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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琼楼不知道尴尬还是甜蜜哪种感觉更多些,这情形没她插话的份,于是全程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殷卓雍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成了恶客,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又含笑暧昧地瞧了沈琼楼一眼,这才告辞离去。
留下来的宾客心里各有思量,想的最多的还是沈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一时间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
沈老夫人和沈家两口子脸色都异常难看,别人不知道沈家家事,他们自己可是最清楚的,哪里舍得再赔一个闺女进去,主家都没了再待客的心思,只是匆匆忙忙全了礼数就宴毕了。
殷卓雍的心情跟沈家人正相反,他早就命陈河请了睿王过来。睿王急匆匆赶过来,呼哧呼哧走出了一脑门子的油汗,没好气地喘着道:“老,老十三,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明天说吗?大中午的把哥哥我叫来做什么?”
殷卓雍笑了笑:“请王兄做冰人,帮我...提亲。”
睿王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是哪家闺女这么倒霉被你瞧中了?”
殷卓雍勾头斜了他一眼:“锦川侯沈家。”
睿王纳闷道:“沈家现在就一个女儿吧。”
殷卓雍道:“就是她。”
睿王觉得脑子都涨了:“我先不说你兔子吃不吃窝边草的事儿,按辈分论,她可是你侄女,你怎么能娶她?”
殷卓雍不以为意:“先皇还娶了自己外甥女,长安公主嫁给自己外甥,长宁郡主嫁了自己叔父,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
睿王被他的歪理说的晕晕乎乎,仔细回忆了一下沈琼楼,长得似乎还不错?不过京里美人多了去了,他怎么就偏偏瞧中她了呢。
睿王百思不得其解,干脆问道:“好吧,难得你求我一回,锦川侯沈家是吗?你已经确定了?”
殷卓雍含笑道:“早就确定了。”
睿王点点头;“好吧,我明日去帮你提亲。”
那边沈琼楼的心情完全没有殷卓雍这般轻松,她正在接受家里几个长辈的审问,沈老夫人头一个按捺不住,先问道:“你和豫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琼楼慢吞吞地道:“什么怎么回事?”
她素来嘴巴严,王府里的事儿不会往外乱说,家里人也都尊重她的职业素养,从不主动问的,没想到不闻不问的后果就是出了这等事儿!
沈老夫人一拍桌案:“你还跟我装傻,今日王爷来好端端地给你取什么小字?你难道不知道小字是什么意思吗?!”
这回沈琼楼是真冤枉死了,她一开始还真不知道小字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殷卓雍要突然过来,于是叫屈道:“我哪里知道这些,王爷做什么也不会提前跟我商量啊!”
还是沈木一言问中了要害:“王爷对你什么心思暂且不论,你对王爷...可有别的想头?”
沈琼楼被问的顿住,脑子急转着想理由搪塞,不过就她顿这一瞬的功夫,在座的几个人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沈木怒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才清醒了没几个月,又开始给家里招灾惹祸了!”
沈家倒是不反对自由恋爱,沈木和陈氏可不就是自由恋爱的吗,但他们对沈琼楼自由恋爱的对象大感恼怒。
沈老夫人却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有几分理解沈琼楼,便摆摆手,淡然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楼儿,豫王那样的人才品貌,她有些心思也不奇怪,今日豫王硬要给她赐字,连咱们都拒绝不了,更何况是她了。”
要说原来沈琼楼的心情类似于小学生早恋,那么现在就是小学生早恋被家长发现之后的惊慌,于是连连点头表示支持沈老夫人,以求等会儿罚的能轻点。
沈木瞪了她一眼,又转向沈老夫人:“娘,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老夫人沉吟道:“豫王没准就是一时的新鲜,咱们先别自乱了阵脚,让楼儿先在家里待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把这长史的差事想法子辞了吧。”
沈琼楼心里一紧,反驳道:“长史的职位是当初皇上下旨赦封的,怎么能说辞就辞了呢?”
