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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幻姬非常认真的表情,千离忽然间心中自问是不是在她面前失言过,为何她会有如此的不安全感,好像他说过会随她活到永恒只是一句哄慰人的话。他从来没有刻意要求自己做一个一言九鼎的人,他觉得给自己设定呆板规矩的人太蠢,时光这么长,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尽管一年周而复始有春夏秋冬四季,但看到的风景绝对是不同的,去年一枝树干上红透的树叶,谁能保证今年它也会每片都红?一件事,去年遇到了用的处理方式,到了今年若再遇,或许自己会采用别的方法对待,时光在走,人的心智也会不同。一个人在郑重承诺的时候,必然是用了真挚的心,可漫漫时光里,当时过境迁,承诺还会不会是当年的承诺,谁又晓得?他没法说对任何人一旦承诺,便是亘古不变。他只晓得,他的承诺对人!若在意,誓死铭心,不死不忘!若不在意,何来诺言一说。
对她,他在意毂!
是意外!他很清楚的感觉到对她的在乎是一个他始料不及的意外,从他发现自己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的时候就诧异了。那时的他,对她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只是欣赏她的坚强,过去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无一不是用仰慕和依赖的心思出现,仿佛有了他就有了一切。那种依仗他的感觉让他不喜,虽然那是肯定他的另外一种方式,可他需要别人肯定吗?他的人生,只有自己满不满意。他从来不信谁能满足另一个人内心想要的东西,除非他自己。人心的***是无穷无尽的,一旦满足了一次,就会想要被满足第二次。想要什么,付出该出付出的,得到的时候才会心安理得。
她想成长,她想成为受人认同的女娲后人,她有足够的身份可以走捷径,可是她没有!三年前的她,在他眼底真的太笨,笨得他都不想多看一眼,除了与生俱来的傲气贵气,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什么吸引他的地方。若说唯一让他记得她这个人的,当属她的勇气了,可他很清楚,她所有的勇气来自她对他的不了解,来自她对三十三重天的不了解,如果事先她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挑衅他的事情了。可,三年后,再见她,除却发现她长高了一点儿,五官又长开了一点,他还看到她眼中对他的排斥和坚韧。一个明明对他不喜的人,却控制自己内心的反感与强忍满身的重伤,只为在他的面前不输阵的扬起高傲的头颅,他忽然就对她有种淡淡的欣赏了。一如当年,他发现身为上古神兽的星华靠扎实的功底走上神坛一样的感觉。不骄不躁,不急不弃,定着心,定着目标,一步步的走过去。如今看她,他知道,顶峰金光闪闪的王座她一定走得上去,会戴上属于她的王冠,光芒四射。
因为,她是幻姬。
欣赏着欣赏着,不知不觉里就把她说过的话放到了心底,慢慢的慢慢的,会不自觉的想到她,想起她的时候还甚觉不可思议。他不是个对事情逃避的人,想她那就想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事,只要他想做,谁能奈何他。想得次数一多,就觉得想起来太空,还是眼见为实的好。相处过后才明白,欢愉的相处原来是种毒,它会慢慢沁入到人心里面,会让人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情。比如,她看他的时候,眼里的排斥少了,钦佩多了。害怕少了,笑意多了。比如,她常常笨嘴笨舌的被他打击,脸上写着‘怎么又这样说我’的表情,却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她不晓得,她生气的时候,眼睛很亮,脸颊微微的发红,让她看上去格外明艳灵动。还比如…铨…
那么多的比如,让他觉得,帝后之位或许是可以让人坐上去了。那个人,他希望是她。
轻轻的,千离问幻姬。
“你想我怎么做才会相信,我会陪你一直活着?你说,我做。”
幻姬飞快的想,着急的想,使劲想,怎么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在她打算说‘我不知道’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想到了。
“你对着我的封镜球说,我活多久,你就活多久。你还要说,如果你出现不好的事情,不许抗拒我救你。”他太霸道了,根本不会接受任何女子的帮助,她并不是想证明自己多么厉害,她就想让他明白,其实她还是有用的,她不是只会受人保护的娲皇宫殿下,她想保护别人,而不是反过来。
幻姬摊开自己的右手心,召唤出一颗流光十色的封镜球,看着千离,“这颗封镜球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的保存起来,若你失言,我便召唤它出来与你对质。你,不可以抵赖。”
千离看了幻姬的封镜球一眼,问,“如果抵赖会怎么样?”
“抵赖的话……”幻姬想了想,道,“那你就不是男人!”
千离忽然就笑了,“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
“帝尊你现在就是男人啊。你要是抵赖,就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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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幻姬将封镜球送到千离的面前,“帝尊你说。”
千离默默的看了幻姬一会儿,看得她心里渐渐没底,帝尊如此高傲的尊神,对谁都是按照他的风格而为,自己如此大胆,他恐怕又要打击自己了吧。就在幻姬不确定是不是要收回封镜球的时候,千离说话了。
“天地玄黄,星月为证,我千离今日许诺,凤语佛活多久,我便相随活多久。若有一日,我命在旦夕,只要她愿,我绝不抗拒她出手相救。”
听着千离的话,幻姬的心尖不停轻颤,她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郑重,她也没想到他竟然用的是她的本名而不是封号。她出生后娘娘即赐了封号,她的名讳所有人皆忌讳直呼,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用本名称呼她。帝尊是第一个。乍然间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凤语佛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晓得他此时对封镜球说的话是予她作的承诺,她都想问凤语佛是谁?
