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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着地那一刹那,她看到自己好似是回到锦城的王府里,亭台楼阁在眼前一晃已模糊不清。
她听见白承之在背后惊声唤她,然后自己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殷红的鲜血自身体里涌流而出,珠儿动了动唇,低声道:“承之哥哥,我好痛……好痛……”
白承之登时面白如纸,抚着她的面颊颤声道:“不要怕,我这就带你回去,没事的,没事的珠儿!”
他将她抱起来,低首,只见一滴眼泪自她的面颊滑落,她头一歪,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第三天,珠儿依旧在痛苦的哀嚎。
早产,还难产——事情宛如二十五年前的样子,箫娘强自安定下心神,慌乱而快速的安排着,一边又将闯进来的海陵王赶出去。
珠儿模模糊糊睁开眼,瞧着海陵王的影子,心底念起了那个潇洒柔情的白衣男子。
去年明珠宝镜殿大火,她原以为自己会葬身火海,后来他却突然出现。
这一次呢?自己恍似已经没有力气再等下去了。
耳边花颜焦急地道:“公主,你不要睡,不可以再昏过去了!听话,真的不可以……”
珠儿眼皮抬了抬,垂泪低声道:“姑姑,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痛……痛的要死了……”说罢她轻轻闭上了眼,无力去理会众人的呼喊,渐渐的连心底的影子也开始模糊,而后“啪”的一声烟消云散,自己的心魂恍似也开始飘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听到有人在唤她,声音越来越大,四面八方都有,将她一下子拉了回去。
纤长的羽睫动了动,听得有人摸着她的面颊柔声道:“珠儿,乖,张开嘴将血蝉吃下去,吃下去就没事了!”
可是她似乎没有力气张开嘴,后来似被人撬开,放进去了一点冰凉的药物。
那药物入口虽冷,到了喉间已缓缓变热,渐渐沿着脉络流遍全身。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犹在跳,而腹中的剧痛也依旧存在。
“承之哥哥——承之哥哥——”
她睁开眼,瞧见了那个将她抱在怀里的人,白承之面上喜色悄露,却紧锁着眉头,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抚着她的面颊道:“你不要怕!血蝉可以止痛,还可以保住你的性命,你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
听了他的话,珠儿果然觉得不似先前那么痛楚难当,轻点了点头。
白承之大喜,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之前听闻珠儿难产,只有蜀山间的血蝉可以一救,可那血蝉极为难寻,而珠儿也不可能熬过三日。他本想三日之内,如果找不到血蝉,也一定会回来陪在珠儿身边,还好终在最后一刻被他抓到一只,也幸亏他回来的及时,若再晚一时半刻,便已唤不醒珠儿。
有他在身边,自己的心会如此安宁!
珠儿的气力渐渐恢复,越是清醒越能感觉到骨肉撕裂的痛楚。
偏偏在此时,门外竟然响起了风灵儿妖邪似的声音,“小公主——小公主——小公主——”
天那么黑,她的声音如一股轻烟,烟中还不时传来铃铛的脆响。
“小公主——你忘记我跟你说的话了?只要你死了,你那个可怜的母后才能活着!你听明白了没有,只要你死了,你怎么不死呢?”
众人听了这声音皆是大吃一惊,海陵王大怒,“什么人?”推门欲出去查看,却不知为何竟被硬生生撞了进来。
白承之皱眉道:“是结界,你闯不出去的!”
榻上的珠儿已在嘤嘤哭泣,恐惧柔弱的眼神似在告诉他,她想要求死!
她不死,母后就会死!
门外的声音依旧在响,一直这么干扰着珠儿,她如何还能活?
白承之咬牙对花颜道:“姑姑,你护好珠儿,我去将那妖女赶走——”
珠儿却抓紧他的手,摇头泣道:“不要——承之哥哥,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我好怕……好怕……你去的太久,连死在你的怀里也不能了……”
锦帐飘了飘,片刻的犹疑,白承之忽然抱起了珠儿,走到门边才将她放下单手揽在怀里,右手泛着水光的宝剑轻轻一挥,将结界破开一个缺口,举剑御风,飞身而入。
银月清辉泻了一地,白承之将珠儿轻放在草地上,数丈开外,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瞧着他,还有一个一身紫衣的长须道人。
白承之持剑缓步向前,经行处,洒在地上的月光竟被宝剑寸寸吸附,剑上的光芒陡然间增长了百余倍。
紫衣道人暗吃一惊,喃喃道:“凝光诀!”
