这里是虚无的死亡归宿!
或许只过去了一瞬间,也可能是千百万年。一道金色的光芒穿过这死寂,混沌而绝望的世界,带走了一抹即将消逝在绝望中的意识。
它是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最终能否搅动整个世界呢?
于是,另外一个时空中,元朝至顺二年(西元一三三一年)的一天。
在泰州兴化城,海沙帮小头目张升正在焦急的等待着,他的妻子曹氏正在产房内,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他今年三十,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即将降生的是第五个,他等的实在焦急不安,走来走去,让他母亲赵氏也跟着心烦,她骂道:“都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这么没有点稳重,你在这里徘徊有用吗?看看你还有点镇定的样子吗?我们老张家吉人自有天相,列祖列宗保佑。”
“是是是……娘你说的对。”张升哪敢反驳母亲,苦笑一声,暗暗祈求祖先保佑。
几个儿子则在不远处玩耍着,除了老大张士诚已经十岁,稍微懂事,其他三个还小,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为什么这样!
就在这时,产房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张升心头一松,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要知道已经这次生产可是足足四个时辰了。
“恭喜恭喜……恭喜张爷,是一位千金,母女平安。”接生婆满脸红光的出来,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我一个小民,女儿哪敢称千金,不过有赏,重重有赏……孩子我抱抱。”张升说着抱起了孩子。
赵氏则看在一旁看着,满脸笑容,高兴道:“孩子我看看,乖孙儿,你看,她还还在笑呢,哈哈……”
张升也是在一旁,亦是激动无比,不过突然黯然道:“要是爹还在,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氏听到后也是面色悲戚,然后对张升说道:“你爹的仇不能忘记,他的遗愿更不能忘记。”
“孩儿但生一日,绝不敢忘记父亲之志,驱逐蒙虏,复我河山。”张升肃然道。
赵氏也知道这种可能太小,叹息一声,才道:“好了好了,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逝者已矣,不要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至于孩子的名字,就叫张蕴吧,你父亲他最钦佩的就是宋武刘裕,蕴和裕同音,就叫做张蕴。”
如果我们的张裕同志听到的话,那么恐怕他,不,已经是她了,她恐怕已经有死的心了,可惜她此时陷入了重生的震惊中。
这是至顺二年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尽管天下并不是很美好,但这里却是充满了和谐。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人有不同命运。
这一天,在武当山上,一个叫张三丰的人正在修炼。
在大都,在江南,在西域……
这一天,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喜悦,也有人痛苦。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就像滔滔历史长河中的每一年,平静却也涌动。
不过这些暂时和张裕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也不知道,她正在眨着那双有神的眼睛,格格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