沈老夫人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要是没闹出这等事儿,祖母也不希望你辞官,三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
沈琼楼还想说话,沈老夫人已经起身赶人:“你们都回去吧,忙活了一天,我也已经乏了。”
她无奈,只好拧着眉头回屋了。
事实证明殷卓雍是标准的行动派,第二天一大清早睿王就上门了,腆着肚子笑呵呵地被沈家人迎进门,也不等沈家人问话,一开口便主动道:“请问锦川侯爷和侯夫人在府上吗?今日这事儿侯爷和夫人不在,我不大方便开口啊。”
沈老夫人心里已经猜到了六七成,皱眉道:“有什么事儿,王爷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睿王皱眉笑道:“婚姻大事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请侯爷和夫人出面比较好吧?”
沈老夫人不卑不亢:“真是不巧了,我儿子儿媳现在正好不在家,王爷不妨跟我说道说道,到时候我再转达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下,明知故问:“我家倒是有两个孙子不曾娶亲,不知王爷是想为哪个保媒?”
睿王笑呵呵地道:“都不是,是贵府的三姑娘。”
他生怕把这事儿给搞砸了殷卓雍找他算账,昨晚还特地写了媒人词儿,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老夫人应当知道我那十三弟殷卓雍,先皇亲封的豫王,虚岁二十有二,与贵府三姑娘年岁相当,旁的不敢说,他的品貌在京里都是数得着的,相貌是再寻不出比他更俊秀的,才干也是一等一的,少年时大败过鞑靼瓦剌,后被封藩蜀地,也把蜀地治理的井井有条,那些土司当初何等跋扈,如今在他面前没有一个敢多嘴的...”
他还是媒人业务不熟练,一般人家说的都是品行如何如何,家资如何如何,将来对老婆如何如何,他倒搞得像表彰大会似的,先把殷卓雍的丰功伟绩吹了一通。
他跑到蜀地半天才拐回来,继续说正题:“蜀地富饶,他这个当王爷的家资颇丰,这么大年纪也无王妃,三姑娘要是嫁过去便是王妃,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有我这十三弟为人热枕,厚道,实诚,额....那什么”
他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匆匆结尾道:“品行优良,又对贵府三姑娘一片真心,不瞒老夫人说,贵府姑娘在王府当差的时候王爷便十分入眼,后来仔细观察其为人品性,心里更是喜欢,还望老夫人和锦川侯能好好应下,让两家永修秦晋之好。”
沈老夫人初时震惊,这时候也渐渐镇定下来:“王爷这是说笑呢,我们家三丫头何德何能,能被豫王瞧中?再说两人中间差着一辈儿呢,不是我不相应,实在是差的远了些。”
睿王把昨天殷卓雍给他的那套说辞搬出来:“这个老夫人不必担心,辈分都是人混叫的,再说嫁给自己叔父,娶了自己外甥女的也不少见,这并不算有悖伦常,只要不是血亲又不是同姓,不会有人置喙的。”
沈老夫人静默许久,半晌才缓缓开了口:“王爷也是天家子,我也就不瞒您了。”
她声音含悲:“二十年前,也有位亲王上我们家来提亲,求娶的是小女,我和她祖父都觉得那位王爷品貌出众,便把爱女许了过去,没想到没过两年,小女就这么...”她语带哽咽:“没了。”
睿王自然知道沈桂和魏王的事儿,只是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一时有些接不下话,只好听她继续说下去。
沈老夫人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事儿不怨谁,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也是我们老两口想左了,才把这桩亲事应下,自此明白了一个道理,齐大非偶啊!”
“您要怪就怪老身不识抬举吧。”她拄着拐杖起身,缓缓向睿王行了一礼:“豫王爷千好万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三丫头性子才干平平,实在配不上王爷。”
她这一手苦情牌,把睿王准备好的说辞都给堵回去了,人家闺女一条命都赔进宗室门里了,总不能再赔一个吧?
他一时找不出话来,只好虚扶一把:“老夫人先起来...”他无奈道:“我会告知十三弟的。”
睿王出了沈府坐上马车,他是实在没想到,以殷卓雍这样的人才品貌提亲还有被拒绝的时候,想到他一会儿听到这消息的反应,担忧之余还有点幸灾乐祸。
马车直接拐进了豫王府,殷卓雍正在低头练字,闻言难得抬起头来:“如何了?”
