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穷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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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穷途(下)

    月上中天,方同远才从床榻上和衣起身,轻手轻脚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顾夕暖。无论何时,她睡觉的姿势都是侧身缱绻。若是他在一旁,就是同样的姿势倚在他怀中。

    他从前便听陌子卿说过,这样的女子往往没有安全感。陌子卿向来道貌岸然,这般话只能是他从师父那里耳濡目染来的。

    还在三月,夜间更深露重,出门前不忘替她掖好被角。轻叹时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入睡了还蹙着眉头,可见她睡得不踏实。方同远想起先前与她欢爱,她起初明显心事重重。

    这三两月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唯有找子寻一一问清楚。

    叶影一事后他不敢离她太远,房间在一楼,他就在正对房间的院落等的子寻。不多时分一袭黑衣素袍跃入院中,来得时候动静很小,是子寻惯有的作风。

    “姐姐如何了?”语气中的焦急毫不掩盖,他担心顾夕暖。

    当日就是怕出意外才留了她和思齐一处,结果谁知杀出一个暗影,子寻肠子都悔青了。幸好容连旭来得是时候,若是姐姐被暗影掳去,再想寻得绝非易事。

    他在糕点中动了手脚,后来给她药也是昏睡用,没有想到暗影会和容连旭大打出手。若伤及她,他难辞其咎。顾夕暖一向待他极好,容连旭告诉他身份暴露,暂时不要露面时他僵在一旁良久。

    顾夕暖从未拿她当过外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越是如此,心情就越是忐忑不安。

    “她睡了,无碍的。”方同远宽慰。子寻才看到他脖子上的清浅痕迹,明白他二人已然和好。容连旭自有他的手段,无需自己操心。所幸问及接下来该如何做?

    “杀了容连旭如何?”他笑得几分轻佻。

    子寻微怔,从前也听他这般说起过,窃以为他是说笑而已。没想到时至今日他竟然还记得,他果真想弃掉容连旭这个身份,只做方同远?

    仿若洞悉他的心思,方同远解释:“容真既已救回,还有何担心的?顾忌越多,越放不下手,最后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若昨日夕暖被暗影带走,我追悔莫及,与其如此,不如早做取舍。”

    一年朝夕相处,子寻清楚他是如何待姐姐的。既然他心意已决,子寻未多劝阻。“这次准备如何做?”

    他薄唇含笑,折下花枝把玩在手:“荣亲王南巡,于朔城遭歹人行刺,重伤未愈医治无效,当场死亡。”子寻料想他是要把事情闹大,人尽皆知最好。关键是他要下剂猛药,彻底让姐姐相信方同远不是容连旭,才是根本目的。

    “你都安排好了?”

    方同远点头,戏要做得有木有样,刺杀的人需得势均力敌。山竹是他师弟,相似的武功招数外人看不端倪。刺杀一事便交给陌子卿去做,白鹤随他出入多次,被认出得不偿失。

    “我日后还能见姐姐吗?”末了,子寻终是忍不住开口。

    方同远就笑:“她是你姐姐,为何不能见?”

    子寻才露出喜色,他本以为容连旭是要他消失的。

    “只是在没有万全之策前,你要暂时先避一避。一有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再说,你不是还要寻你妹妹?”子寻之前告诉他,夕暖是和思齐一处,他到的时候却只有叶影。“这段时间你安心呆着,找到你妹妹之后,其余的我来想办法就是。”

    “容连旭,谢谢你。”子寻颇有感触。

    方同远拍拍他肩膀:“我说过了,日后别再唤那个名字。若是你提前唤声姐夫,我倒是更高兴。”

    子寻微顿:“你们……”

    方同远眼底就沾染了笑意:“我们回成州就成亲。”

    子寻喜出望外,遂又想起镖船上的一幕,才试探问道:“你知道姐姐的身份?”其实容连旭是否知晓,这一问便知。

    方同远敛了笑意:“她都告诉你了?”

    子寻便明了他的意思,容千槿这个身份无需她特意告诉,容连旭果然知道她是顾千金。所以才一路追到此处,她愿做顾夕暖就由得她做顾夕暖,他当做不知。

    子寻轻哼:“容连旭,你倒是有心得很。”

    方同远就是笑:“还有一事,我也有心。”

    子寻斜目看他。

    “你把这三两月来的情形一字不漏告诉我,一个人也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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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邵宜轻抿着茶盏,一直让他在此处等,等了足足两三日不见曾辞半分踪迹。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肖扬白日前来,大致意思是过了今晚就可以见到曾辞了。

    他心中自然疑惑诸多,容连旭是这般好对付的人?

