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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斋正门一楼,对着一条不甚宽阔却热闹的街。
昨夜卖饼的汉子挪了地儿,正喜滋滋地张罗着油锅,挑着胆子卖鸡的溅了卖鸭的一身鸡毛,卖鸭地气不过,抓着把鸭屎糊了卖鸡的一脸......
重大人抱着一只堆满清粥小菜的粥碗,即便坐在一张缺了脚的板凳上,依旧风度翩翩,默默地看着这些混乱不堪却颇有意趣地景色。
旁边是小二殷勤地对着火炉添火加碳,顺带着哭丧着脸,“公子,您堵在这门口吹冷风是何苦?”
重珏喝一口粥,瞥一眼屋内一张桌子,又大着舌头道,“跟我...来的...姑娘脾气大,不让上桌。”
俞墨卿神清气爽地坐在桌后,悠哉悠哉地喝一口香茶,手头一抖。
小二垂头丧气,低声道,“诶哟,哪有姑娘不让上桌的......哄哄就没事了,莫不是公子做了什么冒犯的事儿?还是这姑娘阴晴不定?”
重珏腆着张苦巴巴地脸,边从一只坛子里挑咸菜边叹道,“谁知道这姑娘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的喜欢风流倜傥,非得流连花丛万花沾身才叫魅力,有的喜欢冷面冰山,摆着张脸子就叫潇洒气派,有的还就喜欢那些个霸道的,天天堵在墙角喊‘姑娘你这辈子都是在下的’,偏偏还有的,什么都不喜欢......”
俞墨卿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小伙计一脸崇拜,“不是我说,这世上看得开的少,公子虽年少,心思却通透得紧啊。”
“通透?”重珏舌尖又是一阵疼。
小伙计忙不迭地点头,一脸高深莫测,“哪有那么好的?风流倜傥的指望他用情专一?狗改不了****,注定拴不住,霸道的更没法指望,说明此人脾气坏,不好对付,尤其是那冷面冰山不近女色的,依我瞧着......”
伙计伸出手,比了个喇叭花儿,“不是龙阳之癖就是不能人道。”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满座皆有人款款回头,面带赞许。
俞墨卿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
重珏也一脸高深莫测,“原来如此。”
小伙计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布巾搭在肩头,叹气,“哎,所以说,找个和和气气,能吃苦肯干活的多好,像我这样,虽说家底不厚,但若有姑娘肯跟我,我一定舍了命地对她好。”
重珏捧着粥碗,悻悻然,“在下家里读书人,我为人不说多会处世,却也和气,偏生这姻缘没一个顺当的。”
“读书人?”伙计乐了,“读书人好啊,公子您有这张脸子,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随和,哪个娘们儿瞎了眼的瞧不上您?”
重珏一凛,粥碗跟着颤颤巍巍一抖,身后是俞墨卿阴恻恻地声音,“重公子,你该上桌喝药了。”
伙计机敏,见状不对,忙不迭地脚底抹油溜了。
红泥小炉刚沸,冒着热腾腾的烟气,里头药浓黑,重珏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坐到长凳上,默默地抬眼,低声假咳两句,“在下昨日发烧多有冒犯,还望俞姑娘见谅。”
俞墨卿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我今早气便消了,想来你轻薄我,我伤了你,至此两不相欠,权当此事未曾有过。”
重珏张口欲言。
俞墨卿却盯着门外头宽阔的街道,敲了敲桌子,“喝药。”
重珏终于端起里头乌漆麻黑的可疑药碗,心中一横,尽数灌了下去,俞墨卿抬手送上一杯略温的香茶,“去去苦罢。”
香茶香甜,又温润得很,一口下去,果然苦去了大半,桌上有新蒸的花卷馒头,正待抱一个啃啃。
俞墨卿居然难得抬起眼皮对他一笑,“重大人舌头还疼否?”
