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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晗不答梁凤君的疑问,指着纸条上的字,道:“看这笔迹。”
那一张小小的纸条已经泛黄,边缘有些毛糙,可是上面的字迹仍然十分清晰,笔走龙蛇,雄健洒脱,端的是一手好字。薛云晗看一眼便知,正是上辈子诱她赴魏国公府的那一张,应该是朱衣在她出宫之后藏起来的。
“这字,是我的笔迹。”林恒拿着纸条端详半晌,对梁凤君道:“但是这纸条不是我写的。你姐姐千方百计地将这张纸条传出来,定然是关系到极隐秘的事情,乃至于可以影响她的生死。我要约人相见自然有许多种方法,试问,如果真的是隐秘而重要的事,怎么会选择留下自己的手书这么明显的把柄呢?”
“而且,这不符合我一向的习惯。”这话却是看着薛云晗说的。
薛云晗明白林恒的意思,这两年林恒每回以纸条约她,都是书写几乎看不出个人风格的馆阁体,连这种不经过他人之手传递,就算被人拿住了也无关紧要的,都如此谨慎,又何况其他。
梁凤君亦觉得有理,点点头:“我姐姐此前写信一直都是说五公主大婚后住进公主府,就能自个儿当家作主,到时候看在主仆情分上,说不定五公主就能赏姐姐恩典,让她出府。但是死之前的一段时间,其中一封信叫我娘赶紧留意着置办宅院,似乎她很快就能出宫。”
本朝的宫女或是贫寒出身,或是由罪犯女眷、战争俘虏充任,除非朝廷遇到特殊情况,否则一般是不兴放出宫的,一旦进宫基本就是终老宫中的结局,朱衣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出宫,那只有一种可能,宫里有高位者愿意帮她。
上辈子毕竟被朱衣伺候了许多年,薛云晗还是有些了解她的:“梁大家,你和你娘都是普通老百姓,可以说宫里面的事情你们丝毫帮不上忙,把你们牵扯进宫闱之事只会给你们凭白增添危险,以朱衣的孝顺,藏这张纸条应该不是为了让你们查明死因,而是她为了保命。”
虽然最终没能如愿。
梁凤君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信息,诚如林恒所言,庆安长公主在宫里的人手十分有限,对于梁凤君这样的身份而言,知道的少反而安全些,因此薛云晗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
首先,朱衣在宫里当差多年,除了五公主以外,能够承诺放她出宫,并且能让她相信办得到的人就那么几个……宫里的事务由皇后和卫贤妃共同打理,其他的娘娘妃嫔几乎诸事不问,卫贤妃倒是有能力做这件事,但是以她和皇后一系的关系,插手五公主身边贴身宫女的事太过显眼,而且朱衣想必也信不过她;剩下的就只有皇后这边的人了。
梁凤君扶着庆安长公主出了小院,林恒一直审视着薛云晗:“你要查的并不是朱衣的死因,其实是要查和五公主相关的是吧?”
怎么说都是不合理的,薛云晗轻轻咬一下嘴唇,只能撇过头不看林恒。
林恒刚才看的分明,薛三姑娘说“抱柱之信,不见不散”时,梁凤君根本还未打开纸条,梁凤君也许以为她有什么消息渠道,但是他不会这么以为。
林恒早就查过,这姑娘家世中上,身份清白,她本人的人际关系也十分简单,除了小时候在在薛府生活得不大如意,七岁那年曾落水,其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要说她本人有什么理由查这件事情,他绝对不信。
但若说是受人所托……一则她的圈子里似乎无人能和深宫秘事关联起来,二则以这两年的接触,薛三姑娘算不得顶聪明的人,家世又十分有限,谁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这么个不谙世事、人才两无的小姑娘?三则,她手里的某些信息,除非手眼通天,否则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一看薛三姑娘这模样就是不打算说的了,林恒叹一口气:“你总该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情有多危险,上面的贵人们看着最是祥和,但是他们刮个微风下个小雨都是你不能承受的,你执意如此吗?”
