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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说话的汤一海,顿时如同上了锁一般,严严实实地闭上了嘴, 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连他身后的两个汤家女儿, 都无不惊恐地瞪大了眼,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圣旨是何等遥远的东西。
管家组织着下人好一阵忙活,然后才小心地将传旨的人迎了进来。
从应天府一路到北平, 这传旨太监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但是没谁能小瞧了他, 他们都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圣旨。
在这个距离应天府很远的地方,汤一海根本就没见过圣旨这玩意儿, 也没想到有一日圣旨能宣到这里来。这一瞬间, 汤家父女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他们甚至想到了, 圣旨里会不会是让燕王立即成婚的呢?汤家父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传旨太监朝朱棣微微躬身, 算作是行过了礼, 随后他便笑道:“是好事。”说罢,他便一整手中圣旨,面色一肃, 道:“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长亭于西安助秦王扫清白莲教众,功绩甚重。”后边便是一长串的赏赐单子。到了末尾,那太监还笑了笑,道:“长亭好好读书。”说罢,太监顿了顿方才又道:“这是太子添上的。”
敕令,多是作封赏所用,有时还作告诫之意。
陆长亭顿时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道圣旨,他还当是与那汤家有关呢,但是仔细一想,若是与汤家有关,圣旨也不会下到燕王府来了。
不过今日陆长亭算是领会到了明朝的祖传大白话圣旨。
因着洪武帝很是不喜长篇累牍、酸文假醋的奏疏,还专门制定了“奏对式”,以纠正这种在奏疏里写废话的行为,在奏疏改良后,圣旨诏令也跟着得到了改良,自洪武帝开始,圣旨便开始流行大白话的形式,以保证哪怕是诏告天下,那些没什么文化的百姓也都能听懂。《大诰》里便曾写了这样一段介绍:哪怕你不曾见文书,不知道,这文书又不是吏员话,又不是秀才文,怕不省得啊!我这般直直地说着,大的小的都要知道,贤的愚的都要省得。
陆长亭领旨的当口,还忍不住看了一眼朱棣。
其实令后世人记忆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朱棣的一道大白话圣旨。
朱棣不知道陆长亭在想什么,见他朝自己看来,便也对着陆长亭淡淡一笑,顿时带出了夸赞的味道。
太监将圣旨交至了陆长亭的手中,而后他身后便有人开始大箱小箱地往里头搬东西了。这传旨太监又笑了笑,道:“里头书不少,太子给的。”
陆长亭再度哭笑不得。这朱标到底是多么的实诚啊,说要督促他读书,便当真半点水也不掺。
朱棣等人也听清了那太监口中所言,朱棣表面虽是仍旧笑着,但心底却有些嫉妒。长亭太过优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边无一亲人,还要辛苦照顾他人的长亭了,如今长亭身边半点也不缺喜爱、照顾他的人。越是这样想,朱棣心中便越是不痛快。
倒是那汤家父女此时已经呆住了。
汤芸对陆长亭很是嫉恨的,嫉的是他能得燕王笑颜相待,恨的是这人太不给自己留颜面。但她嫉恨归嫉恨,实际并不将陆长亭放在眼中,毕竟她是日后燕王府的女主人,这人充其量就是燕王身前的一条狗,她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汤一海也是如此想的,他早早便听过陆长亭是燕王男宠的传言,对于阻挡自己女儿道路的人,汤一海当然没什么好脸色,他甚至都想好要怎么对付陆长亭了……
可是一道圣旨当着面砸下来,这是在告诉他们,这位陆公子不仅与燕王关系亲密,还与秦王关系甚笃,这也就罢了,他还能得皇上赏赐,好吧,就算赏赐不稀奇,那太子都亲自关心他,这该是何等荣宠?谁人能敌?怕是有些不受宠的皇子,都难得太子这般关照……这汤一海和汤芸的满腹算盘,都被一道圣旨给砸了。
他们再看向陆长亭的时候,目光都变了。
什么阴冷、嫉恨,统统都消失了个干净。
偏偏这时候那传旨太监还道:“我等赶路匆忙,还有些赏赐怕磕坏了,怕是要迟些到呢。”
汤家父女顿时羡妒不已。汤一海纵然是千户,但他能得皇上赏赐的机会太少了,还是大明刚建朝的时候,他才得了赏赐吧……但那哪里抵得了今日陆长亭的这份荣宠?这是特下的圣旨啊!那传旨太监都对他甚为亲切。陆长亭的受宠可见一般。
汤一海聪明地将自己之前的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
陆长亭当然察觉到了汤家父女的变化,他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传旨太监这才摊了摊手:“便是这般了。”意思就是别的再没了。
陆长亭笑了笑:“有劳公公。”
太监摆了摆手:“陆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咳……对了,陆公子近来可有练字?”
