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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3月)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纺织厂还是宁城市国有企业中的模范单位,那时候,工人们几乎是全年开工,日日无休,从1984年开始,厂子开始走下坡路,效益越来越差,到了1987年,一个月开不到半个月的工。眼看着亏空一个月比一个月大,纺织厂上下却似乎都无动于衷。对职工来说,反正都是铁饭碗,反正干多干少工资都是一样的,有国家兜底,天掉下来有人帮忙顶着。
于是可以看到,厂子里面,很多工人每天有大半天都闲在厂子里聊天打牌,胆子大的更有旷工和早退的,人心渐渐松散了下来。
纺织厂的文化活动却没落下,随着全国上下都开始流行办舞会的这股子潮流,纺织厂每个周末也在一个闲置的空厂房里办起了舞会。年轻的员工平时没什么工作,大把的精力无处消耗,都把心思放在了周末的舞会上。
他们将闲置的厂房打扫干净,桌子椅子靠边站,天花板中央吊了只魔鬼灯,挂上花花绿绿的彩带绳,舞厅四周装上立体声音响,装上射灯,俨然像个舞池模样。
每当周末,夜暮降临,华灯初上,纺织厂的舞池都热闹非凡。灿烂的彩灯下,立体音响播放着最新的流行乐曲——《甜蜜蜜》、《在水一方》、《大约在冬季》等等。舞姿也从基本的快四、慢四、快三、慢三不断翻新,到水兵舞、恰恰舞、牛仔舞,到后来的伦巴、的士高,不胜枚举。
舞会只对员工和家属开放,但是即使如此,这些平时经常穿着工服见面的人也格外讲究起穿着,女士穿起各式衬衫、短裙、牛仔裤和连衣裙,男士逐渐流行起穿西装,上衣口袋里还要插一个白手帕。许多年轻人干脆把舞会当成了交朋友和相亲的场所。
在这个简易的舞池里,崔厂长的女儿崔小萍不仅是常客,更是舞池女王。她这年正好是二十一岁年纪,在纺织厂上下,不仅长相是一枝花,还特别擅长打扮,衣着都是最时髦的,就连舞姿都是全厂女职工中数一数二。
工厂本来追求她的男青年就多,有了舞会之后,她就更受欢迎了,每次舞会都会有很多男青年偷偷看她有没有参加,如果她不来,舞会上的单身男青年就会少了一半。她没有固定的舞伴,谁请她跳舞她都会给个面子,但她更偏爱那些跳的好的,会哄她开心的——
偏偏她最喜欢的不是别人,而是裴东升。
裴东升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模样十分周正,有几分“奶油小生”的味道,在纺织厂里也是一只“厂花”。他嘴甜会说话,平时只要见到年轻女生都会调笑几句,哄得人开心不已,在女纺织工人之中很有人气。再加上他这几年越来越有钱了,出手十分阔绰,因此全厂上下,明明很多女工知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是喜欢多和他聊上几句,跳上几首曲子。
崔小萍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一开始瞧不上裴东升这个工人,但和他跳了几支舞就改观了。这个裴东升,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一样甜,一会儿夸她长得漂亮身材好,一会儿夸她裙子漂亮,只要一和他跳,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似的。
每次跳舞的时候,他的手还本来老老实实的放在她腰上,一跳完他总能找到机会碰一下她的胳膊或屁股,碰的她心惊肉跳的,却新鲜又刺激。
又是一个寻常周末,舞池里灯黑人多,裴东升和崔小萍紧紧贴着跳一曲慢三。
崔小萍和裴东升贴的很紧,崔小萍显得一脸羞涩的样子,脸红红的不敢抬眼。
裴东升一见到漂亮姑娘就开心,嘴角歪歪的坏笑说:“小萍,今天怎么这么紧张,都踩到我的脚了。”
崔小萍惊讶道:“踩疼你了?”她今天可是穿了一双牛皮高跟鞋。
裴东升笑着说:“脚不疼,心疼。”
崔小萍故意装傻:“怎么会心疼,你有心脏病吗?”
裴东升说:“我哪里有心脏病啊,我是心疼你啊~”
崔小萍的脸顿时红到耳根了,裴东升俯身,贴在她耳边说:“心疼你好久了,可你总对我这么冷冷的,知道我多难过么。”
崔小萍本就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可她身边的愣头青们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的,倒是面对着这个衣着光鲜、出手阔绰又深知女人心的三十岁男人,她顿时就没了招架的能力,哪里还记得裴东升的家里有个老婆。
崔小萍假怒道:“你这个冤家!说话怎么这么流氓,信不信我去公安局告你去。”
裴东升说:“哎呦,你舍得?你舍得就去告,把我关到局子里去,再也见不到了你就开心了。”
崔小萍说:“对,关的就是你,让你欺负我!”
