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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是胤国皇帝亲笔所写,字迹银钩铁划苍劲有力,活要人死要尸,那意思不言自明,不管朱沉锦是真疯还是假疯,梁国的这个公主是嫁定了。
前儿的一切努力全付东流了,赵岳安前脚刚走,明宗的圣旨接踵便到。沉锦浑身的气力活像被抽了个精光,装疯卖傻也忘了,浑浑噩噩让寿儿扶着跪下接旨。
宣旨的是司礼监的刘安,扯着公鸭嗓儿拿腔作调。她脑子里懵懵的,圣旨上写了些什么根本没细听,只有一句话记得格外清楚——
加封为宁国长公主,十日后便启程往大胤。
之所以将出嫁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后,其实也有些讲究的。明宗心头总归还是有愧怍,左右是他的心肝儿,为了国家要牺牲,多的不能为她做,留她在家乡过最后一个年,给择个黄道吉日还能够。
然而沉锦没能感念这份儿恩德。她的面色如死灰,脸上木木的,没什么神情,跪在地上甚至忘了去接旨。
刘安垂下眸子看她一眼,公主的脸色不大好,神色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却并没有了半分疯癫状貌。这么一看,前些日子是怎么回事似乎水落石出。
然而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旁的什么也没意思,他倒有些可怜这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要背井离乡嫁到别国去。
刘公公扬了拂子叹出口气,侧目瞥一眼寿儿,沉声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很,好生伺候着。”
寿儿匍匐在地上,低眉敛目应个是,刘安因领着一众太监从长乐宫退了出去。
好容易送走了这些个催命的阎罗,寿儿长吁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沉锦的胳膊,边扶她边说:“殿下您别伤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无力回天天了。您想开点儿吧,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即便不和亲,您同白先生也没法儿在一起呐……”
她合了眸子厉声断斥,“不愿我再想,你就别再提了。”
寿儿被她这一喝唬了唬,只是悻悻地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雪停了,入夜过后却开始落雨,豆大的点子刷刷地倾倒,雨水从檐角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串,打在窗棂上,嘈嘈切切错杂弹。
人往往怪诞。原本还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因为一个□□,刹那间便能毫无保留地迸溅出来。多而杂乱,譬如对大胤的惶惧,对即将远离故国的不舍,譬如白泊奚。
沉锦睁着眸子听窗外的雨声,不知怎么觉得脸上一痒,拿手去揩才发现尽是泪渍。探手摸了摸头底下的绣花枕,早已经湿濡濡一片。
白泊奚是梁宫禁中的乐师,也是给长公主教授琴艺的先生。少年时的爱恋,懵懵懂懂却尤其让人难忘,在沉锦的印象中,他总是一袭月白的长衫,纤尘不染如画中人,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手,干净修长。
她还记得他迎着漫天飞雪踏雪而来的模样,唇畔含笑,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往事开了闸,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回忆,旨意已经下来,她配给了大胤的慕容氏,是以关乎白泊奚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尘封下去,这辈子也别去触碰。
其实寿儿说的没错,即便没有和亲,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总归也无法走到一起的。道理她明白,可一个还不到十七的姑娘,说到底还算个孩子,怎么跨得过心里这道坎儿呢?她属意的人是白泊奚,如今却要永远离开他,去到爻京!
北国的爻京,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哪!那里没有司业,没有父皇母后,举目无亲,有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大胤禁宫和一个素昧蒙面的皇帝。
愈是往后想,愈是感到惶惶不能自已。她终于捂住嘴哭起来,蒙头窝在锦被里抽泣。
忽地,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仿佛夹杂太多复杂的情愫,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过来,“殿下。”
沉锦惊讶得连哭都忘了,猛地掀开锦被从榻上坐起来,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怔怔的模样,看起来傻傻的。
她哭得厉害,双眼同鼻头都红通通的,有种脆弱的美态。白泊奚挨着她的床沿坐下来,伸手捋过她耳际的发,叹息道,“殿下不认得臣了?”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发,这是她熟悉的动作。沉锦张开唇,声音出口几乎要变调似的,“司业……”
白泊奚道,“才戌时就歇了么?渴了么?”
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涕泪交错,他却永远纤尘不染的模样,愈加衬得她邋遢不堪。沉锦顿觉一阵羞窘,她心中偷偷仰慕他,却也始终敬他如父。他如莲渠,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埋着头不说话,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端了茶盅送到她跟前儿来,略蹙了眉,说:“臣才回宫不久,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冲撞了淑妃的阴灵?”