    请了他到这里喝两三日茶,面没露上一个便放人?说出来也没人会信。肖扬说今晚,今晚就恐有变数。他在等合适的时机,他的人也在找曾辞,他哪里信得过容连旭?

    傍晚的时候,屋外就有布谷鸟的声音响起。既有节奏,又有轻重缓急之分,许邵宜当然听得出其中意思,神色却平静得很好似全然不觉。

    “三月初九,宋诗蕊,朔城。”

    而后便是,“有人到了朔城。”

    看守的侍卫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这种鸟叫?恐有不妥。

    “我出去看看,你们守着。”还是有人不放心,就又另一人宽慰,“不妨事,一介商人怕什么,有我们十余人守着,害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逃脱?”

    “肖大人外出办事时特意交待了要小心些的,还是去吧。”谨慎的不在少数,先前那人便推门而出。约是一盏茶时间,才折回小屋中,外面并无异样。

    “就说你们大惊小怪的。”有人埋怨。

    许邵宜全当没有听见。不多时,布谷鸟声音隐去,却又听到呱呱的蛙声。许邵宜眼神中兀得泛起一片湛蓝,找到曾辞下落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手中的茶盏便猛然落地。

    侍卫皆是一惊,许邵宜业已垂眸。

    须臾间,就有箭支从屋外射入,有人破门而入。侍从发现有异就立刻围在许邵宜周围,“从后门撤走。”

    许邵宜唇角微挑,一掌拍在最近之人的肩膀。那人一惊,手臂疼痛时,剑落到许邵宜手中。寒光一凛,惊愕中,那人已然倒地。

    其余众人便是一惊,眼中皆是错愕。

    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吗?

    这样快的速度,普通高手都望尘莫及。几日相处,他如何做到的心平气和,置若罔闻。

    迟疑间,已被全部肃清。

    来人是张彦,许邵宜扔掉手中长剑:“曾辞在何处?”

    张彦有些推脱:“肖扬他们恐怕在赶回的路上,许老板此地不宜久留。”

    “我问你曾辞在哪里!”眉间怒色已起。

    张彦心中一颤,沉声道:“曾公子……曾公子他……我们找到的时候,他已经……”眼中碎盈茫茫,似是不忍。

    许邵宜心中一滞,额上青筋跳起:“我问你他在哪里!!”

    张彦只得低头:“许老板随我来,只是我们得快些,否则怕是赶不上……”

    话音未落,许邵宜已夺门而出。

    梁开银,脑海中的嗡的一响,近乎空白。

    快马赶到朔城近郊的小院落,门口有激烈打斗痕迹。许邵宜不知如何下得马,跌跌撞撞进了内堂,一眼便见曾辞,面色苍白,毫无生机。

    “梁开银!”再顾不得这么多,扶起近乎冰冷的身体,水汽眼眶里打转。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哥们。”有气无力,仿佛没多说一个字,就耗尽一分生命迹象。

    “药呢!”许邵宜怒吼。

    曾辞就打断:“没用的,洛绝尘,你我都知道怎么回事。”生命气息微弱,迅速衰弱,两人都知晓是何意。

    “现在就去找老头子要人。”许邵宜忍不住眉间颤抖。

    “洛绝尘,我不想再要人命了,这么活着太累。”曾辞想阻止,连手都抬不起。“你给我闭嘴!”许邵宜扛起他:“说了要一同回去,你他妈的敢死!”

    “你他妈的才是找死!”曾辞气极,剧烈得咳嗽,眼中就是血丝。“已经来不及去老头子那里了,你他妈清醒一点!”

    他何尝不知,眼泪再止不住下落。

    “一直拖你后腿这么久,自己都不好意思。洛绝尘……若是哪一日你回去了,记得给我老娘说我很想她。我老娘做得那手红烧肉啊,我真是想想都……咳咳……”

    “好……”除了应声,许邵宜不知道还能如何。

    “我对不起你啊……当初不该怂恿你,那个馊主意……一点也不浪漫,我就是想找些乐子嘲笑你……日后见到嫂子,你替我给她说声对不起……他妈的,我还欠她一顿饭,我最讨厌就是欠人情了……”

    许邵宜已经泣不成声。

    蓦地一瞬,张口却已说不出话来。

    “开银!”他浑身颤抖,指甲潜入肉间,袖口染湿血迹。

    “C!……其实我不想死啊……洛绝尘……”加注在胳膊的力道陡然消失,许邵宜愣愣低头。他的眼睛并未闭上,嘴角却是张开的。悲从中来,涌没心间,找不到泄口。

    “梁开银!”许邵宜拼命抖着怀中之人,终是徒劳。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双眸迅速被席卷而来的憎恨堙没。“容连旭!”

    你逼我到穷途,我便要拉你入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