“有,怎么?”
“太子吩咐说,取一幅回去他瞧瞧。”
陆长亭:“……”他只能说,这老朱家都挺不正常的。
殊不知这在那汤家父女的眼中,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特殊待遇了,着实令人好一阵眼热。
汤芸已经忍不住开始畅想,若是未来她成了燕王妃,应该也能得到很多赏赐吧,她是正经的皇家儿媳妇,绝对比这姓陆的要多得多!
“陆公子?有吗?”传旨太监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有。”陆长亭原本想叫个下人拿过来,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又太不郑重了,于是道:“我这就去取来。”说罢,陆长亭便当先出去了。
而这时候厅中还是没人敢说话,汤家父女就跟那锯嘴葫芦差不多了。
直到陆长亭取了字出来,交与到太监手中,那太监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道:“小的不便多留,燕王殿下,陆公子,就此告辞了。”
“有劳。”陆长亭淡淡说着,将人送了出去。
等将那传旨太监一行人送出去后,陆长亭回转身来,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这番举动,是不是像直接将燕王府当作他的地盘了?
陆长亭抬起头来,又正对上朱棣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陆长亭顿时好一阵不痛快。
汤一海还站在厅中。
朱棣问他:“汤千户还有何事?”口吻甚为冷淡。
汤一海笑了笑,躬身道:“下官将女儿送来,便没别的事了。”
其实这个招数,汤一海在其他人那里都是很行得通的,哪怕是在女婿高云虎那里也是如此,毕竟对于明朝官员来说,光明正大地去嫖,总归有些不好,若是有打着幌子送上门来的,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汤一海一向对自己女儿的模样很是自信,汤芸加上汤月,自当是无往不利的。哪有男人不好美色呢?赠美人与英雄,这还是自古以来的佳话呢。燕王没理由拒绝……
汤一海也是笃定了那婚旨赐下,之后便不会再有变动了,不然他也舍不得将培养多年的汤芸直接送上门来。眼下就差那么一个仪式了,汤一海自然就不在乎了。他是男人,他更懂得男人心思。端庄的王妃固然好,但男人真正宠爱的不还是那些胆大放.浪的小妾吗?
汤一海坚信,他能先用女儿的娇媚融化了燕王朱棣。
但他却忘记了,真要比美色,汤芸和汤月在陆长亭的跟前,那还真只能算得上是乡野丫头。
朱棣将汤一海的情绪变化收入了眼底,心底很是厌恶。他也想不明白,这汤一海哪里来的底气?别说他的女儿了,在朱棣眼中,汤家全家给长亭提鞋都不配。
“不必了,汤千户还是将她们都带回去吧。”
汤一海呆了呆,真没想到朱棣能拒绝得这样干脆,他隐晦地朝陆长亭看了一眼,哦,他知道了……定是因为这陆长亭在身旁的缘故。
汤一海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那……那便不打搅殿下了。”说罢,他便带着极为不情愿的汤芸,和模样乖顺的汤月出去了。
陆长亭微微挑眉。这可不是汤一海的风格啊,这样轻易就放弃了?难道那道圣旨带给他的震撼这样大?
正想着呢,突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捞住了陆长亭:“长亭不如也给我写一幅字吧?”
陆长亭:“……”就一幅字的醋也吃?
