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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晖一走,整个房子就安寂下来。
没有人咋咋呼呼地喊灰机下工作指令的声音,也没有响彻客厅的大战网游的背景音乐,没有时不时有三三两两找池晖的人敲响大门,没有人三更半夜硬是扯着他陪着看恐怖电影,更加没有人老惦记着他种在院子的青菜,老是想着摘下来下锅。
门外面呼啸着北风,远处的树林早就枯黄掉落,积在地面厚厚一层,在某一天夜晚,白雪悄悄散落下来,在树上、路面、屋顶上,在外面任何的地方铺满。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色。
他没有回去王家过年,对他来说夹子弯这里才是他安身立命之处。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缺乏安全感,他订购了打量的食物塞到冰箱,将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在家里重复着看书、听歌,疲倦了随时睡觉,除了在固定时间打理他的小暖棚,竟然从来没有出过夹子弯。
然后在二十八号这天凌晨,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没有开灯,眼前依然是黑暗的,外面的雪地映衬的窗外光亮,被世界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的眼睛酸涩的厉害。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他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他心焦,彷徨,想找人说说话,等他拿起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放假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手机,电量用尽自动关机了。
睁着眼睛等到天亮,他换上厚外套出门,直到第二天晚上,他一回来看见院子门口停着一架浮游车,池晖从浮游车走出来。
看到池晖的时候,一股不可言喻的巨大快乐撞击在他的心房,他瞠目结舌,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可是很快,他从池晖的脸色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明瑞,我家没人,我回来过年啦,你不会赶我出门吧。”
明瑞没有故意问起出了什么事,凝视着他缓缓笑开来,挑眉笑道,“怎么在门口不进去,不会自己开门吗?”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我说有电控就好了,你居然在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加了锁!”池晖愤怒地指责,“我能刷开门不代表我会撬挂锁,为什么你就是喜欢用这些落后的东西,拿个激光匕首就能切开,你觉得挂上去有用吗?”
“有啊,”明瑞上前开门,“我觉得比较安全。”
......安全个鬼!
“还有,你居然没有贴对联!明瑞,今天是年二十九啊,”池晖拉着行李进来,嘟嘟囔囔,“谁家过年不是要贴对联,放鞭炮,你是不是也没有拜神......你肯定也没有包饺子是不是?”
“我的天,家里居然布有灰尘!”池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见没有,灰尘!”
你怎么不看看有多久没有下雨,寒风刮的有多厉害,空气干燥多灰不是很正常吗?
池晖又问:“你是不是没有大扫除?”
“......”
“明天是年初一了,你就是这样过年的?”
“明天是年三十!我准备明天才干这些活的!”
“骗谁呢,今年没有三十号,所以二十九就等于是年三十了你知道吗?”池晖把几个箱子拖进来扔在客厅,拉着明瑞进厨房找脸盆盛水,“快点,趁早帮忙把门口擦干净,对联贴上。”
“那个......”
“你不要告诉我,你连对联都没有买?”
“......”
“好吧,我知道了。”
池晖放下脸盆,绕着厨房转圈子,“没对联没对联,现在这个点最迟关门的商铺都回家过年了,买不到怎么办”
“不贴呗,什么怎么办,就我们俩别折腾了。”
“啊!我知道了。”转身直奔电脑。
“这是在干吗?”
“你去找出画纸来,裁剪成对联的长短,我们自己写对联。”
“那是白色的,你见过白色的对联?丧葬用的吧?”
“不能把纸面刷成红色吗?”
“你要用什么刷有红色的颜料吗?”
“没有,但是我有红药水,能用就行。”
结果红药水完全不能上色,一涂在白纸上,白纸沾了水软化粘到桌面。
池晖气鼓鼓地把废纸扔进垃圾桶,重新拿了白纸,“要不我们就贴白底黑字的,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家死人了!”
“大过年的,有你这么说话的?”
池晖不吭声,自己找了一个寓意不错的对联,念出来,“五湖四海皆□□万水千山尽得辉横批:万象更新,你觉得怎么样?”
“行啊。”
“感觉不太好,我怎么觉得适合贴着校门口,要不换这个,横批鸟语花香,上、下联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摘自古诗,显得咱们文化人高大上。”
“不错。”
“王明瑞,你有点新意好不好,你怎么什么都说好,有认真听我说话吗!”
明瑞好脾气地笑笑,“有在听,我觉得没什么好挑剔的。”
朋友的好脾气助长他埋在心理的委屈,池晖一时间觉得热泪盈眶,扭过头捂住脸抑着上涌的眼泪。
“我家里没人了。”
“我家是开公司的,家族性企业,公司没少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
“之前地震的时候我家公司受了不少损失,你没有出去外面不知道情况,接连几个月的干旱,很多地方缺水短粮,公司除了纰漏,资金周转不开,我爸急的病倒了,我那些亲戚不想着同舟共济就算了,居然掏空正大光明地掏空资产。”
“我爸急症死了,我妈......我妈居然跟着自杀了!”池晖一把攥紧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不是放年假回家,是不是连他们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就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儿子活着?”
