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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太太大葬后,叶臻返回叶家。走到那棵老槐树前,忍不住顿住脚步。
她走到槐树下,拍了拍遒劲的树干,干巴巴地扎得手疼,可那疼却好像让心底的空虚少了些,一时间叶臻竟感觉畅快,舍不得把手拿下来,又重重拍了几下。这时她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边,她转过头,看着苏枞不知从何而来,也站在老槐树下,光影透过斑驳的树叶投射到他眉间,像极了叶臻曾经看到过的那张照片。
她突然便觉人世沧桑,倒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词,情不自禁念了出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苏枞闻言,也叹了口气,有些苦涩道:“是啊,人何以堪。”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同时出声:“我……”
苏枞见状,马上改口:“你先说吧。”
叶臻一时间竟忘了刚才想要说什么,半天才又开口:“我听说,是你陪着老祖宗走完最后的。”
苏枞点头,叶臻想了想又问:“老祖宗走前,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她说,你在阅城做给她的那顿饭很好吃,你长大了,她很开心。”苏枞顿了一会,又加上一句:“她很爱你。”
叶臻抬起头,看着老槐树,似乎这样才能抑制自己心底翻出的一阵阵心伤:“这样啊,真不知道老祖宗说这话时是什么样子,很想看看。我就只记得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不过我要是在,她骂死我,我也舒坦了。”
苏枞静静听着,良久,终问出一句:“阿臻,你恨我吗?”
叶臻笑了一声:“我自己比你可恨多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苏枞对叶臻说:“你以前说,如果有机会要带去我吃梧桐街的美食,你还记得吗?”
叶臻点点头。
“那就今天,好不好?”
两个人找了梧桐街的一家老店,这里酸辣粉做得十分出色。等到店主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叶臻和苏枞都有些忍不住,拆开筷子挑起一口送进嘴里。
苏枞问叶臻:“怎么样?”
叶臻尝了尝:“好久没吃了。从前觉得最好的,梦里都想着要的,但现在吃起来,没想象的那么好。”
叶臻有些寥落地搁下筷子:“苏枞,我们谈谈吧。”
苏枞知道叶臻想要谈什么,也搁了筷子,对她道:“阿臻,如果你现在要跟我离婚,我就算不同意,也没什么拿出来威胁你的了。”
听见苏枞先说出这两个字,叶臻心里倒是痛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枞接着说:“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老太太刚刚过世,你现在如果孤身接手叶家的矿业,恐怕困难重重。有我在你后面,事情会好办很多。”
听见叶家矿业,叶臻眼里骤然浮现出警觉,她收敛了一下情绪,佯作不经意地问:“可你现在在昀城的生意,也不大好做吧,你哪里还能分心顾着叶家。”
苏枞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笑了笑,眼中却是一片落寞:“我不会插手叶家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有我在,别人总还是忌惮的。”
他看着叶臻,说:“就当我让你利用一次,好不好?”
叶臻心底一动,却一语不发,她看着苏枞,苏枞也看着她,她觉得苏枞的眼中,是真诚的。
但她曾经也在他眼中看到过真诚,却被他骗得那么惨,她没办法再相信了。
苏枞看见叶臻低下头,不再看他,心便那样一寸寸沉下去,只觉得无力。
“阿臻,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他有些颓然,却又放纵起来:“那我也什么都可以说了吧。”
苏枞的声音颤得厉害,他停顿下来,勉强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想了很久,也压抑了很久,终于只说出一句话来:“我是真的爱你。”
苏枞走后,叶臻在原地木然坐了良久,才慢慢走回叶家。叶家门外,站了矿上的几个老工,正在等她。
叶臻害怕生意上的事情,但也不能不管生意上的事情。
叶家的矿好管吗,理所当然是不好管的,不然老祖宗那样一个曾经只管主内,温柔贤淑的人,是怎么变成那么精明刚强,说一不二的人呢?