但陆长亭敌不过朱棣的力道,终究还是被他拖着写字去了。
一路上,陆长亭倒是想起了一个问题。这时候还早,怎么圣旨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是朱樉早早就为他请旨了?陆长亭想不明白……
不过圣旨都已经到手了,陆长亭自然也不会计较个中的这点儿问题。
他很是不耐地给朱棣写了幅字。
朱棣捏着纸张,微微一笑:“我要好生珍藏起来。”
陆长亭觉得朱棣此时表现得就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一样。他哪里知道,朱棣的收藏品已经颇丰了……比如他换下的衣裳,再比如他曾经睡过的被子,用过的杯子……
对于朱棣来说,大抵就剩下最后一个收藏品待圆满了。
就剩陆长亭这个人了。
……
汤一海走后,像是终于识趣了一般,倒是未再往燕王府来了。不用见着汤芸那张脸,陆长亭也顿时觉得舒畅许多。汤芸若是再整日往燕王府凑,他都快怀疑这人是不是朱棣请来的助攻了,这是逼着他在作出反应啊。
不过被汤家父女这么一耽搁,陆长亭和朱棣的行程也就跟着推迟了一日。
回转身来,管家木愣愣地看着陆长亭和朱棣,小声问道:“主子,赏赐下来的东西该如何归置啊?”
朱棣看了一眼陆长亭:“从我的私库里挪个地方出来,放置长亭的东西吧。”
管家闻言松了一口气,忙转身归置去了。
陆长亭实在忍不住了:“管家怎么换成这个了?”倒不是他眼光高,而是这个管家着实不太有眼色,各方面都多少有些欠缺。
朱棣也很是无奈:“之前的管家乃是他的义父,老管家前些日子病倒了,我想着他年纪也确实大了,这才换了他来。”
燕王府的管家也都是宫中调.教出来的太监,方才能好好伺候朱棣,但这老管家的义子却并非太监,他只是由老管家一手教出来的,但到底没有在皇宫里走过一遭,机敏体贴都远远不如老管家。
“若是长亭觉得不好,我将那老管家叫回来就是。”
陆长亭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好奇之下问一问,谁都是从笨拙到熟稔,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朱棣却道:“若等下次宫中派遣新的宫人来,便是我大婚的时候了。”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道:“哦。”
朱棣见他无动于衷,心底有些失望,但面上却是笑道:“不过……我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
陆长亭心中一动,不可抑止地从耳根处燥热了起来。
厅中好一阵寂静,朱棣半晌都仍旧听不见声音,他不由转头再看了陆长亭一眼,他注意到了陆长亭紧紧抿唇的动作。朱棣心底咯噔一下,总不会是在强忍着怒气吧?长亭可会觉得他的话过分冒犯了?
“既然今日无法过去了,那我便回去读书了。”陆长亭终于出声了。
朱棣刚刚松了一口气,但是听他说什么?读书?朱棣知道,陆长亭对读书向来没多少兴趣,所以此时说出这话来,无疑是对他生气了……
朱棣无奈。是他近来过于急躁了。
“你去吧。”朱棣道。
此时朱棣哪里知道,他的二哥也经历了跟他差不多的心理活动,最后在麻木中接受了陆长亭一言不合就读书的习惯。
陆长亭回到屋中去,站着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回放了一下朱棣说的话。
陆长亭又抿了抿唇,纳闷道:“从前没看出来朱棣有说情话的潜质啊?难道是闷骚?”陆长亭想不通。他的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桌案。嗯……那还是读书吧。
多读书总是没错的。
陆长亭坐下来捏起了书。
这厢朱棣让下人送了点心过去,过了一会儿,下人回来了。
朱棣问他:“陆公子在做什么?”
“读书啊。”
真的在读书?朱棣愣了愣。
好一会儿之后,朱棣方才展露出了浓厚的笑意。
·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
陆长亭还在熟睡之中,门板便陡然被人敲响了。陆长亭挣扎了一下,最后又放弃地躺回了被子里。
“长亭。”门外的人便直截了当地将门打开,而后径直走到了陆长亭的床边,“长亭,若是今日出发,我们就得起了。”
陆长亭此时还不大清醒,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去哪里?”
“宣府。”
陆长亭睡得混混沌沌的,也听不大清楚:“什么?”
朱棣伸手揭了被子,直接将陆长亭从里头拽拉了出来,然后又堪堪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这才腾出手来给陆长亭穿衣。
待朱棣将衣裳给他穿好之后,陆长亭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四哥?这么早?什么时辰了?”