睿王长叹了一声,把沈老夫人的话简短复述一遍,眼睁睁地看着殷卓雍的笑一点点僵在脸上,像是冻结的花朵一般。
睿王知道他生平头一次喜欢姑娘被拒绝,心里肯定极不好受,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谁让你偏偏看上了沈家女?明知道他们家和魏王...哎。”
他知道沈家人并不喜欢宗室中人,更不乐意攀儿女亲事,但本来以为他先在昭睿帝那里保下沈家,昨日又去表态,沈家人的态度多少会松动些,没想到拒绝的这样干脆,简直是...不可理喻。
睿王也是有女儿的,多少有几分理解沈家人的心情,又帮着劝和道:“你也别因着这个怨恨沈家,他们家有旧例在先,不会再轻易相信宗室中人了,要我说,要是哪个家族的人害死了我女儿,同宗的要来求娶我孙女,我也断断不会同意的。”
殷卓雍冷笑一声:“沈家软硬不吃,我也用不着他们同意。”
睿王忙道:“你冷静点,别把结亲弄成结仇了。”
殷卓雍也是心烦意乱,随意写了几笔就撩开手,不理会睿王的絮絮叨叨,直接转身回屋了。
殷卓雍请睿王提亲之事,沈琼楼这个当事人反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听说睿王被沈老夫人打发走之后,急匆匆地跑到沈老夫人屋里,皱眉道:“祖母!”
沈琼楼一直是尊老爱幼的模范,从来不对老年人发火的。
沈老夫人神情倒是很淡然,瞥了她一眼道:“你急死忙活的想干什么?礼数呢?”
沈琼楼眉头皱的更紧:“今天早上的事儿您怎么不告诉我?!”
沈老夫人沉吟片刻,挥手遣退了屋里的下人,抬手让她过来。
沈琼楼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地靠过去:“您想说什么?”
沈老夫人叹了声道:“难怪我要给你说的白家亲事你死活不应,你就瞧着豫王这般好了?”
沈琼楼沉默了会儿,也不再否认:“他是很好的。”
沈老夫人道:“你爹娘这些日子也在给你挑人家,他们给你挑的人选也不差,纵然比不上豫王显赫,但也都是数得着的,你嫁进去之后有咱们家撑着,日子不说一帆风顺,可至少也稳当。”
沈琼楼现在对这些大道理不大听得进去,心烦道:“稳当是稳当,一辈子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
沈老夫人难得耐心:“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初松口让你姑姑嫁给魏王...”
她见沈琼楼张口要反驳,一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豫王和魏王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宗室中人这点总是一般的,只要是皇家人,咱们都说不上话,你过的好不好全看运道了,难道你真想把什么事都寄托在运道上?赌一个男人是否会一辈子对你好?”
用现代的话解释,嫁给寻常人家是银行存款,没啥风险但是得到的也少,嫁给殷卓雍是风险投资,风险大收益也大。沈琼楼在心里苦中作乐地吐槽,她现在也有点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得不说,听到殷卓雍来提亲的消息,她是高兴的。
她等沈老夫人说完,抿唇道:“我不是三姑姑...”
