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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臻推开家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家里依然是灯火通明,可那样的灯火,却没有照明叶臻眼中的灰暗。
苏枞坐在桌前,桌上依旧是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一份酸辣粉,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罕见地出神,连叶臻来了都不知道。
叶臻也就那样站着看他,不说一句话。
过来一会,苏枞才有些回神,朝叶臻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扫过又生生顿住,就像不认识她一般,直直地盯了她一晌,然后脸上才有了表情,几经吞吐,声音喑哑地叫出一句:“阿臻?”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是温暖:“果然,我只要把钟表拨慢两个小时,总是能在中秋等到你的。”
他站起身来:“累了吧,照样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这酸辣粉是在夜色那条巷子里买的,你吃不惯昀城的了,那就再试试阅城的,还热呢,吃吧。”
“苏枞,”叶臻没有动,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苏枞觉得她的语调很不正常,不由得停下动作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在医院换掉了照顾我奶奶的人?”
苏枞听见叶老太太,已经是心下一颤,更那堪叶臻的话中压抑着极度的愤怒与恨意,连她从来挂在嘴边的“我家老祖宗”这样的称呼都不见了。
苏枞几乎是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面对着叶臻竟不知道从何而辩,只是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
苏枞看着叶臻的眼睛,他似乎能从那里看到烧出的火苗,让他都心生畏惧,他移开目光,平复了下心神,开口:“阿臻,不存在换掉。老太太的病床前没有人伺候,我才从苏家派了两个人过去,这些人伺候了我妈很多年,对待病人很有一套,比外面的护工更加可靠,我想着会对老太太好些。”
“你的意思是,我们叶家在昀城是没有人了,才要你去大发慈悲?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之前她一直安好,你派人过去了就病情恶化了?”
苏枞语塞,这样的事情他又能怎么解释,只有道:“阿臻,你讲讲道理。再说,你也不能偏听一面之词吧。”
“我若只听一面之词,我来找你做什么?我再问你,我奶奶的手术同意书是你签的?”
“是。”
“手术有很大危险,你知道对吗?”
“是。”
叶臻突然笑了一下:“没错。现在华晟在昀城的生意变得不好做了,叶家老太太要是不在了,我又是个没用的。在你眼里,我还是个极好哄的,你改变一下策略,放低一下姿态,对我示示好,我说不定就傻里傻气又缩进你怀抱了呢?没错啊,我现在在叶家做事还顶着你的名头,我怎么能离开得了你呢?”
“苏枞,”她有些凄烈地看他:“一次就够了,你还要玩我多少次啊?”
苏枞突然平静下来,他直视叶臻,反问了一句:“我玩你?”
“叶臻,我是骗过你一次,可也就那一次,我是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太太,此后,我再没做过,我也问心无愧。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是不偏听一面之词吗?”
“但凡你还有一点理智,这样儿戏一般的指控,你随便上医院问问,你就知道有多可笑。”
苏枞的声音低了下来:“但你不会觉得可笑,不管医生怎么说,你也只会认为我买通了他们。你心底已经认定了答案,又何必要我解释,又何必再说什么不听一面之词?”
叶臻看着他:“苏枞,我曾经选择相信你,不信我的家人,你说我活该。是啊,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不必跑来问你的。”
明知是这样的回答,苏枞的心里还是猛地一痛,他似乎都有些承受不住:“在你的心里面,如今已然是所有的坏都归到我头上,所有的好都是我别有居心。”
“那你又何必再对我好呢?”叶臻也只觉得心如刀割:“不是别有居心,难道是凭吊你失去的爱情?苏枞,你说你爱我,可被你爱的人都这么痛苦吗?”
苏枞怔讼站着,许久才很慢很慢地说:“是啊,猜疑,纠结,确实很痛苦。原来我真的一直只在感动自己。抱歉,我才知道。”
苏枞看着叶臻,问:“阿臻,你掏心跟我说一句,你是真的恨透了我吗?”
他盯着叶臻的嘴唇,似乎希望从那里说出一句不一样的话来,但叶臻只是说:“是的。”
最后他也只能无力:“好的,我明白了。”
“确实,”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备好的饭菜:“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骗你一次?对了,就拿桌上这碗酸辣粉来说,根本就不是从夜色那边买的,是我做的。我就是想让你尝尝,也许说白了,我就是不甘心,不认命。”
苏枞伸手掀掉了桌上的酸辣粉,叶臻看着那一地狼藉,脸色终于有了些无措,但苏枞的眼中只是一片绝望:“可总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告诉我,由不得我不认啊。”
他走过叶臻身侧,叶臻只听见身后一声关门声,这个诺大的厅里,终于只有她一个人。
苏枞来到毓秀山庄,推开某个包厢门的时候,正听见陆放的声音:“我们苏总可不会来了,人家现在是标准的护妻狂魔,这中秋节的,那不得在家哄老婆呀,哪能跟我这个光棍比……”
苏枞的心底突然有了一丝苍凉,带着嘲讽的意味。结果陆放转头看见他,眼睛瞪得老大:“苏总,你别这么快打我脸行不行?”