薛云晗闻言点点头,听着林恒的话语里似有关心,莫名地觉得心暖,认真道:“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着,我只会尽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会以命犯险,谢谢林叔关心。”
林恒一听“林叔”二字,头又一大,闷闷道:“不用谢,毕竟你是……是毓珠表妹嘛。”
小院虽然偏僻,但也不宜久留,二人说完了话,就穿过一片林子,往年轻人们聚集的马球场地去,场上有两拨人正在比赛,场外的看台上是各位公子的姐姐妹妹们。夏毓珠在看台上看到林恒和薛云晗,便热情地招呼:“表哥,表妹,这里视野极好,快上来,现下是白鹿书院领先了太学呢。”
薛云晗的身量和其他姑娘相比属于偏高的,平时都是穿平底的鞋子,今儿因为穿了件襦裙,才穿了双高底鞋,上台阶时一个不稳趔趄了一下,林恒眼疾手快扶住,待她站稳了才放了手。
男子的体温比女子高些,薛云晗衣服穿得不薄,却仍然感到扶着她胳膊那只手上的热度绵绵地传到她的肌肤上,慌忙把手抽开,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匆匆一瞥,那人脸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水波不兴。
旁人因为夏毓珠的话,只当二人是兄妹或者表兄妹,也未当回事,都留意着场内的比赛情况,除了球场对面看台的二公主,自林恒过来,她就一直拿着架西洋来的千里镜往这边看,此时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了什么。
夏毓珠看了有一阵了,兴致勃勃地给薛云晗讲解:“白鹿书院今天势头很强,尤其是傅御史家的二公子,年初的时候还毛毛躁躁的,这会儿却跟换了个人似的,打得稳健有力,命中率奇高……”
少女的胳膊温软富有弹性,林恒看似专注于场内比赛,扶过薛三姑娘的那只手却在背后不由自主地握拳、伸掌反反复复,听得夏毓珠长篇大论的讲解,脑海里突然模糊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
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林恒还未来得及抓住,心里就叫刚才那一片刻的回味占了上风。
***
本朝开国皇帝以武夺得天下,太平下来之后为了使皇室后代和勋贵子弟们习骑射、知劳苦,几乎每一年都要在清河举行秋狝,经过几代帝王之后,就逐渐演变成了一见君臣同乐的盛事,如此盛事,宫宴自然是少不了的。
清河行宫毕竟不如皇宫宽敞,宫宴就在宣和帝起居的清凉殿前殿举行,宣和帝和大臣们在正殿,后妃和女眷们则在两侧偏殿里。
“哟,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吗,来得这么迟。”
“可不是不舒服,太医都说我是太过焦虑了,”张皇后听着卫贤妃不大客气的话,不但不恼,反而心情很好地道:“皇上在清河行宫,京里就太子一个人坐镇管事儿,连个帮衬的都没有,而且太子妃也怀着身孕,这头一胎嘛,我难免挂怀得多些……这桩桩件件都是让人操心的事儿,还是贤妃妹妹好,无事一身轻呐。”
太子在京城监国,太子妃怀有身孕,娘家弟弟升任御林军右统领,宣和帝面前还有个王宁处处为太子说话——张皇后心情是真的很好。
眼见得张皇后在自个儿面前抖起来,卫贤妃心里腹诽一句不要脸,才一个多月胎都没坐稳,就急着嚷嚷出来笼络大臣,据说已经私下联系柏阁老,提议宣和帝立皇太孙,哼,且让她再嚣张一阵。
卫贤妃往女眷们的席位看去,朝兴宁侯韩家的侯夫人使个眼色,韩夫人心神领会地点点头。
“贤妃娘娘吉祥,”韩夫人笑意盈盈地行完礼,将身后的两个姑娘拉到前面来,一个是韩秀晴,另外一个是个看着有些怯弱的姑娘,“娘娘,这是我们韩家的表姑娘依兰,刚到京城不久,秀晴,依兰,快见过娘娘。”
大家族子嗣兴旺,一表三千里,韩夫人连这位表姑娘的父母都不介绍,可想是多远的亲戚,卫贤妃却把亲亲的外甥女韩秀晴晾在一旁,拉着叶依兰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里十分满意,自个儿看一阵,拉着叶依兰的手走到皇后跟前,“皇后娘娘,臣妾今儿见到个标志人儿,臣妾觉得把京里的小姐们都比下去了,来,请您掌一掌眼。”
张皇后本是在和一位上来请安的贵妇人闲聊,听到卫贤妃的话转过头来时,脸上仍旧带着拿一脸亲和端庄的笑意,没想到一看到叶依兰的脸,脸上立时就跟罩了寒霜似的,竟没绷住。
殿内上了年纪的夫人们看到这边的动静,有不少都开始窃窃私语,卫贤妃充耳不闻,笑得越发仪态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