沈老夫人眉眼恍惚:“是啊,你不是她...”她忽然伸手握住沈琼楼的手腕,力道大的让人生疼:“可你生的这样像她,又恰巧也是行三,她走错过的路...祖母不想让你也再走一遍了。”
沈琼楼有千言万语可说,但目光触及沈老夫人眼里的深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本来不是爱伤春悲秋的人,但这时候却体会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硬生被拆散的感觉,于是沈.祝英台.琼楼晚上烦的一粒米都吃不下,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整个人便如废了一般。
陈氏纵然这事儿上跟沈老夫人观点一致,见女儿这样也难受的心肝都要碎了,特意送饭来她房里,她本来也不想吃,但见陈氏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也只好用筷子扒拉了点饭粒。
那一天是豫王提亲被拒的三天后,沈琼楼在沈老夫人屋里蘑菇着想跟她说说殷卓雍的好处,沈老夫人则是等她自己想明白,祖孙俩正在斗智斗勇,沈木就神色焦急地走进来,带了个惊天坏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先瞧了陈氏一眼,压住烦乱的思绪,竭力镇定道:“今日圣上突然发作,把陈家一位侄子带上朝来,又列出证据,说岳父仗着皇后的势在外跋扈妄为,心怀不轨,岳父,岳父当朝以头触地,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被人抬下去...生死不知,皇后娘娘这几日本就积劳成疾,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便昏迷不醒了。”
陈皇后纵然再精明强干,陡然听闻父亲出事,一时也难以接受这般打击。陈氏骇的俏脸煞白,大叫了一声“爹!”双眼一闭起,也晕过去了。
沈木急急忙忙搂住她,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大夫,沈老夫人也忙乱一时,等陈氏悠悠转醒来,她才顾得上问道:“圣上这是为何啊?是不是还在记恨上回在台面之事?”
沈木劝慰嘤嘤哭泣的陈氏几句,缓缓点头:“只怕是...最近娘娘和太子在朝堂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圣上这般只怕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沈老夫人忍住心焦:“那咱们只怕也难脱干系,该如何是好?”
沈木无奈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母亲放心,儿子为官这些年,还是有几分人脉的,下午我去探听探听消息,母亲在家约束下人,让众人不得先乱了阵脚。”
沈老夫人重重点头,却没想到沈木这一去到深夜也没回来,不光是他,在刑部当差的沈念文,在学里读书的沈岑风都没回家。
陈氏越来越慌乱,最近一直闭门不出的邵氏也难免惊慌,但都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帮着沈老夫人规制下人,严禁他们出去乱走,到最后干脆闭了府门,让人不得进出,只瞧瞧派几个机灵灵便的小厮上街打听。
小厮到午夜才回来,慌慌张张地跪在沈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侯爷,侯爷在刑部已经被锁拿了,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已经被人带走了,不光是咱们家,还有忠勤伯陈家,和其他好些勋贵,内阁学士和言官都被锁拿了。”
沈老夫人立刻站起来,急急问道:“怎会如此?打听清楚了吗?”
小厮哆哆嗦嗦,看了邵氏一眼,这才小声道:“是,是志少爷说咱们家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邵氏尖声道:“不可能,志哥儿怎么做出这等事!”
沈老夫人也觉得难以置信,纵然沈成志和家里不大和睦,但他做出这事儿,不等于自毁根基吗?
沈琼楼先让那小厮下去再探,安抚邵氏和沈老夫人道:“祖母伯母先冷静下来,许是那小厮听错了呢,咱们先冷静点,先想想法子看怎么应对。”
沈老夫人正要说话,忽然就听静夜里传出哒哒的马蹄声,护院急慌慌来报,说沈家大门被一群缇骑叫开,如今这群锦衣卫已经进门了。
沈家的女人立刻出了院门去看,果然见一行锦衣缇骑举着火把往正院走,外头已经被围了起来,为首的除了个锦衣校尉,还有缩缩闪闪不敢和沈家人对视的沈成志。
沈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不知您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校尉呵呵笑了两声,把身后的沈成志露出来:“老夫人,您家大公子大义灭亲,直指沈侯爷意图不轨,想要犯上作乱,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众人一听这话,再见沈成志那闪烁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邵氏上前一步重重地给了沈成志一耳光,厉声道:“你这不孝不悌的畜生,竟然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来,还不快去跟人说,说你二叔没有谋反,一切都是你自己造谣的!”
她纵然心里也希望过二房倒霉,但也从来没想过这等恶毒又愚蠢之事,如今沈家一门全靠着二房,二房要是倒了,整个沈家也都没了顶梁柱,谁能捞着什么好处不成?“
沈成志显然早已经被教过该怎么说,捂着脸闷声道:“二叔心怀不轨,我也是魏朝臣子,岂能由着他得逞?”