他说这话时一直不着痕迹地注意她的神态,这丫头当了她两年的学生,性子脾气他没有不了解的,什么撞邪,恐怕是她为了逃婚故弄玄虚吧!
果不其然,沉锦干巴巴笑了两声,接过茶盅闷头喝了一口,并不说话。白泊奚的语气冷硬了,“太胡闹了。”
他严苛起来,她被唬了一跳,转而又觉得万分委屈——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么!凭什么她在这儿为他哭得要死要活,他却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她心中嗒嗒若失,随口问:“司业怎么来了?”
他因道:“听闻殿下三日后要出嫁,臣是你的司业,当然要来看看。”
提起出嫁的事,她整个人瞬间又消沉下去。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直直看着他,鬼使神差道:“司业,我要嫁人了,你心中可有半分懊丧?”
她没头没尾地问这么句,倒是令他有瞬间的愕然。好半晌回过神来,竟是一副极其古怪的神态,不明所以道:“殿下何处此言?臣为何懊丧?”
是啊,为何懊丧呢。
她心头凉了半截,眼中的热切一寸寸褪了下去。果然,他心中果然对她无意,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她就像个傻子,人家心中只是把她当学生,是她大逆不道,生了天大的妄念,竟然会对自己的司业动歪心思,是她活该,自作自受尔!
沉锦勉强勾唇扯出个笑来,只是转过头望向别处,换了话头沉声道:“对了司业,我要嫁入大胤的慕容氏,司业对大胤的国君可知一二?”
白泊奚沉吟半晌,朝她道,“慕容弋城府深,极难测,他生性阴狠,曾为御极不惜弑兄。不过也幸得他算个明君,御极七年来颇有建树。”说罢见她面色不大好,便又含笑宽慰她道:“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臣听闻此次和亲慕容弋对你情有独钟,想来必定倾慕殿下美名已久。”
闻言,沉锦面上一副吞了囫囵苍蝇的神情。
情有独钟?这四个字震得她印堂一阵发蒙,好半晌回不过神。怎么可能呢?她同慕容弋连面都不曾见过,何来倾慕已久?更何况听他方才所言,那个大胤的皇帝还算人么?为登大宝不惜弑兄,如此不择手段,活脱一个恶鬼在世!
她面上惶惶然,不安道:“莫说是司业开我玩笑,即便真是如此,被这么个人倾慕,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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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里沉锦见天儿呆在凤栖宫陪皇后,高矮是心连心的母女,真到了临行之际最舍不得的还是亲娘。皇后哭得眼睛都肿了,闺女这一走,想再见可就没个准数了。大胤遥不可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情义难割舍。
沉锦到底太年轻,身旁的丫鬟都是些沉不住的,皇后思来想去放心不下,便指派了宁毓跟着她一同往爻京。
白驹过隙般的日子飞驰着过,终于还是到了该走的时候。这天是正月初二,屋顶梢头,都有雪化的声响。厚重的铅云散了开,云层后头透出几丝久违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终于有了一丝开春的气息。
这景象,仿佛是个好征兆。雪化了,开春了,再多的苦难和不顺都该翻年似的翻过去了吧!
公主出嫁,是大喜。往大胤和亲,以解大梁燃眉之急,更是大义。
明宗同皇后连同着一众臣工一路将公主送到了城门处。沉锦一身华服坐在御辇里回首望,果真是红妆十里。
宁国长公主,这样响亮亮的名头,自然要有与之相称的嫁妆。
该闹的闹了,该哭的也哭了,甚至连想见的都捞着见了,似乎也不该有什么多的牵挂。然而摸摸心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一块,空洞洞地透着冷风,呼起来抽着疼。
她在人群里张望着寻找,神情显出几分怅然若失——司业果真没有来。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日子里他没有出现,隐约有些怪诞。不过多想也无益,关于白泊奚的一切都应当尘封下去了。
沉锦回过身来放下珠帘,宁毓含笑望着她,“路途遥远,公主睡会儿吧。”
她微微颔首,枕在宁毓腿上睡了下去,合着眸子沉声道:“宁毓,你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慕容弋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宁毓抚她的发,微微一笑道,“缘来缘去,都各有定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