明瑞之前一直寻思着,池晖在大过年的突然回来,也许跟家人吵架了或者其他小事,谁能联想到死亡的阴影?
池晖低垂着头背对着他,看不到有没有流泪,作为一个男人,没有人想被看到低谷中的狼狈,他想,池晖大概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哪怕这个人目前是最接近他的。
这种时候,如果是个女孩子,他大概可以把人拥进怀里轻言细语的安慰,如果是个男人呢?
他没有自作聪明去怜悯,也没有说什么节哀,没有历经痛失亲人的人又怎么知道,真正的伤痛怎么是节哀两字能够抚慰分毫的。
明瑞拿过电脑,仔细挑选对联,一会儿就挑中2个,“......我看了两个对联,横批都是平安喜悦,一个是处处红花红处处重重绿树绿重重,另一个是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你觉得哪个好呢?”
“第二个看起来是比较好的寓意,不过我个人中意第一个,比较映衬我们家,大学城不就是重重绿树绿重重吗......你觉得呢?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明瑞默默找出墨水和毛笔,铺好纸,“池晖,你的字写的不错,你来写吧?”
池晖没有转过身,语气很冲,“不写!”
“别这样啊,我不会毛笔字,写起来太难看了!真的不写吗?”
“没、心、情!”
“好吧,我写。”明瑞自己蘸上墨水,写好对联,拉着凳子自己跑门口贴对联,对联贴好后,又去厨房叮叮咚咚地忙活开。
不到半个小时,厨房飘出饭菜香。
池晖抑郁的不行,哪怕他真的不希望被当做弱者可怜,但是好朋友没有半点安慰让他更加伤心和心塞。
这个年三十晚的家里没有过年的喜庆,池晖更是心情郁卒,早早放下碗筷回房间睡觉,谁料到明瑞洗了澡硬是挤到他的房间,振振有词,年三十按照风俗是要守岁的,难道要他一个人发呆到睡觉吗?
池晖没有心情和他争论,关了灯,躺下背对着他不愿意吭声。
明瑞自己给他讲故事,说王明瑞早年死了亲爸,亲妈耐不住寂寞转身带着他嫁死了老婆的初恋情人,后爸家里挺富裕的,后爸还有个小几岁的儿子,都说后妈难当,他是亲妈把继弟当亲儿子掏心掏肺,自己打小没有人知冷知热的。
“你好歹有亲爸亲妈照顾着长大,哪里像我一样,没人要的小瓶盖似的,家里没人在就拿这里当家,我又不会赶你走,别忘了你还有救命之恩呢,更别说你后来借我钱建房子,你要是担心我赶你走,明天我就申请在房产证上加你名字,不过说好了,加你名字就不能让我接着还钱了啊......”明瑞絮絮叨叨地讲了很久,至少池晖认识他半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直到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鼻息慢慢迟缓悠长。
明瑞的意思他一开始不明白,现在静下心来也能意会,虽然没有用言语安慰他,却是用自己的行为宽慰他:这里还有一个地方是他池晖的家,他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没必要自怨自艾。
这份情,他受着。
他也有无法启齿的隐晦情绪弥漫心头,父母的死,他难过、伤心,却没有伤心欲绝到觉得生无可恋,人生无望。
他的父母早年共患难发家后却不能共富贵,人前恩爱,实际上早几年就已经同床异梦,各自在外面找了温柔体贴的情人暖床,池晖甚至有很多次听到他们大声争吵,他的父亲心疼外面会讨他欢心的小儿子,竟然想要让宝贝私生子继承家业,池晖害怕会失去一切,更害怕自己的秘密曝光后被父亲的情人用作抨击的手段。
没有人知道在他偷听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提心吊胆,父母双亡,他没有探知死因,难过之余却又不可抗拒地感觉到一丝轻松。
这种想法哪怕只出现了一瞬间都是可耻的!他表现的悲痛何尝不是强迫自己忘记那种背德的想法。
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时时演戏给那群居心叵测的亲戚看,他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回到这里。因为他知道明瑞看起来高冷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个心软的人,他不会不管自己,不会让他无处可去。
他赌对了,明瑞看见他惊喜又意外,哪怕发现他神色不对劲也体贴地没有多嘴询问,甚至是开口让他把这里当成家,而不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因为他们是朋友,而他池晖对于明瑞而言绝对是不同寻常意味的朋友。
池晖开心地弯弯嘴角,笑容悄无声息地隐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