邵氏气急攻心,扑上去就想扇死这个不知所谓的孽障。怒声骂道:“你这个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你二叔出事了,你能落着什么好不成?我当初真该一巴掌打死你这个孽障,也省得今日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
校尉一把拦住:“魏朝律法规定,女眷不必关押在牢里,在家中由专人看管着,诸位夫人都是体面之人,就先在这正院呆着吧。”
他顿了下,又道:“哪位是沈家三姑娘?”
沈琼楼缓缓走出一步:“是我。”
他其实早就看见了,不过随意一问,上下打量几眼,见果然容色妍丽,难怪厂督指名道姓要把人单独关起来。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上头有吩咐,沈家小姐单独关押,您这边请,得罪了。”
陈氏立刻护在沈琼楼身前,双臂张开:“你们别想带走我女儿!”
校尉皱了皱眉:“侯夫人别与我们为难。”锦川侯府是武人世家,他也是行伍出身,心里倒是有几分敬重,也不愿与这些女眷为难,但这些的前提是这些女人要守规矩。
沈琼楼反手搂住陈氏轻轻安慰:“娘,我没事的,你不用着急。”她冲沈老夫人打了个眼色,让沈老夫人拉住陈氏,对着那校尉道:“走吧。”
沈家宅子是不缺的,那校尉随意把她安置在一所环境清雅的小院里,外面命人看管着,半个字也不多说,自己就躬身告辞了。
沈琼楼本来还想探问几句,但见他如此,也没再开口,找了张床坐下,边思索起现在的情势来。
想着想着却不由得跑偏了,她昨日还担心自己和殷卓雍的事儿,但那些儿女情长和今日的抄家灭族之祸比起来,只能说是小事了。
沈琼楼急急思索着现下谁还能拉拔沈家一把,她自己积攒的人脉不多,大都是跟沈家官位爵位差不多的,仔细想完就剩下殷卓雍,太子和几位太傅了,但问题是该怎么出去呢?
她两辈子别说这种事儿了,连小偷都没遇到过,连个参考都没有,思考起来犹如脑袋短路,过了半晌才眼睛一亮,走过去轻轻敲着窗棂。
外头看管的番子立刻走过来,不耐道:“做什么?”
沈琼楼在里头叹了口气:“大人能不能给我个蜡烛,我这人有个毛病,夜里跟瞎子一样,不点火就什么都看不清。”
古代人得这种病的并不少,番子一听就知道了,虽不耐烦,但想到厂督的吩咐,还是取了个小蜡烛给她,又递了个简易的火折子过去:“就这么一个,用完了就再没了。”
沈琼楼应了声是,接过东西小心翼翼地掖到袖子里。
就这么关了一天半,她心急想探听些消息,偏外头人嘴巴严得很,半个字都不往外吐露,她心急如焚,故意在屋里砸了个茶杯,屋外头的锦衣卫连忙探头进来查看,见没什么大事儿,又悻悻地缩回去了。
她循序渐进,不是打翻茶杯,就是人从椅子上摔下去,再不就是在屋里骂骂咧咧,一次两次还有人来查看,次数多了外头人也懒得管了,只道这位贵女骄纵惯了,也不分分场合就打人骂狗的。
第三天天才泛起鱼肚白,关闭许久的屋门呀吱一声被推开,沈琼楼抬头去看,就见苏沅步履悠然地迈了进来。
她眯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是你干的。”
苏沅笑了笑:“你猜。”他倾身坐下来,彷如在极好的友人家做客一般,熟稔道:“你近来过得如何?”
沈琼楼捏碎了个茶杯,将一块碎瓷捏在自己手里:“过的好得很啊,全家都不知道死绝了没。”她也没问苏沅为何要如此,想想他为谁所用就知道了。
苏沅明知道她在探问,仍旧照实答了:“你放心,沈家人上下现在都好着呢,不过前些日子晚上又在沈家院子里搜出兵器来,这可是意图犯上的铁证,就是以后会如何...那就看天命了。”
沈木并无反叛之心,自然不可能在家里藏这个,是谁栽赃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西厂和锦衣卫的人别的不行,干这个却最熟练不过。
沈琼楼漠然地看着他:“提督特意来找我,只怕不单只是为叙叙旧吧?”