“出来,我有事情。”
陆放连忙跟着苏枞从包厢里出来,两个人找了个僻静处,苏枞对陆放说:“叶家矿山那边,有一个姓杨的,这一家人都是破绽,你想个办法,让他离开叶家的矿山。”
“得。我说什么事能让你亲自跑一趟,原来还是夫人的事情。”
陆放对于自己之前的失言一直耿耿于怀,于是说:“放心,这次我一定办得不动声色,让夫人察觉不到。”
“没所谓了。只要把他弄出去就行,再怎么做得好,该记在我头上的,一样不会少。”
陆放觉得苏枞这语气很是古怪,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但苏枞这样子,倒也是不好捉摸,而且,对于苏枞这样一个电话能解决,且尚不紧急的事情,他还亲自跑一趟,陆放也是诧异。
莫非是吵架了,一个摔门而出,没有去处?
于是陆放又斗胆:“既然来了,要不,进去喝两杯?”
苏枞摇摇头:“算了。”
他转身要走,这时候,隔壁包厢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要去哪,晕乎乎的乱转,走到他们旁边时,突然“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苏枞皱了皱眉头,陆放知道苏枞现在心情不好,忙上前去拉那个女孩:“我的姑奶奶,你要醉也醉得远一点,搁人面前吐,考虑一下我的自尊嘛,好歹我长得没那么抱歉呀。”
陆放叫了一声,马上有工作人员过来,向他和苏枞道歉,把女孩扶走,但那个女孩突然就撒起泼来,抱住陆放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放手。
陆放也被她缠得烦了,用了点力气,一手扯掉了女孩挽住他的那只手,那女孩被她扯得生疼,也收敛了一些,任由别人把她拉走,只是嘴上低喃:“你不要我了。我没用了,你就不要我了。”
苏枞骤然想起了从前,有一个人也醉得狠了,她也那样对他说:“如果我没有用了,你就不会要我了。”
他还要她,只是她不要他了。
苏枞的眼中,突然有了极致的伤感。
叶臻第二日就回了昀城,也不提这段事,一切如旧。
但陆照影和叶臻相处频繁,能察觉到叶臻不对,叶臻的眼神,很多时候都是直的。
他和叶臻连说了几句话,叶臻都答得文不对题,他忍了忍,终于问:“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我家老祖宗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陆照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突然胡说什么呢?”
叶臻只是毫无意识地继续问:“真的是苏枞害死的吗?”
陆照影又愣了一下,看着叶臻,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这个说法,但是我能回答你,跟苏枞没有关系。”
叶臻抬眼看向陆照影,没料到他这么说,眼中的神色一片挣扎,像是相信他的话,又像是不愿意相信,她说:“杨伯告诉我,老祖宗一直都是他家媳妇在帮忙照顾,苏枞带人换掉了他家媳妇,他想着苏枞要尽孝,他也不能阻挡。结果没多久,老祖宗病情就恶化了。”
“还有那个手术,我才知道,老祖宗是做了手术,才不在的。”
陆照影说:“你想想,杨伯那个儿媳,嗜赌如命,连自个儿子都顾不上,怎么可能静下心来照顾好老太太。那时候昀城生意好做,我又去找你了,老太太病床前,只怕是真的没人,苏枞也许是出于好意才请了人过来。”
“那个手术我比你先听说,也具体问过。我可以说,如果那天你在,你也会答应做这个手术的。”
看着叶臻迷茫的眼睛,陆照影心中泛起心疼:“我很讨厌苏枞这个人,他做人做事我都不大看得惯,但脏水盆子,也不能乱扣吧。说他有心要害老太太,这话,当不得真。”
“可杨伯怎么会说成那样?那时他在昀城生意遭遇变故,我怕他……我之前被他蒙在鼓里那么久都没发现,我怎么相信不是他做的?”
“我知道。”陆照影想了想,又说:“有一件事情,我想我也要告诉你。政府决定扶持昀城矿业,我一直以为有我的功劳,可是,我最近发现,也许这是苏枞的功劳。”
叶臻不敢置信:“你在说什么?”
“叶臻。”陆照影脸上是郑重的:“我想你知道这些。我发现你和他之间,有很多东西都是避而不谈,可这样,反倒是更加麻烦。有些话不说开,老自己琢磨,纠缠一辈子都放不下。我建议,你也别在这躲着他了,你们好好谈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