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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其后几天我都被困在了这个房间,赖豪对我下的禁制也由身体不能动,变成了无法离开房间。因为一旦我试图靠近门或者是窗户之类的地方,我就会喘不上气,甚至感到窒息。
逃跑的计划陷入了僵局,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而且自第一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赖豪。就像是对我毫不在意一样,将我扔到一边。事实上,我也确实有种感觉,他似乎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信物的事。或者说,有其它什么更让他在意的事在困扰着他。
这个房间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我从未听到屋外传进过声音。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安静得我几乎以为我已经死了。
而唯一让可以打破我这种错觉的,只有黑白团子。因为唯有它们,拥有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屋子的资格。它们每天都会给我带来三餐,顺便再陪我玩一会儿。至于其余的时间里,我就只能躺在床上发呆,无所事事了。
不是我不想逃出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试图从它们俩嘴里套话,或者找各种借口让它们带我出去,可每每遇到这种妖怪情况,它们就会互相捏住对方的耳朵,做出一副“窝什么都没有听到哒”的模样。
哪怕是我以屋子里不能上厕所为由,想要出去,也被它俩拉过来的木桶给击败了。
它们为此还多装了一个屏风和透气孔,以提高我的如厕质量。
我呆在房间里,不知时间,只能根据“正”字来判断过去了多少个日月。
当第九个“一”被划上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的心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从我身体、里剥离。
我脚一软,随即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倒,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
“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炸雷似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将我从黑暗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我溃散的意思稍微恢复了些,只是身体不知为何,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哪怕连睁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犹如负重千斤一般。
我试了几次,不仅没有成功,还愈有些意识不清起来。我只得暂且放弃,改将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我告诉过你们,这个人类的性命非常重要,一定要小心看顾,现在你们却跑过来来告诉我,这人突然昏迷不醒,已是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这声音应该是赖豪,听上去我现在的状态显然并不怎么好的样子。
“大、大王……我们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来送食物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倒在地上了……”一如既往的,黑团子先开口了,它的话音一颤一颤的,似是已经恐惧慌张得不行了。
“闭嘴!”赖豪的声音里是难掩的暴戾愤怒之色,他似乎朝黑白团子的方向扔了什么东西,因为东西破碎声和尖叫声实在是太刺耳了。
“如果这个人类出了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俩个!”
“大王大王!你别生气了!头发、头发红了!红了!”
我听到了一阵吸气吐气的声音,许久后赖豪又再次开口了,语气已经冷静了许多:
“你们俩个今晚连夜下山,给我抓回来个懂医术的人类。如果天亮之前还是一无所获的话,你们也永远不用回来了。”
黑白团子高声答了句“是”后,便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赖豪一直没有开口。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又泛起了倦意,意识迷迷糊糊之间,却听得他开口道:
“你绝对不能这么早就死掉,绝对不能……”
“故人未归,不敢忘……不敢忘……”
我实在是克制不住睡意,强撑了一会儿听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之后,终于支持不住,睡过去了。
——
“醒啦!醒啦!”
我被一阵吵闹声叫醒了,意外的是,这次睁眼的阻力小了很多。
待眼中的黑色渐渐消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正刚好注视着我。我感觉我的手也正被他抓着。
“他现在身体还很不稳定,这些药只能尽量修补他的身体,其他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老者慢慢摇了摇头,一丝遗憾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赖豪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一把拽住了老者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天意?”
“他的身体有很大的问题……大概是属于先天不足,所以体质本来就非常差……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用什么办法保住他的,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方法显然已经不管用了……”老者抖着唇,颤颤巍巍道。
赖豪松开了手,老者赶紧后退几步躲到了远远的地方。
“你绝对不可以现在就死掉……”赖豪转过头,望着我喃喃道。
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决心,可这也正是使我不解和困惑的地方。
如果我死掉了,他不就正好可以将信物拿走,重新成为守山者。可为什么他这么不想我死?
