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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一想,沉锦也不再耽搁,趁着现在还是白日,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丛林。山中的豺狼总是晚间出没,到时候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情形将无法想象。
她离开湖边,掉头往来的方向走,头顶枝叶间露出青蓝的天穹,金乌明晃晃地高悬,洒下斑驳的碎光。远处的薄云也被这灿灿光华染成金色,像极了西天佛陀座下的祥云袅袅。
进入丛林,她便有些打不着方向了,只能凭直觉往一个方向前行。沿途还算幸运,遇上几棵李子树,她便摘了一些吃起来。然而山野间的李子很是酸涩,她皱紧了眉头又舍不得扔掉,荒山野岭的,能有这样一些果子已经极为难得,若不吃,或许还没走出去就会饿死。
她强迫自己吃下两颗李子,又摘下一些拿衣裳包好,这才继续往前走。
徐行了不知多久,沉锦终于悲哀地发现了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她果然是走错了。这条不是慕容弋带她来的路,因为他们来的路上并没经过荆棘地。
她蹙眉叹息,不知走到了哪里,那就只好碰碰运气,如果能遇上几个上山砍柴或打猎的当地人,那就好办了。慕容弋将她丢在了这里,或许正给了她一个逃走的绝佳机会。她兴许能找到司业,让司业带她一道回梁国,逃离大胤,也逃离慕容弋……
眸子里浮现出浓烈的憧憬,然而很快的,那丝火光又灭了。她想起了宁毓,想起了寿儿,想起了一众跟着她从梁国来到大胤的宫人,如果她不尽快回到松风园,不知道慕容弋会怎么对待那些丫头和内官。
他那样残忍无情的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越想越觉得担忧,她怕宁毓她们有什么不测,不禁眼眶一湿,只能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四处都是荆棘,夏天的衣裳轻薄,尖刺在华贵的衣袍被划破了无数口子,有些甚至划破了手臂和腿上的细嫩皮肉,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然而她不敢停留,太阳渐渐西下,她必须一路往前。
皇后在丛林里头走,致使草屑树叶落了满头满身,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拿起一颗野李子咬了一口,酸得她一个哆嗦,不敢再多嚼,胡乱咬了一口囫囵吞下。
沉锦无可奈何地叹息,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在大梁的日子,嫁给慕容弋后的日子,甚至是在大胤宫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倒霉的人,从小就是。
她记起小时候和几个哥哥妹妹一道进学,先生在上头讲,她们摞起高高的书卷趴在案上打瞌睡,因为她的位子在最中央,永远都是她第一个被先生发现。她们都是皇族的金枝玉叶,先生不敢赏手板儿,便让她顶着论语去太阳底下罚站,平时还好,这要是到了酷暑天,那滋味简直无言描绘。
唇角泛起一个轻微的笑,她抿了抿唇,骤然太阳穴一痛,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之后便倒了下去,果子落了一地……
再度醒来时日暮西垂,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反应过来目下的处境,登时打起精神扶了一旁的树干从地上站起了身。脑子仍旧有些晕眩,她额头抵着粗糙的树皮缓了缓,这才继续往前走。
太阳已经下山了,四周暗了下来,沉锦心头渐渐升起几分放弃的念头。漫无边际地丛林,看来是走不出去了,忽地,一阵狼嚎从四周响起,在暗色里显得诡异可怖。她吓得一个冷战,眸子又惊又恐地四下张望了一眼,却不期瞥见了一丝火光,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似乎人数不少。
有人?太好了!有救了!
她大喜过望,只以为是山间的猎户,出于本能便要往火光的方向去,然而一只大手忽然从背后横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入了怀里,她吓坏了,尖叫声被硬生生堵在喉头,想也不想便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舌尖尝到了一丝浓浓的血腥味,背后的男人一声闷哼,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切齿道:“谁让你从湖边离开的?”
这是一种愤怒的语气,声音却丝毫不陌生,她惊呆了,连忙松开牙齿转过身,昏黯之中看见一张脸,面若秋月如诗如画,只那一双眼睛森寒如严霜,看她的目光似乎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沉锦一惊,不可置信:“……君上?”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把她丢下了么?怎么又回来找她了么?