千离说完,看着幻姬。从怔愣中回神的幻姬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把手缩回来,低头看着封镜球里的景象。她和帝尊站在星空下的祥云上,他一字一字很清晰的说着:天地玄黄,星月为证……
看着流光球中白衣飘飘的男子,幻姬的心湖轻微的荡起了涟漪。
对十丈红尘里的情爱,她承认完全不熟悉,更没想过要触碰。她相信,帝尊对男女之情必然也是隔绝在神心之外,他的修为众人皆知。之前对于麒麟上神和世后说帝尊有点点喜欢她的话,她委实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因为感觉是无稽之谈,是不会出现的一个玩笑。红尘感情,是她绝不会想到出现在她身上的词。相比自己,帝尊更加心如止水。可是……
……凤语佛活多久,我便相随活多久……
她不想招惹谁的红尘,也不觉得帝尊会坠入红尘情爱里,可眼前的事实却让她不得不心颤。她九万岁,对于活万万年的尊神来说,短得不能算一个成年人。她以后的时光,很长很长……她并非咒帝尊羽化,她怕他羽化消失再也看不到他,可是她不得不想,她活多久,帝尊就活多久陪她,为何?她们不是亲人,不是夫妻,不是师徒,他们俩人找不到一起相守亘永的理由,但他却郑重承诺会与她等活。她不信帝尊是为了她不伤心随口应下,他素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尤其他的将来从来都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她让他承诺遇险必得接受她的救助,这于帝尊来说,是最大的关于他尊严的让步了吧。如果她只是天外天的幻姬殿下,他断然不会答应的。他何曾在意过她的来历。如此承诺,只可能是帝尊他……
心中的三个字,幻姬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满意了?”
千离突然出声吓到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幻姬,啊了一声,手抖了,封镜球从她的手里掉下去,又惊呼了一声,急忙探手去捞封镜球。千离眼明,也伸出了手。瞬息间,他抓到了封镜球,她抓住了他的手。
一股热血从幻姬的心底冲了出来,连忙放开自己的手,“我……”
千离把封镜球放到幻姬的手中,“收好了。球若碎了,我可是会不认的。”
“那怎么可以!”封镜球只是一个保证,承诺许下,最要紧的还是在于人心。亲口应下的诺言,岂能全部靠封镜球来保证。
幻姬接过封镜球后,将它小心翼翼的收进手心里,又再三的确定了自己收藏好了才放心。有了封镜球,她心里踏实多了,以后帝尊若是出现意外,她想帮忙再不会被他拒绝了。
“虽然我收好了封镜球,可我希望没有使用它的一天。”幻姬抬头看着千离,声音很轻柔,目光却十分的坚定,“比起你到时接受我相救,我更期盼你永远安康。”她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他曾经如何骁勇的走到现在的尊位,但她能想象那一路的伤痕必然不少,她愿他从此不再受到丝毫伤害。
“你是女娲后人,又不是后羿后人。”
幻姬愣了愣,稍微想了下,懂了千离的意思。小声道,“不管我是什么后人,我才不会伤你。”
千离嘴角轻轻的勾起,在幻姬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动作很轻柔的将她搂入怀中。
“我不怕伤害。”他是男人,扛不住伤害算什么男人。
原本还想着推开千离比较合适的幻姬在听到他说的话后,鼻头猛然酸涩,心中浮出丝丝心疼与不舍,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柔声细语的叮嘱他,“我晓得你不怕受伤,可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以后遇到伤害,你记得避开,哪怕对方是我,知道吗。”他受伤后肯定不讲出来,她哪里可能每次都发现他的伤情。只有他不受伤她才能安心。
千离没说话,只是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感受到千离的紧拥,幻姬闭上眼睛,全然放松的把脸贴到他的肩窝里,不自觉的也抱紧了他一些。与他亲近,现在好似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是因为他身上的香气吗?