叶臻回想起苏枞的话,他说得确实不假。叶家的老工,甚至梧桐街上的人,那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能够把她摸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有苏枞这么个摸不透的,就算他不出面,也比她完全一个人应付来得强。
叶臻把几位老工迎进家门,就算不明白,也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听他们一一说了矿上的情形,然后留下了账本,说自己要好好看看。
一个老工看她扣下了账本,脸色不由得变了变:“叶臻啊,这账本你单看还不如我们陪着你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们也好给你解释解释。”
叶臻笑了下:“这账本,我看着觉得挺好。但我不大懂,你们刚刚也跟我解释了,我都记着了。回头我问问苏枞,让他也帮我们想想主意。”
听见苏枞的名头,那个老工的脸色又变了变,最后还是跟叶臻说:“这姑爷确实是帮了咱们叶家很多,但是叶臻,我这个人说话不大中听,但我也得说着。现在咱们做生意,不全是仗着姑爷了,这姑爷那也得和别人竞争啊,所以……不是我不讲情义,我是为了叶家好。”
另一个老工马上反驳:“这姑爷到底也是一家人,他看看怎么了?”
叶臻看了看这两个人,怔了怔,最后打了圆场:“好了好了,你们就让我再研究研究嘛。”
送走几位老工,叶臻长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她的叔叔伯伯,甚至是爷爷奶奶,从小见着她,那都是笑眯眯的,叶臻觉得,他们比老祖宗待她还要亲些。
但是到如今,她该相信谁呢?他们中的一个,或许自有图谋,想架空叶家,另一个,又或许被华晟收买,她现在,能相信谁呢?
叶臻突然想到苏枞十八岁接手华晟的时候,家业散尽,众叛亲离。他也就是在这样的猜忌中,变成如今的吧。
她现在反倒觉得有些能理解苏枞了。
最后,她打电话给陆照影:“你现在能看得懂账本不,了解矿业行情不?”
“跟着我爸熏陶了不少,应该比你强。”
于是叶臻忙道:“那你偷偷摸摸过来,帮我个大忙。”
陆照影来到叶家,叶臻左右环顾了一圈吗,才把他拽进门,然后又看了一圈,把门关上。回头还问他:“路上撞见谁没有?”
“没撞见谁。”陆照影随口答了一声,转眼觉得不对:“说的怎么跟偷情似的?”
叶臻倒是一本正经:“咱俩这回可真得发展发展地下情,快快快,你帮我看看这些账,能看出什么问题不?”
陆照影替她看了下账本,又听叶臻说了方才的情况,说:“这账是几个老工一同把关的,照你说他们意见也不完全一致,倒不像是组了团来忽悠你的。所以应该不存在还有另外一套账。目前来看,没什么太大问题。不过现在老太太毕竟是不在了,你要是以后常年在外考古,这矿都交到他们手里,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出事。”
“那还真得借苏枞的名头压一压啊。”
陆照影听见她这句话,眼睛一黯:“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名头能压住吧。”
但叶臻却没心情去想陆照影话中的深意,反而瘫在沙发上,说:“我现在好想回到小时候啊,那时,真是无忧无虑。每天闲着,就跟你到处转,哪儿碰到不顺心的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打一架,快意恩仇。哪里有现在这么多想不通,看不透的啊。”
“那就找一个想得通,看得透的人呗。”
“这不只能找你了。除了你,我是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了。”
陆照影笑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想了想又吞了下去,最后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样东西。
叶臻低头一看,是一页纸,展开,居然是当初她替他改的那封情书。
叶臻不由得奇怪,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啧啧,我那时觉得这可是我平生第一得意的文章,现在一念,幸好别人不知道是我写的。”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啊,情书你不是送出去了,怎么还在你手里啊?”
想了想不觉道:“你该不会再续前缘了,现在拿着定情信物来谢我这个媒人吧。”
陆照影笑:“你啊,想象力该丰富的时候一点都不丰富,不该丰富的时候,倒是能想出许多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情书当年没敢送出去。一直很后悔。”
“不会吧,没送出去?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太怂了。”
陆照影也没反驳她,只是说了一句:“那时从她旁边走过,她没看见我。我想,等她有一天看见我,只看见我了,我就明明白白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