“回去再跟你算账。”慕容弋冷冷瞥她一眼,又听见那阵渐渐逼近的脚步声,登时眸光一凛。他抱着她往一棵老树后头一闪,侧目静静地看着那些举着火把的黑衣人。
沉锦见他面色难看,心头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是什么人?”
慕容弋漠然地勾唇,“想要我命的人。”又屏息细细听了听脚步声,暗自估摸人数不少,至少都是三十往上。
她吓了一跳,要他命的人……难道是刺客?
就在此时,所有的火光忽地灭了,月亮从云层后头展露面颜,丛林之中死寂一片,唯有清冷的月光铺陈开。
沉锦是深宫里的女人,自小都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吓坏了,颤抖着小手扯了扯慕容弋的袖口,正要说话却忽然感到身子一轻,是他抱着她纵身跃上了一棵枝叶参天的老树。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回过神。只知道他箭法了得,居然也是会功夫的么?还随随便便一跳就能飞那么高……她有些不能理解,对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今上被她看得不耐,微皱了眉回眸冷冷一瞥,“怎么了?”
沉锦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君上你会武功啊?”
“真蠢。”他淡淡道,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抱着她不声不响地倚在粗壮的树干上,静静地听着丛林中的动静。
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句,她顿时嘴角一垮。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要和她算账?她真是无言以对,被抛下的人是她,怎么他倒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
慕容弋眼中急速地掠过一丝狠戾,竖起食指在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情骤然凝重起来。她被唬住了,当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也学着他屏息凝神,听见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狂跳,似乎随时都会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月色下隐隐可见许多幽光,她定睛一看,顿时双腿一软。树底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数十个着黑衣的蒙面人,一个个手中均握冷刀,那丝丝幽光就是刀身反射月光而来。那些人在树下警惕地观望四周,步子极轻,可见都是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的刺客。
怀中的人在微微发抖,今上微挑眉,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
忽地,一声水滴溅落在兵刃上的清脆声响平地乍起,清脆的一声“叮”,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突兀。
那人半眯了眼看过去,只见泛着银光的刀身上赫然落着一滴鲜红的血水。
今上看了眼被皇后咬伤的左手,微合着眸子叹了一声气,下一瞬便猛地睁开眼拥着沉锦旋身躲过了以迅雷之势飞来的数十枚毒针,忽地,束发的白玉簪被树枝划落,一头如墨的发霎时披散下来。
月色下慕容弋黑发如墨,几缕发丝被夜风吹得飞扬。沉锦看一眼几乎呆滞,上回在桃花林中就见识过,他披散着头发的模样,真是比她这个女人还漂亮……
一众刺客朝四下散开,将两人围在中央,皆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手中的刀柄。素闻大胤的皇帝是个高手,万万不能小觑才是。
“你是何人?”其中一个黑衣人沉声道,再次确认他的身份。
慕容弋唇畔浮起一丝笑意,目光并不看他们,指尖缓缓地抚过皇后的面颊,淡淡哦了一声,“你们来刺杀朕,反倒来问朕是何人?”
“慕容弋!”另一人一声狞笑,又道,“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方落,一众人便挥刀一拥而上,沉锦吓得脸色惨白,却见他纹丝不动,不由急道:“慕容弋!”
“你叫我什么?”他微挑眉,侧目朝她淡淡一瞥,随手夺过一旁一个黑衣人的冷刀,握着刀柄微微使力,那刀身便碎成了数段朝着四周的刺客直射了过去。沉锦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数个黑衣人便倒了下去,后头的刺客见状登时一愣,迟疑着没再上前。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他是街边上演杂耍的么,居然能徒手碎大刀?
一片黑衣中有一人隐在角落,由始至终一言不发。面巾下的薄唇紧抿,这样的情形是他不曾料到的,自己带来的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怎么在这个皇帝面前会如此不堪一击?
硬碰硬看来行不通,半眯了眸子细细思索起来,忽然就看向了在慕容弋身边的女人。
沉锦是他的死穴,或许可以……
“你们没有一个是朕的对手。”慕容弋忽然出口,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汪死水,余光扫过来,在一众黑衣人中望向他漠然一笑,眸光森寒,“朕即使抱着她,也能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