-
第二日清晨。
低低的对话声音扰醒了睡梦里的幻姬,睁开眼,愣了下。很快坐了起来,看了看身边,昨晚她给帝尊上完药后等他睡着了,睡到了屏风外面的美人靠上,怎么醒来是在帝尊的床上?细细听外面的说话声,是花探真君。他应该是在和帝尊说什么吧。
疑惑中的幻姬起床,穿好衣裳,走出了里间,下意识的去看窗下的美人靠,昨晚她记得很清楚就是在窗下睡着的,难道梦里爬到了帝尊的床上?仔细想想,不可能的事情。她睡觉时翻身的次数都很少,怎么会移动到里间去?帝尊抱她进去的?似乎也不怎么可能,他沉睡中还能起来抱她?再想想,幻姬猜测是帝尊早上起来看她睡在美人靠里,良心发现,把她抱到床上去了。这些都是小事,也就不计较罢了,今天他手臂上的伤应该复原,她也要换药,今晚就能回星穹宫住了。比起和帝尊住在一个寝宫,她觉得星穹宫还是好点儿。这次来千辰宫,神侍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
幻姬走到寝室拱月珠帘前时,南窗外的清风忽然大了一点,将窗下案桌上的几页白色宣纸吹动,最上面的一张香纸被吹得飘飘浮浮的飞了起来,划过半个房间,轻飘飘的落到了幻姬不远处的地上。看着白色的落纸,幻姬轻笑,夏风不识字,何故轻翻词。走过去,原本想将香纸捡起来放到原处,弯腰探下的纤手忽然在触及到纸面刹那,停住了。
她看到五个字,君生我未生……
幻姬盯着遒劲中带着行云流水般顺畅的墨字,心房悠悠的悸动了。纤指轻轻,心湖轻轻,拾起地上的纸卷,展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她不是这样想的,她从没有嫌弃过帝尊老,事实上,她没有考虑过俩人之间的年岁,在她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如果没有足够的时光,他不会是帝尊,她也不是能独自从天外天来三十三重天的幻姬。时光给人的,不会只是年纪,还有属于每个人自身的世间阅历,那是谁都带不走的美好。心非如此,缘何看到这首诗她却有种闷闷的感觉,一抹说不出来的忧伤忽然之间浮上她的心头。
是她,来迟了吗?
幻姬又将纸上的诗看了一遍才走向桌案,放下香纸的时候,发现桌上被吹折了一角的纸上,写着: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不恨卿生迟,只恨我生早。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虽生不同时,但见卿安好。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在天之涯,卿在海之角。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坐等陌花开,卿可缓缓归。
缓缓归……
幻姬伸出手,指尖抚摸着最后三个字,若说昨日晚上在来千辰宫的路上她震惊帝尊对她的感情,那么这首诗大概就让她最后一丝不确定都消失了。有句话,她是晓得的。
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
那是等候在宫中的帝王对自己归省娘家的王后的相思和等待。那句话,美透了世间多少痴男痴女。她不知道帝尊写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怎样,是在默默等她回应他的情,还是等她将千辰宫看成她的皇宫。可是不知道又如何呢,他的心思她看得太清透,若是不能给他相等的情意,倒不如装糊涂来得更自在些吧。是几何时,帝尊对自己有了这样的感情的?
不恨卿生迟,只恨我生早。
幻姬看着柔情满怀的十个字,心却懂,他的霸道都藏在里面了。想到他们之间相差了那么多岁月,她都不忍。他却用男子的大度说无碍,平时他可曾如此包容过迟来的人。迟来的,是她。坐等太久的人,是他。
头上传来簪花被人轻轻扶正的动静,惊回了失神的幻姬,看着不知何时到她身边的千离,心忽然紧了一下。
“帝尊。”
扶正幻姬头上的佛语花,千离微微一笑,“眼睛怎么红了。”
“呃?”
幻姬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了一下眼睛,口气轻快道:“许是没睡好,被风吹了几下,就红了吧。”若非他提醒,她不知自己红了眼眶。
“换药吧。”
说完,千离转身。
“帝尊。”幻姬忽然叫住了千离。
千离停下动作,看着幻姬。
对上千离的目光,幻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他,好像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如果不叫他反而显得怪异一般。想跟他说什么,她还没有想好。想装傻的,因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不懂如何处理才是最好的。他应该晓得自己是从来想过要嫁人的。可如果告诉他,她不想成为千辰宫的帝后,他会伤心吧。
幻姬久没说话,千离倒也不追问她什么,重新迈开步子。忽然一下,幻姬拉住千离,抬起手抱住了他。贴到他怀中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想,如果麒麟上神没有说到羽化和沉睡该多好,她便不会因为害怕帝尊消失而让他承诺,便不会看到他的情。如果他没有写下这两首诗多好,如果清风没有吹落他的柔情到她身前多好,如果她没有看到两张香纸多好,可她发现了,看到了,要如何装作一无所知。
“不要恨自己。”
听到幻姬说的话,千离慢慢抬起手搂住她的腰肢,轻轻的应了她,“嗯。”
其实哪里是恨自己呢,他不是个会后悔的人,从头至今,他就没想过会遇到她。一遇再遇,他连这是不是缘分都没有想过,他只晓得,她现在他的身边,以后也想她在,如此而已。
感觉着他的体温,幻姬觉得,如果她不做他的帝后,是不是就有别的女子来坐到那里?是不是再不能像这样抱着他,跟他说着真心话?那时他和她相见,可会是形同陌路?他是千辰宫的帝尊,她是天外天的殿下,此生再无交集。如是这样,她会毫不在意那个帝后之名吗?
幻姬的眉心,紧紧的蹙了起来。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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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注:《君生我未生》此诗为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作者不详。可能是制瓷陶工所作。1974-1978年间出土于湖南长沙铜官窑。《我生卿未生》出处就是《天歌:三生不负三世》了。但愿古人不要跳起来揍我乱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