裴东升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小冤家啊,我这么稀罕你,你还想要把我关起来。你说你有没有良心”
说罢,他手偷偷滑到崔小萍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崔小萍吓得往前一跳,紧紧地贴在裴东升怀里。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调着情,这声色犬马的舞池里面人人都跳得正欢,根本没人顾及到他俩。
*
裴东升晚上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打开灯,立刻就吵醒了正在睡觉的任慧。
任慧眯着眼睛,从被子里坐起来,一边抚摸睡在她身旁的哼哼唧唧的裴聪,一边有些生气的说:“你还知道回来啊,这都几点了?”
裴东升看了一眼表:“这不才十一点钟嘛!都跟你说了去舞会玩一会儿,开到这个点了我有什么办法。”
任慧一脸不悦,可又怕吵醒儿子,只能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工厂怎么这个月每周都搞舞会,大周末的不在家帮我带孩子,就知道跑出去玩儿!”
裴东升只是努努嘴,并不理她,盖上被子背着他睡过去了。
任慧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能由着裴东升关灯睡觉了。
*
第二天,冯笑笑去分店送货,见任慧一个人没精打采的,关心的问她:“嫂子,怎么了。”
任慧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你哥,结婚前他爱玩,我是知道的,总以为有了孩子之后他能好一点,可没想这几年……哎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周末也见不到人。”
任慧的目光垂了下去,露出担忧的神色,语气低沉的说:“你说他天天这么不着家的,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冯笑笑回忆起,大舅和大舅妈离婚大概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如今看来,大舅沾花惹草的事儿已经开始露出苗头了。她不禁在心里骂道:“这个裴东升,真是给他过几辈子都是狗改不了□□。”
但她口头上还是要维护大舅,毕竟老话都说了,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大哥他,也就是爱玩一些,有其他女人,不至于吧?他应该没那个胆子。”
“最近纺织厂周末的那个舞会,据说都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他每个周末都去,这还不是有女人了?”
冯笑笑也大致听过纺织厂周末开舞会的事情,店里有不少客人都是为了在舞会上好好打扮才去光顾的她。
“嫂子,你想多了,那不是搂搂抱抱,就是正常的交谊舞,还算是一种体育舞蹈呢。”
“体育?”任慧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对对对,就是体育,可以强身健体的。你真的别多想,就跟摔跤差不多……”
“体育也不用贴的那么近啊,我看那男的都把手搂在女的腰上面了。”
“嫂子,这是人家西洋玩意儿,难免要开放些,可没什么的。你要是不信,咱们周末自己去舞会上看看,你就懂了。”
任慧连连摆手,“我去那地方干什么?都当孩子他妈的人了,去了丢人现眼。”
“孩子他妈怎么了?我不也是孩子她妈嘛。我陪着你去,看有谁敢说什么。”
*
临去舞会之前,任慧故意一直瞒着裴东升,一来她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二来她也想去舞会上来个突然袭击,看看裴东升嘴里说的“去玩一玩”到底是个怎样的场面。
冯笑笑今天专门带了几件店里的新款衣服来给任慧挑,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改造一下任慧迂腐的思想,顺便改造一下她过于简朴的形象。
任慧一见这几件衣服就嚷嚷着不行,说:“这些衣服太花了,我哪穿的了,都是小姑娘穿的。”
“你也才刚三十啊,不算老,正是打扮的时候。”
任慧虽然丰满一点,但底子并不差,皮肤细腻,模样也周正。只是她平时朴素惯了,即使天天在经营服装店,也从未想过好好打扮一番自己。
冯笑笑又说:“那个舞会上,大家都打扮的可漂亮了呢,你要是还穿这身破衣裳,我看没准儿都不让你进去。”
任慧耐不住冯笑笑规劝乐半天,只能挑了一件最保守的孔雀蓝长款碎花连衣裙。她一换上,果然合身,看着人苗条了一圈不说,气色也好了,年轻了五六岁。
冯笑笑又给她梳了一个蜈蚣辫子,拿出化妆品就要往她脸上抹。
“抹这玩意儿干啥?”任慧猛地往后一退。
“抹了显年轻啊,说不定大哥一看,就说:‘啊呀,这是谁家媳妇儿这么漂亮啊?哎呦,这不是我家媳妇儿嘛,我媳妇儿这么漂亮我还来这儿干啥呀’,以后就再也不去舞会了。”
冯笑笑绘声绘色的学着裴东升,把任慧逗得咯咯笑。
她给任慧抹了层淡淡的粉,把眉毛描黑拉长,又稍微擦了点口红。任慧立刻看上去像是一个美艳的少妇了。
任慧羞赧的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反复问了冯笑笑好几遍:“真的好看?”
“真的好看。”冯笑笑很笃定的说。
在任慧三十岁的人生中,她还从未这样精心的打扮过自己。她虽然有时候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随着结婚时间越来越长,丈夫裴东升似乎就越来越嫌弃她,她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没有以前水灵了,可她每天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着孩子、老人和生意转,实在是没有打扮的心思。
若是真这么打扮打扮,能让裴东升能正眼看看自己,兴许也是好的。任慧心想。她仿佛已经可以想象到裴东升看到她时眼前一亮,突然间有了一种期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