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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半边烟火彤彤,俞墨卿自灯笼铺走出,倏忽叹出一口气。
手中是只雪青色的灯笼,墨迹未干,烛光隐隐,轻轻一碰,灯笼便顺势一转,丹青跃然,颇得意趣。
假山石,枯井边。
一掌泯恩仇,青衣公子长袍翩跹,面上却狰狞异常,杏黄色衣裳的姑娘往后一个踉跄,甚至没能喊出一个救命,就落入了井中。
俞墨卿举着灯笼在手头又转了两圈,忍不住再长叹出一口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再听这些闹心的故事迟早会老得快些。
干脆都死了也罢,何苦留一个在下面神志不清,一个在上面苦苦难捱。
小七跟豆豆为了等她都没走远,蹲在石桥边看远处的烟花,此刻见她出来,起身抖抖身上的雪花儿,嗷地一声扑上来,抓住她的手便不肯松开。
“阿姐,烟花还没结束,我们去看!”小七如同一块年糕,沾上就扯不掉。
豆豆略微羞涩些,只拿指头揪住她的一抹衣角,抬起水汪汪的眼跟着点头,又恍惚看到了她手头的灯笼,奇道,“这个灯笼颜色倒是少见!”
小七转过头,“咦”了一声,“这个灯笼上的画儿怎么......”
俞墨卿一怔,忙灭了火,假惺惺道,“这是姐姐家乡的风俗,那个黄衣姑娘是年兽变得妖怪,得年轻力壮的汉子一掌打上去才算添福添寿,我特地请阿陈画的。”
小七抬头,圆眼晶亮,俞墨卿冷汗直流,心道但愿这无忧城没这个说法,年兽凶神恶煞,哪里是个姑娘样。
豆豆有些傻气,“原来是这样,还好阿陈手巧,不然离了老陈夫妇,可得怎么活?”
俞墨卿跟着二人往灯火处走,柔声发问,“你们认识老陈夫妇么?”
小七点头,“当然认识,可惜他们早死了。”
“阿陈是老陈夫妇的女儿,可十几岁大家才知道有这么个人,老陈夫妇说这姑娘脑子有问题,才养在家里不见人。”
“不过...”豆豆突然一脸神秘,“我听隔壁大娘说,她那时便已经傻掉了,还有个未婚夫婿常来看她,长得可俊了,跟老陈他们关系可亲了,后来她傻得更厉害了,那人也就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长得很俊?”小七接道,“当时你才多少岁啊?不过我娘倒说那个负心汉估计是有了新欢。”
......
有小孩子地地方总是叽叽喳喳,小七豆豆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俞墨卿突然很庆幸自己总是把浸月染星关进竹寮,否则光听她们成天里绕着自己打转,脑壳都得炸一炸。
只是如今她没空去和小七豆豆拌嘴,她只是在想,原本恩恩爱爱,齐政又为什么要在大婚之前一掌把沈南屏打进井底?
但...总归不会是害她,好死不如赖活,除非沈南屏继续留在上头就活不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中间需得有人横插一笔,逼得齐政这样去做。
她突然抬起眼,姬氏那个解咒的神秘人。
白靴停在雪地上,眼前灯影迷离,人潮涌动,她突然想通了这件事的所有细枝末节,
小七和豆豆仍在耳畔胡闹,俞墨卿突然蹲下,掏出一些铜子儿,“姐姐家中还有人在等,你们自己去看烟花如何?拿着这个买些吃食。”
小七一怔,颇为可惜道,“是你的亲弟弟在等?”
俞墨卿点点头,努力一脸悲伤,“他正卧病在床。”
豆豆心肠好,将自己的小灯往她手上一递,“这个也给他。”
小七不甘落后,也将自己地堆上去,“我这个亮些,也给他!”
稚子可爱,俞大仙师不忍拒绝,默默地抱着三只奇形怪状的灯笼回了玲珑斋。
雪满城,和着凉风在树杈上结满了冰渣,屋子里头炭火烧的通红,暖意爬上发僵地脸,她才稍微有了点表情。
暮晓难得没有端端正正地坐在案边写写画画,反倒颇为闲适地倒在躺椅上,翻着一本医书。
重珏遣人搬了个棋盘上床,自己百无聊赖地布置棋阵。
“你们倒是悠闲。”俞墨卿推门进来,默默地捡了张椅子坐下,将灯笼尽数丢在案边,自顾自打了个呵欠。
白天傻子一样哭着出门,晚上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脸上的确有些挂不住。
“回来了~“重珏倒恍若未觉,从榻上翻身下来,只裹了件玉色长衫,抓起那灯笼看了两眼,又在手头转了三圈,面露喜色,“这是何处来的?甚是精巧!”
俞墨卿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整个人顿时暖起来,斜眼道,“您要看也回床上去看,惹了风寒再病上加病,我到时候司命簿上又得多一条罪名。”
“那我再把他给救回来,算你的功德。”暮晓起身也拿起一个灯笼,笑道,“这屋子里暖的很,下来走走也无妨。”
重珏朝他二人眨眼,“我早已大好了。”
“大好了?”俞墨卿神色古怪,搁下茶杯,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把上他的脉门。
重珏颇为无辜地眨眼,“如何?”
俞墨卿一把甩开,淡淡道,“平稳有力,勇猛异常,比起千年王八有过之无不及。”
暮晓微微勾了勾嘴角,“怎生火气还这样大,重大人年少体健自然好得快些。”
“哪里哪里。”重珏摆手,“早不年轻了!当年我才十五六岁......”
俞墨卿不动声色地摊开那只雪青色灯笼的纸面儿,敲敲桌面及时止住了他的絮叨,“出去一遭,倒让我理清了来龙去脉。”
闻言,两人倒是都顿住了。
重珏道,“可是知道姬氏那人的消息了?”
“不是。”俞墨卿摇摇头,指指天上,“我知道井上头那人的消息了,不过也只是推测。”
“眼下我们也只能推测推测了。”暮晓将医书搁到一旁,“我这里倒是也有点有意思的东西,你先说罢。”
俞墨卿微微抬起眼,简单将阿陈的故事扯了一通,从她如何和齐政相识,到因为封白和媒婆一句话闹得不欢而散,又到最后苦鸳鸯修成正果,偏在这正果关头,又如何反目。
故事不长,草草终了,井口内外,遥遥相隔。
暮晓淡淡听完叹出一口气道,“齐政推她下去定有缘由。”
重珏却道,“沈家小姐可惜了,若是开始就心无旁骛,两人早点远走高飞该多好,那个封白我看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人,学季庭雁冷着张脸,冰窟窿一般有什么好的?”
俞墨卿险些喷出一口茶去,咳道,“重大人你的关注点总是这么与众不同,封白与你有仇还是怎的?”
重珏悻悻然,“你不是说他生的好么?莫不是俞姑娘当年还在仙门时也曾一见倾心了?”
这回俞墨卿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暮晓都跟着轻笑了一声。
重珏莫名其妙,挑眉道,“真有其事啊?”
“不不不。”暮晓摆摆手,“你说她对封白一见倾心?到不如说她对天垣山脚下镇压的二百八十一只歪瓜裂枣的妖怪比较上心。”
重珏突然不知作何回答。
俞墨卿放了茶盏,这回倒是果断地点了点头,总结道,“我对装模作样冷着脸欺骗小女生感情的男人没兴趣,倒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妖怪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