“卯时。”
“卯时?”陆长亭挣扎着从朱棣的怀抱中脱离:“这么早就要走?”
“嗯,早起疾行,方才能在日落时分赶到目的地。”朱棣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让下人将热水都端进来。
反正路上也还能小憩一会儿……想到这里陆长亭便觉得没那般难受了。他快速洗漱完毕,而后拿出自己提前收拾好的包袱,交到随从手中后,陆长亭才跟朱棣一起往外走了。
这回是连早饭都没吃,朱棣直接带着他到了王府大门外,而此时门外已经等了不少人,有些甚至配备了兵器。少说也有几十人吧……在夜色之下,一眼望过去就是乌压压的一片,视觉上还是分外震撼人的。
陆长亭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和朱棣一块儿上了马车。而这时候小太监三保拎着两个大食盒跟着上了马车,陆长亭见状,面上方才有了笑意。若是饿着肚子,那么这趟路程也未免太过苦逼了些。
微亮的夜色之下,朱棣一行人启程了。
马三保许久没见陆长亭了,此时见了陆长亭,还冲陆长亭灿然地笑了笑。
他将食盒的盖子打开,给陆长亭盛了汤,盛了饺子糕点,还配了点小菜,在这个时节倒也不用担心凉掉。
陆长亭看了看朱棣:“四哥不吃吗?”
“我们早就用过了。”
陆长亭顿时微微赧然,原来就他一个人起得迟了。不过赧然归赧然,吃食物的时候,陆长亭可不会客气。而且就他一人享用,身边尽是伺候的人,不得不说这种滋味儿还是极好的。
这一日虽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但陆长亭一路吃吃喝喝,吃不下的时候便拿出书来看,困倦了便靠着抱枕睡上一会儿,时间很快便被消磨过去了。
因为有马三保在的缘故,朱棣也没有再对陆长亭说什么暧昧的话,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
陆长亭在马车里睡得晕乎乎的时候,他隐约听见车夫道了一声:“前面便是宣府了。”
陆长亭挣扎着爬起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靠到朱棣怀中去了。
马车很快就进了城。
嘈杂的人声渐渐涌入了耳中,但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当他们的马车停下时,陆长亭却发觉周围安静极了。
车夫道:“王爷,到了。”
此时外面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宣府指挥使司卫所千户徐大有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低声道:“下去吧。”
马三保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马车里的东西。
而朱棣掀起车帘,当先走了下去,等站定之后,他便立即转头去看陆长亭了。
众人不由得也跟着他的目光扫过去,就见里头出来了一个……俊俏少年……众人不免心底有些疑惑,这少年是来做什么的?
在军队之中,歧视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崇尚强者,自然就瞧不起弱者。
你长得再好看也不顶用!一脸弱鸡相,谁的尊重都得不到。
自然,陆长亭靠着这张“无往而不利”的脸,再度被人轻视了。
陆长亭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目光,陆长亭见怪不怪,自然面上也就毫无波动了。
人家都没什么反应,其他打量的人自然也只得讪讪地收起了目光。
“王爷的住所,下官已经安排好了。”那徐大有低声道:“王爷可是现在过去?”
“嗯。”朱棣回头看了一眼陆长亭:“路途奔波,总是有些疲累的。”
徐大有点点头,不敢有怠慢,忙带着他们走入了眼前的建筑之中。
而陆长亭抽空环视了一圈,方才知道为什么周围陡然安静下来了。最开始他们走过的地方,应当是宣府百姓居住的地方,而现在他们却是走到了屯军的地方,周围都是士兵,自然是受规矩管制的,哪里能发出嘈杂的声音来呢?
陆长亭仰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便是宣府的卫所了。哦不,准确来说,周围一片建筑应该都属于卫所的范围内。
这处建筑外表看起来古拙大气,待入内之后,陆长亭不得不说……嗯,是挺古拙的,内外如一。
因为是在边塞的地方,自然也不能指望这处的建筑修得如何美轮美奂了。
而且这时候陆长亭终于想起了宣府究竟是何地方。
永乐大帝迁都于北平,并说出了“天子守国门”之言。为何能说守住了北平,便是守住了明朝?盖因这北平有两处,一处为宣府,一处为大同,两处布在阴山-燕山防线上,一旦破了一处,外敌便能长驱直入,直取关中。由此可见这宣府的军事地位何等重要!