听不到那小女孩的声音,珠儿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侧目只见眼前一团团紫光与水光交错,斗的分外激烈,将四周搅得天翻地覆,只那水光每次蔓延到她身侧总会自动消退,只余一阵微小的风在面上拂过。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陡然一阵震动,珠儿登觉全身剧痛,禁不住凄声大叫。
白承之惊怒,猝然发力,紫衣道人稍显不敌,退后几步,幻界登时又陷入平静。
草地上一声婴孩啼哭,白承之霍然回头,却见珠儿也正侧过头来瞧他,四目相对。
“承之哥哥——”珠儿柔柔一笑,一滴泪珠滑落眼角。
“走,灵儿!”紫衣道人撤剑,抱起风灵儿自出口飞跃而去。
白承之回身匆匆向珠儿跑来,他将她从冰凉的草地上抱起来,幻界之中烟雾散去,初生孩童的啼哭声将众人都引了来。
地上一片殷红的血迹,饶如此,半醒半睡的珠儿依旧血流不止!
箫娘大吃一惊,颤声道:“公主……公主血崩了!”
白承之胸膛间一阵剧痛,一霎间心魂已去了大半。
行香馆寝房里,烛火忽明忽灭,瞧着珠儿泛白的嘴唇,花颜的手禁不住颤抖。
无人言语,海陵王突然上前,半跪在珠儿身侧低声道:“珠儿,之前白将军带你离去后,我已对着川蜀的山川大地起誓,只要你能平安生下孩儿,我就任你回到心上人的身边。只要你肯好起来,我这就写休书给你,从此后,你和白将军远走天涯,过你们想要过的日子!”
珠儿闻言,禁不住一喜,转头对白承之道:“承之哥哥,你听到了吗?珠儿好开心,可是……你还能接纳珠儿做你的新娘吗?”
白承之连连点头,压抑着哭声道:“从你十四岁起,我就一直在等……等你做我的新娘,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珠儿面上一红,柔声道:“可是……我们都没有拜堂,现在珠儿想和你拜堂也不能了!承之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珠儿一件事?珠儿要你发誓,一定要答应珠儿……”
白承之似有所觉,怔怔的不说话。
花颜瞧着她渐失血色的脸,心底抽痛不已,突然跪倒在地,抓住白承之的手凄声道:“承之少爷,你为何不早回来一步?如果你能早点回来,公主或许就不会有事!你那么爱她,为何连早一点回来也做不到呢?”
白承之惨然垂首,“是!我保护不好珠儿,救不了她的性命,我什么都做不到!”
珠儿眼眸一动,惊慌道:“不——承之哥哥,你答应珠儿,一定要做到……珠儿求你……求你……”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承之哥哥,你抱着我,好不好?”
白承之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抱在怀里,珠儿将脸贴在他胸膛间低声道:“承之哥哥,你答应珠儿,永远要将珠儿放在心上,要记得珠儿说过的话!”
白承之轻一点头,将她抱紧,“我会永远把你放在心上,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绝对不会忘记!”
怀里的珠儿眼眸轻闭,微微一笑,“那,你答应珠儿,要好好的……活着,要娶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做新娘,生儿育女,还要……长命百岁,好不好?”
白承之登时如被利剑穿心,剧痛之下连心神也恍惚了,他哪里会料到珠儿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木然摇头道:“不……我不答应……不会答应……”
珠儿身躯狠狠一颤,眼眸轻张,垂泪道:“是不是……你还在怪珠儿,所以连珠儿的苦苦哀求也不肯答应了?你怪珠儿不曾对你从一而终,所以珠儿已不配再躺在你的怀里,再跟你说这些话,对不对?珠儿知道,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所以承之哥哥一直怪我,这一年以来,你一直都在哄我,你的心里已经不再爱珠儿了……”
白承之摇头,“我何曾怪过你?我爱你、怜你,此生此世,不管发生什么,绝不会有丝毫改变!珠儿,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在无水别庄,我对你说过的话,碧落黄泉,我总陪着你!倘若你有什么不测,我决计不会独活……”
珠儿只觉全身一阵剧痛,摇头泣道:“我不要这些!我要你娶妻生子,长命百岁——承之哥哥,我好痛,我好像……要说不出话来了,你快答应我!我好想父皇,好想母后,我知道,此时此刻,不管我求他们什么,他们都一定会答应我的!承之哥哥,我真的好痛,我的血……好像要流光了,你再多爱我一点,帮我止痛,好不好?”