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我出事,但是原因却并不那么清晰。
我躺在床上,喉咙里干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赖豪命人将那个医生带走,然后又领来一个又一个的医生。
可是糟糕的是,其他医生的话也都大体相同,说我活不了几天了。
看来白虎和我的约定已经开始生效了,我会突然得病,然后身体一天天虚弱下来,找不出原因,找不出办法,最后猝然离世。
只是这设想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我本来是希望,最后的时光是在惠子小姐身旁度过的,可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不过仔细想来也好,与其让惠子小姐亲眼看着我离世,还不如让她以为我只是被妖怪抓走了,生死不明。
这样的结果无疑动摇了赖豪的信心,待最后一个医生离开后,他脸上的愤怒已经彻底变成了迷茫。
“如果你死了,我哪怕再见到它也无济于事了……”
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不知名的某一点。
我无法回答他,也不知怎么回答他。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赖豪缓缓坐了下来。
“我曾说过,信物就在你的身上。”
我眨巴着眼睛,明白他大概是想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说点真话了。
“其实准确来说,它在你的身体里。”
“你的祖父言叶斑野为了可以完全使用这份力量,就将信物吞掉了。而信物的力量通过血缘,直接继承到了你的身上。”
“我可以感觉到你身体里充盈着结界的气息,这使你也同时具有了可以带领妖怪穿梭于结界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也可以带小灯笼不落离开结界了。
原来原因在这。
“如果我想要要回这份力量,就只能等到最后一个言叶家的血脉死亡的时候,再将信物重新取出来。”
“可是我不想这样。”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希望你们言叶家族会一直传承下去,这样信物就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我有些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希望拿回信物,难道这里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无法提问,只能倾听。所幸对方似乎憋着这件事很久了,一旦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当年丢失信物,身为守山者的我,彻底失去了控制结界的力量,被法则困在了子世界。但这并不是我唯一的惩罚。”
“因为法则和我都知道,很少有家族是能够做到长长久久的,特别是像你们这种子嗣不丰,日益往下的家族。所以我并不需要特地去夺回信物,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最后一代死亡的时候,属于我的东西就会回到我的身上了。”
“所以法则对我真正的惩罚是,一旦信物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我的记忆中的一部分将会彻底消失。”
“你曾问我青行小僧是不是也想夺了信物好成为新一任的守山者。那时我没有正面回答过你,不过现在我可以说了——不是。”
“它也想拿回信物,不过并不是为了它自己,而是为了我,因为它有愧于我。”
“你知道吗,或许你的祖父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术士,但以大妖的眼光来看,还是太弱小了。所以为了从我身上拿走信物,他就用了点小手段,以青行小僧为饵,让我不得不交出信物。”
“信物是因它而丢的,于我来说,它是一个显而又显的弱点。”
“而法则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担当大任,没有任何羁绊的守山者。所以青行小僧的存在就有些碍眼了起来。”
“没有它,我就是无敌的。所以法则真正的惩罚是——当信物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天,我将彻底忘记它。”
赖豪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被困在子世界后没多久,也不知它寻了什么方法,也跟过来了。只是它觉得自己没脸来见我,所以总是躲在它的家里,不肯见我。而我又没办法离开这块地方。”
“所以我命令黑下和白下经常去偷它的供奉,想把它引出来。可待它追着它们快要到达我这里的时候,它又原路返回了。显然是因为闻到了我的气味而退缩了。”
“后来黑下和白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它那里偷供奉,想逼它来见我。可它却从不驱赶,哪怕它们将它的供奉全部偷光了,它也不会现身。”
“你当初之所以会踏入这个空间,并不是个偶然,而是青行它特意布置的。目的就是好接机靠近你,将信物夺回来。”
“只有重新追回信物了,它才会有脸来见我。”
“可如果这样,它来见我的那天,也将是我彻底忘记掉它的那天。”
“所以你绝对不能被青行杀掉。”
这就是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我留在山下,就必然会被青行找各种机会杀掉,而一旦我死去,法则对于赖豪的惩罚也会立刻生效。所以只有把我带上山,好好看管起来,才能避免这一局面出现。
“我本来想着可以用你把青行引来见我,可自你到这已过去半个月了,我始终没有见到它。我本来还以为我等得起,却没想到你已经等不起了……”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青行它这么坚持一定要为我夺回信物,是因为有愧于我呢?还是因为当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守山者,一切都没有意思了?”
我看着他的脸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的,一时有些走了神。
我注定无法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那么待我离开之后,惠子小姐是会为了言叶家再无继承人而哭泣呢?还是会因为言叶崇不在了而哭泣呢?
我一直都知道,惠子小姐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言叶家的传承。因为她答应过我的祖父,会恪守承诺,守护言叶家族百年。
我时常觉得惠子小姐比起喜欢我这个人,更在意的是我的身份,或者说,是这一幅“言叶家族继承人”的皮囊。
所以哪怕皮囊下的灵魂不再是原先那一个,只要皮囊没有损坏,她是不是也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语晏晏?
我不愿再细想下去,闭上眼休憩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我便感到深深的困意涌上心头,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