这里就是宣府了啊……陆长亭心底隐隐有种见到历史上著名要塞的激动感觉。
“长亭。”察觉到陆长亭的步子落后了不少,朱棣不由顿住脚步,特地伸手等陆长亭赶上来。
那长得五大三粗的徐大有瞪大眼问:“王爷,这位是?”
“乃是我的义弟,姓陆。”朱棣说罢,一手将陆长亭拉了上前,陆长亭便不得不和他并行了。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长亭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却见到了远处的天边一片火烧云的壮观景象,陆长亭少有见到这种美景的时候,看得实在有些目不转睛。
毕竟大自然的美丽,是叫人怎么欣赏也不会觉得厌烦的。
倒是周围的人反应很是平淡,想来平日没有少见这样的景色。陆长亭感叹地收回了目光,心道在边塞上,怕是没谁有闲情去欣赏什么美景吧……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厅中。
朱棣在主位落座,徐大有站在一侧,另一侧则是陆长亭,程二被残忍地排挤到了老远去。
而厅中坐了几个人,也站了不少人,徐大有指着挨个给朱棣介绍了一遍,朱棣全程只淡淡点头,别的话都未多说。
由于人着实不少,陆长亭也没记住什么人,他压抑住想要活动脖子肩背的冲动,乖乖在朱棣身边当根树桩子。
行军打仗的人向来没什么拖泥带水的毛病,徐大有很快就说完了,然后询问朱棣的指示。
“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有需要,我会告知徐千户的。”
徐大有笑了笑,显然很是喜欢朱棣这样的作风。
朱棣虽然在说话,但一边也用余光注意到了陆长亭,他看出了陆长亭的不自在,于是道:“各位都回去歇息吧。”
徐大有点点头,组织其他人散去了。
随后徐大有又给安排好了饭食和热水方才离去。
这儿可没什么下人,也没什么小厨房。这饭食是伙头兵做的,盛上来的时候,也是由士兵端上来的。眼前没有了可人的小丫鬟,全都变成了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哦,这个臭,是真的臭。毕竟军营里,哪个身上没点儿汗臭味儿?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水可并非什么泛滥之物。
陆长亭的食欲实在打了个折扣。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马车上吃得太多了。
待用过晚饭之后,他们匆匆洗了个澡,然后……陆长亭又沦落到了和朱棣共宿一处的境地。
朱棣满面无奈:“没有那么多的住处,只能委屈长亭了。”
从前住处充足的时候,也那么过来了……这个时候陆长亭自然不会矫情。他也知道朱棣此时满面无奈,实际上心底说不准已经笑开了。
“没事。”陆长亭一边说着,一边和朱棣进了屋。
屋子对于住惯宽敞房子的陆长亭来说,是有些小了,不过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两人喝了点儿水,然后便脱去外衫上床歇息了。
其实这个卫所不可能不够住的,只不过燕王能有住单间的待遇,陆长亭就没有了。朱棣当然不舍他去与别人同住,所以一手拦下,还是让他和自己住了。
陆长亭隐约也知道,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不是他拿乔了,而是住惯了好的地方,能有好的条件,自然就还是奔着好的条件了,没必要在这时候来为难自己。
虽然是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这一夜陆长亭睡得还不错,朱棣也没有对他动手动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单纯只是兄弟情谊的时候那般……
当然,这个错觉在醒来之后就被打破了。
陆长亭没睁开眼的时候,便感觉朱棣伸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陆长亭的腰部很是敏感,他几乎是瞬间就睁了眼,然后挣扎着从朱棣怀中翻了下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陆长亭不等朱棣走上前来,他便赶紧拿过衣裳穿好了。
朱棣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看来若是每日如此,长亭都能按时早起了。”
陆长亭:“……”
陆长亭穿好衣裳后,两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不过一旦习惯了边塞风格之后,陆长亭倒是也觉得别有风味了。
待吃完早饭后,朱棣道:“想去看烽火台吗?”
陆长亭双眼一亮:“想!”