重珏老老实实点头,“还略微有些,也不算很疼。”
俞墨卿又低头去看茶碗里浮着的茶叶,“那便好,也不算我造孽。”
重珏道,“只愿你莫要因此,不给在下机会了。”
天上又开始飘雪,无忧城的忧实在是多。
俞墨卿淡淡地拨弄着茶杯,“机会?你若愿意,机会随时可以给,修仙之人****一事向来由着性子,重公子你说是不是?”
重珏浅浅一笑,“俞姑娘知道在下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机会?”
“你难道真当我是无知小儿?”俞墨卿笑道,“不过我向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还请重公子莫要再装了,你累,我看着也累。”
“装?”重珏摆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我装什么啦?”
俞墨卿坦然道,“不知道,但总觉得你在瞒着什么。”
“我家境清白,祖父重且,父为重读,官至正一品国师到正三品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在下自小到大,包括入国子监,上金銮殿的文书都有,若不信,大可和我回白衣巷尚书府走一走,我把族谱一页一页翻给姑娘看如何?”重珏给杯中满上茶。
他又笑道,“虽说我这人有些风流的毛病,但却从来未曾开过荤,至今干过最下流的事儿也无非是往秋澜馆的莺姐腰上摸了一把,不沾赌,不碰烟枪,偶尔爱小酌几杯,为人也算豁达坦荡.....不知道姑娘所谓的装字从何说起?”
俞墨卿微笑,“我猜的,此话不谈也罢,毕竟是狐狸,总归有一天藏不住尾巴。”
重珏挑眉,“莫非俞大仙师觉得在下是狐狸化的人?那还真是个饱读诗书的狐狸。”
俞墨卿别过脸去,“你想多了。”
狐狸身上有妖气,修士身上有仙气,故妖怪修成的仙身上有妖仙气,偏偏读书人身上有酸腐气,前者诸如季大丞相,后者诸如重大公子。
她心里就算怀疑出洞来,重大人身上也的的确确是个普通读书人的酸腐气。
放出去的探路的狸花猫时至中午仍旧未归,两人在客栈呆的发霉,便集体出去遛弯,暮晓养了一夜,精神颇好,刚出竹寮,又往此地药店逛去了。
重珏对她早饭时一席话并未有什么反应,该如何如何,颇开心的看着城里昨夜悬起还未放下的各式花灯,可接着走了半晌却也没见着什么新鲜物什,一切都和上头无异。
她自己生的有些扎眼,重珏生的也有些扎眼,故出门前特地换了身素到令人发指的麻布衣裳,重珏经伙计一番开导,早放飞了自我,大大咧咧地逛着。
两个有些扎眼的人行为举止怪异的走在一起,就成了十分扎眼。
正巧临河有家风雅阁,丝竹管弦声渐起,人头攒动,闲着也是闲着,去盯别人的热闹总比被人盯着好,两人便信步走了进去。
看在银锞子的面子上,座位临河带窗,风雅阁中听风雅,几碟瓜果糕点比起玲珑阁还要精致许多。
屋中宽阔敞亮,青衣琴师端坐在一方团花艳色圆台上,拨弄着一张琴的琴弦,曲调自其手中逸出,声音清明悠远,即刻有人出价,“二十锞!!”
“三十锞!!!”
“五十五!!!”
......
重珏摇头晃脑,“声音清明却虚浮,不值这个价。”
俞墨卿奇道,“你还懂琴?”
重珏干笑,“我看上去有那么不学无术?”
台上檀木琴以八十锞成交,青衣琴师缓缓退下,旋即又有白衣笛娘吹着一只白玉笛翩翩而上,声音犹如黄鹂啼春,风雅阁中仿佛处处春暖花开,人群更是躁动,有人叫价,“一百锞!!”
“一百二十稞!!”
“一百三十锞!!”
......
重珏继续摇头,“这价算笛娘的技艺我看值,那把玉笛却实在是不值当。”
俞墨卿又道,“你还懂笛子?”
重珏咳咳两声,“一点点。”
此番是以二百一十锞成交,笛娘一脸喜色地退了下去,下一个上花台的却是一个小童,小童抱着一只鼓,鼓看上去颇沉,压着小童半个身子。
等安放到台上,小童也出了一身汗。
俞墨卿手中盖碗一抖,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