苏沅浅笑:“姑娘聪慧。”
他微顿了顿,似乎想起些往事,目光凝落在她的脸上,笑容温和的让人不敢置信:“实不相瞒,我对姑娘倾慕已久,若你愿意一直陪着我...沈家人的性命至少可以保下。“
沈琼楼自然明白他说的陪着是什么意思,不由得一怔,觉得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皱眉道:“我这人说话直,提督别介意,你不是太监吗?让我陪着有什么意思?这算什么,假凤虚凰?”
好吧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就是被苏沅笑的恶心,忍不住出声刺了他一句。
苏沅:“...”他的表情罕见地僵了一瞬,顿了半晌才缓缓道:“逞口舌之快又有何意义呢?”
沈琼楼淡淡道:“好奇罢了。”她往后仰了仰头:“提督若说的是这个,那就请回吧。”
苏沅也没指望一次就能驯服这头桀骜的小狮子,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逼她低头,于是起身喟叹一声:“看来长史是没把家里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沈琼楼对他已经嫌恶之极:“与你何干?”
还是跟前世一样,两人总没个好结果,苏沅浅笑不变:“是无关,不过皇上最近已经准备下旨,太子也已经被禁足,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来,可就不是这个价码了。”
他风度绝佳地拱了拱手,撩起袍袂出了门,昨日那个校尉赶来问话,先是请了个好,又问道:“厂督,那个沈成志见天儿地问我他什么时候能承爵...现在把他怎么办?”
苏沅道:“你糊涂了不成?那种数典忘祖的东西...”他做了个单掌下切的手势,校尉低声应了。
苏沅没想到人还没回西厂,沈家那边就传来了走水的消息。
殷卓雍这几日也不眠不休的上下活动着,今日才有眉目就赶去沈家,没想到刚踏入沈家大门,就见到一束冲天而起的火光,让人拉住一个番子细问,听说是关押沈家姑娘的院子着了火,顿时连指尖都冰凉了。
他跳下马车,也顾不得众人诧异地眼光,几个纵身就过去,见锦衣卫的番子正在救水,见到他来都面带愕然,他忍着心焦道:“狗才,去叫水龙队来!”
一个番子转身去了,幸好沈家有自己挖的湖,水是不缺的。他看了看越来越大的火势,热气直扑面进来,锦衣卫怕烧伤了他想请他先走,他一手抢过水桶往自己头上一浇,正要冲进去,就见有个人影匍匐着爬了出来,背后是倒塌的衡量,整个房子哗啦啦倾倒了一半儿。
沈琼楼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锦衣卫的衣裳,脸上头上满是黑灰,见到同样满身狼狈的殷卓雍先怔了怔。
他倒是眼力好,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两人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头,她呛了太多的烟灰,重重地咳嗽几声,整个人都栽在地上了晕过去了。
殷卓雍也立刻把她抱起来带走,几个番子想拦住,被他一个凌厉的眼风打过去,再不敢动作,他抱住她先塞到轿子里,一连串地问话:“三位太傅,首辅次辅,几位尚书,言官,还有沈老侯爷旧部都通知到了吗?”
三宁轻轻应了,殷卓雍瞧了眼还高高燃着的火堆,笑得森然:“皇上不是要脸吗?想法子让咱们的钉子放闲话出去,说皇上戕害忠臣,忠臣家眷不堪受辱,想要引火自尽,他要脸,那就把他的脸皮给扒拉个干净!”
三宁微怔:“王爷,这...会不会...”太绝了些。
殷卓雍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轿帘放下了,这意思三宁明白,挺起腰准备去了。
他一回王府踹开门就让人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诊治了说是吸入的浓烟太多,再加上心神不稳,这才昏迷过去,又开了个烫伤的膏子,他心里这才放下。
沈琼楼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顶的生疼,趴在床上连连咳嗽,眼睛又被烟熏得通红,勉强睁开眼只知道天黑了,她眯缝着眼睛瞧了瞧,哑着嗓子道:“王爷。”
声音嘶哑难听,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殷卓雍端了蜂蜜水来给她润喉咙,见她身上还有几块烧伤,心疼又恼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自己放火烧自己?”