哪里有烽火台?长城!
长城之上修筑有各种城、关、隘口、敌台、烽火台、堡子等,它们和城墙一起组成了边塞一道坚固的防线。
后世的长城,陆长亭是去过的。但那长城之上人山人海,与其说是去看长城的,倒不如说是去看人海的。此时能有机会见到几百年前未经损毁的,修缮最为完善的明长城,着实令人感觉到惊喜!
陆长亭喝了两口水,便和朱棣一起出门了。
那徐大有再度出现在了他们的跟前。
徐大有皮肤黝黑,整个人就跟一块巨型碳一样。他的模样瞧上去有些好笑,但是当他穿着盔甲在身的时候,陆长亭却觉得有气势极了。
陆长亭知道,应当是徐大有陪着他们往城墙边上去。
等走出去之后,有士兵牵了几匹马过来。
朱棣立时看向了陆长亭:“长亭可会骑马?”
“当然会。”幸而他当初是学过的,不说有多么好,但要骑马走一圈儿,那是没问题的。
旁边的士兵偷偷打量了陆长亭两眼,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陆长亭选了一匹较为劲瘦的马儿,太过健壮的并不适合他,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没必要去逞能。脚下蹬住,然后纵身而起,翻过马背,落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滞。陆长亭长得好,气质也好,这个动作由他做来,自然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直叫旁边一群人都看呆了,暗暗嘀咕,这少年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朱棣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淡淡一笑,跟着上了马。
待所有人都上马之后,他们便朝着长城防线去了。
他们一路狂奔而过,陆长亭渐渐倒是升起了点儿潇洒肆意的感觉。
他很久都没有如此放肆过了……
很快,他们离开了这片地方,然后来到了边城。
陆长亭的视野之中隐隐涌现了一抹黄。
那是远处的沙漠。
陆长亭知道,在中国境内的蒙古沙化较为严重,相比之下草原便少了些。而俄罗斯境内的蒙古却是植被居多。
“到了。”徐大有说道,哦不,他此时的嗓门儿大得更像是吼出来的。
边塞易刮风,大风刮起来的时候,便只有将嗓门儿放大方才能确保所有人都听见,徐大有应该是都已经养成习惯了。
陆长亭一行人下了马。
然后陆长亭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敌台。
陆长亭的心跳有些快。
几百年前的盛景啊!
这时候长城还在修缮之中,但是这并不折损它的气势。
陆长亭看着眼前的城墙,远处的敌台、堡子……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见着了一条沉睡的巨龙,它蜿蜒着将大半个中国都护佑了起来。
“走吧。”朱棣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攀上了城墙。
城墙由砖石土造就而成,就是最普通的这些东西,却护住了王朝的延续。
他们很快越爬越高,视野也就随之变得越加开阔了。
当站在顶峰之上时,陆长亭缓缓吐出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整个人都随之变得舒畅且豪迈了起来。他能看见蜿蜒的城墙,能看见高大巍峨的敌台,能看见远处绵延的黄沙和隐隐几点绿色。天地仿佛在他的眼底被连成了一线……
这一幕太美了。
是极为壮阔的美!
陆长亭从前听过不少描写塞外风光的古时,但唯有当自己真正站在此处的时候,才能完完整整地领会到其中的壮丽奇景。
朱棣指着那些蜿蜒的城墙,道:“墙体高低宽窄都随地形的险要形势而异,你看,那处山高地险,墙体便相对低窄;那处乃是平地要冲之处,墙体则高大宽阔。”
陆长亭看得目不暇接。
陆长亭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朱棣则是定定地看着陆长亭,眼底偶尔泄漏出几点痴迷之色。
陆长亭爱极了眼前的景色,他又何尝不是爱极了眼前的陆长亭呢?
徐大有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那点儿暧昧,他也跟着指了指城墙,低声与朱棣说起了长城之上的军事布防。
这是在朱棣职权范围内的,他当然能管,并且还得好好管。
好半天,陆长亭才收回了目光,他恰好听见那徐大有说了个词……
“火铳”。
火铳?是了,元朝时就有火铳了。
之前跟随在朱棣身边的时候,他可没见过火铳,一时间,陆长亭还有些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