她在他怀中痛苦的抽搐,白承之紧抱着她,钢牙咬破了皮肉,嘴上全是血,花颜见状摇着他的手臂唤道:“承之少爷,求求你快答应公主,她这么柔弱,你怎能忍心教她去的这般痛苦……”话音未落,白承之已在珠儿耳边道:“我答应你……长命百岁,儿孙绕膝,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
慢慢的,珠儿不再抽痛,她的眼睛却似已睁不开,只余下断断续续的声音,“承之哥哥……再答应珠儿一件事……回建康去,代珠儿求父皇一件事……求他……不要再伤害母后……我真的好想母后……好想……好想……”
“母后——母后——”建康皇庭之中,洛瑾萱霍然惊醒,双手用力按在心口。
守夜的宫女纷纷走进来,莲心抓住她的手,夏末秋初的天气,却似握了一块寒冰,又听她失魂落魄道:“我听见珠儿在叫我,叫的那么痛,那么惨,珠儿……珠儿一定出事了,我要去找珠儿……”整个皇宫之中,人人都道皇后忆女成狂。而今又是一场夜梦惊魂,谁又肯放她去?
洛瑾萱大急,“走开,都走开,我要去找我的女儿啊——”
可却无人肯教她踏出寝宫一步。
中秋,铜雀台。
明月娴静如画,月中桂子飘落。
皇族的家宴,皇后虽是待罪之身,倒也被放出,默然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灵妃陪侍在萧城璧身侧不住劝酒,萧城璧喝了几杯,突然推开她,对萧景明道:“麟儿,最近可有你妹妹的消息?朕,突然很想念珠儿……也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尚无人答话,忽有一个声音道:“她不好——”
萧城璧微一诧异,惊觉四周的花树动了几动,飘洒洒一阵桂雨中,一个白色的人影自花雨中翩然落下,正落在铜雀台中央,谁也不理会,瞧了瞧四下。
华美绮丽的铜雀台,取代了原来的明珠宝镜殿。
这里原本是他最眷恋的地方,此刻却要将它变做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要么我死,要么,仇人死——
白承之一声厉啸,宝剑已拔出,飞取灵妃头颈。
灵妃手中金樽坠地,花容失色,霎时间一道紫影飞扑至她身前挡住来着利剑。
闻得几声兵刃交击,紫衣道人大声喝道:“有刺客,保护皇上!”
护卫登时从四面涌上来,萧景明恐母亲受惊,上前扶住她,洛瑾萱失声道:“那……那不是承之么?他……”
萧景明早已看出,正无决断,忽听萧城璧喝道:“谁敢伤他!都给朕退下——”
侍卫面面相觑,皆退后几步却不敢离去,紫阳真人更是守在白承之身侧,防他猝然发难,白承之却已支撑不下,单膝跪倒在地。
萧城璧满腹疑惑,“承之,你不是在锦城陪着珠儿吗?怎么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见白承之一双眼眸恶狠狠盯着他,不觉心下一沉,喃喃道:“珠儿……珠儿不好么?她怎么了?”
白承之只是瞪着他,半晌突然冷笑几声,而后仰面哈哈大笑,再垂首看他时,颊边已带着泪,“这个时候,你问我她好不好?她很好,就是已经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话音未落,洛瑾萱身子一晃,已经昏了过去。
萧城璧登觉头顶犹如奔雷乍响,可却分不清是真是假,喃喃道:“你说什么?”
白承之冷冷道:“珠儿死了!皇上,我说珠儿已经死了,她死了你听不明白吗?”不待他反应过来,突然将手一指,嘶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你骗她说你爱她,却用她去交换你的天下,你知不知道珠儿她有多痛苦?甚至,在她快死的时候,她还在对我说好痛!你有没有亲眼看到,她死的有多惨?当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血却还在流。我抱着她,身上全是她的血,等放开以后,自己也已成了一个血人,你和你的江山害得她万劫不复!皇上,义父——你好狠的心肠——”
萧城璧眉头紧锁,尚不曾稳定心神,忽听得耳边一个哀戚幽咽的声音道:“还我女儿……”
萧景明吃惊,欲上前拉住母亲却被她一把推开,发疯似的捶打着萧城璧的胸膛嘶声叫喊,“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母后——母后——”萧景明强忍痛楚将母亲抱紧,察觉到她柔弱的躯体在痛苦的抽搐。
萧城璧木然无言,陡然间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