沈琼楼郁闷又言简意赅:“我没有。”
其实她是想放了火趁乱打晕一个番子,偷了他们的衣裳跑出去,她最近老在屋里闹出响动来,是以外头看管的人听见动静也没管,没想到她自己玩脱了,火烧的太大,幸好提前准备了才跑出来。
殷卓雍见她说话艰难,也不想再细问,反正现在人是救回来了。
沈琼楼却忽然急了,慌慌张张就要起身下地:“我要去救我家里人!”
都相处这么久了,她是真的喜欢沈家人,也真心把他们当自家人,不想让他们出一点事儿。
殷卓雍按住她:“几位太傅已经轮番进宫,还有首辅次辅,言官的折子也递上去了,如今宫里宫外议论纷纷,就是皇上也得有所顾忌,不会冒天下之不韪再动你们家和陈家的。”
他说着顿了下,又冷笑道:“不过削爵贬职流官却免不了,你们家不是素来以铮铮铁骨著称吗?再硬的骨头也挡不住皇上一道圣旨。”
这话还是有怨意,他是这事儿发生后才知道的,当时只顾着担心沈琼楼了,现在回过味来却有点窃喜,沈家原来还有皇后和爵位撑腰,现在什么都没了,拿什么拦着他?
只要人在,其他的沈琼楼不是很担心,反正只要太子不倒,昭睿帝一蹬腿,沈家照样有起复的机会。
殷卓雍声音带了些恼意:“早知如此,还不如早些定了你我的婚事,拿乔作势的做什么?害得你现在嫁人都不能!”
沈琼楼想了一下,沈家人如今关的关,抓的抓,办婚礼肯定不可能了,就算放出来也逃不了贬官之类的项目,更没功夫举办婚礼了。
她讷讷地道:“那我是不是也得跟着家里人一起走?”
殷卓雍嘴角沉下来:“你老老实实呆在王府,哪里都别想去!”
他顿了顿,又哼笑一声:“前些日子你们家拒了我的亲事,我当时就想强行把你抓回来关到房里,日日与你欢好,等生了孩子再放你出去,你以为我真不敢这么做吗?”
沈琼楼:“...”
她本来想说话的,但见他眼底下两圈青,显然这些日子也没少忙活,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道:“这事儿多谢王爷了。”
他站在床边,抱胸斜睨着她:“我从不白帮人的。”他往床幔上瞧了一眼:“这几天我最着恼的时候,甚至想过用锁链把你锁在床上。”
沈琼楼缩了缩脖子往后瞧了一眼,果然见有条细长的锁链上拴在床上,顶端有两个纯金的镣铐,她见那镣铐有点眼熟,竟然是伯颜当初送给他的,他还真把这玩意做成镣铐了。
看来殷卓雍最近没少琢磨这些十八禁的东西,沈琼楼颤声道:“不,不至于吧。”
其实她是有点心虚的,前些日子殷卓雍提亲被拒,她当时正处于矛盾期,虽然很不满沈老夫人的做法,但终究没尽力反抗。
殷卓雍托起她的下巴:“乖乖,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啊。”
沈琼楼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殷卓雍见她神情又是疲累又是惊慌,也不忍心再吓唬她,放缓了口气拉她起来:“算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任由他拉着坐到屋里的圆桌旁,他乘了碗粥给她:“太医叮嘱过,你现在先吃些清淡的,不然对嗓子不好。”
沈琼楼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吃了两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又问道:“这是什么粥?”
他漫不经心地道:“鱼肉粥。”
沈琼楼:“...噗。”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等她吃完又带她出去散了散,然后瞧了瞧天色:“咱们也该就寝了。”
说完就想拉着她往回走,她一惊:“王爷的意思是...?”
殷卓雍似笑非笑,眼眸勾人:“自然是让你侍寝啊,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