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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更衣之后,便动身去了香府。
出门之前,听含笑说,老太爷唤袭朗过去,是为着请封世子的事。
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太爷亏欠袭朗的,自然不只是一个爵位。只是可惜,他如今能做的表示弥补的,只这一桩事。
而那个卫国公世子头衔,对于袭朗来说,从来是无足轻重的。
到了这地步才知半生皆是错,终究是晚了。
再者,是真的后悔知错了么?
香芷旋竟没办法完全相信。说到底,老太爷从来就不是能够让人相信的人。
怀着这些纷乱的心绪,她透过车窗望了望外面。日已西斜,阳光少了几分明媚,多了几分朦胧,叫人无端地生出丝丝感伤。
到了香府,进到二门,入了老夫人住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站在廊下,或是没精打采,或是战战兢兢。
大太太和香大奶奶一起走出门来相迎。
香大奶奶笑问:“昨日才知道你与三姑爷去了城西请一位大夫,可请到了?”
“已经请到府里。”香芷旋笑着答了,与两人见礼。
大太太看着香芷旋,神色变幻不定。压在这女孩子头上多少年,眼下大势已去,她一时间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她。
香大奶奶携了香芷旋的手,“快去屋里坐。”
香芷旋点头,进了厅堂,转入东次间。
大太太随着两人进门落座,犹豫了一会儿,道:“齐家那边,你伯父已经设法拿捏住了,日后他们再不敢提那桩事了。”
“哦。”香芷旋瞥了大太太一眼,“记着别拿齐家的银子。”
大太太哽了哽,虽说香芷旋语气浅淡,可她还是觉着自己是被教训的晚辈一般。
香大奶奶就笑道:“你放心,是你大哥主抓此事,他心里有数,知道轻重。”
香芷旋笑着点一点头,又忘了一眼内室。想着这婆媳两个也真是奇怪,香家是用老太太病重的原由把她叫回来的,此刻竟也不急着让她去探望。
香大奶奶的神色就变得有点儿奇怪,垂了垂眼睑,这才挂上笑容,“你去看看祖母吧?”说着话,起身亲自去撩了帘子。
香芷旋缓步走近寝室。
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神黯淡,可是脸色倒是没什么病态。
袭家那位老祖宗故去之前生病的样子,老太爷近期的样子,香芷旋都是见过的,所以此刻大抵是明白,老太太并无大碍——香家说病重,是夸大其词了。
香大奶奶低声道:“祖母病倒之后,不肯见人……只让婆婆请了相熟个大夫来诊治。平日也只有我和婆婆在房里服侍着……”
香芷旋挑了挑眉,抿唇笑了。她就说么,老太太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因为这一场风波就病倒。兴许心胸狭窄,却是个心宽的,不会被这样的风波打垮。
“阿芷。”老太太指一指近前的杌凳,“你坐下。”
香芷旋称是落座,“要不要我帮您请太医或是医术精湛的大夫来看看?”
“不用,不用。”大太太将话接了过去,“今日听说你要来,你祖母心里敞亮了几分,已经建好了。”
“哦。这就好。”
老太太看向香大奶奶,“阿芷难得回来一趟,你去给她准备一些好茶点。”
香大奶奶自是明白,这是委婉地撵她出去,不让她在场。她心说正好,谁愿意听你们那些不知所谓的话?当即称是,转身出门。
老太太坐起身来。
大太太连忙上前去,帮她在背后垫了大迎枕,之后才在一旁坐下。
老太太探过身,要去握香芷旋的手。
香芷旋抬手抚了抚鬓角,忍着没有蹙眉。
老太太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缓了片刻,道:“这段日子我都想见见你。”
“哦。”
老太太料定她不会正经搭话,也不在意,继续道:“夏家那边催的急,家里也已抓紧办了。我们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踏实,担心夏家不会兑现诺言,如此一来,那些钱财就落不到你和阿俪手里了。”
“不必担心这些。”香芷旋语带轻嘲,“那是我和大姐的事。再说了,我要是不争那些产业,也不是我跟大姐的。算来算去,我怎么都不会吃亏,你们就别担心了。”
“是。”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那些都是身外物,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看开,都是一样,都要放下。”她看住香芷旋,“你伯父在官场上总是被人刁难,这些事你知道么?”
香芷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关心那些做什么?再者,到底是被人刁难,还是自己无能,谁又说得清。”
老太太试探道:“这样说来,你不知道这件事是你夫君的意思?”
香芷旋故意模棱两可地道:“知道与否都是一样,不关我的事。”
老太太给大太太递了个颜色。
大太太即刻站起身来,语带哀求地道:“阿芷,我知道,以前我是做错了不少事,惹得你如今对我甚至对香家都是极为厌烦。我真的已经知错了。都是我做的糊涂事,你别怪罪你伯父,好么?他再这样被人打压,官职怕是难保了……你到底怎样才能消气?要我怎样求你才好?我……”她咬了咬牙,“你要是不答应,我只能长跪不起了。”语必,一手提了综裙。
香芷旋抬眼瞧着她,又转眼看了看老太太,“别说谁给我下跪,便是谁在我眼前自尽,你们的事,我都不会管。”
婆媳两个一时间无言以对。
老太太又给大太太递了个眼色。
大太太犹豫片刻,狠一狠心,跪在了香芷旋面前,“阿芷,你有火气只管冲着我来,今日便是打骂一番我也认了……”说着话,瞟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却闭目养神,不管了。
香芷旋慢悠悠起身,把杌凳拉到别处坐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她不再说话,也不碰放在手边的茶盏,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右腕上的黑珍珠手串。
是昨夜的事,她恍然入梦之际,觉出袭朗为自己戴在手腕上。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心里自是喜欢的。手里不乏名贵的首饰,袭朗又时常给她一些,看得多了,便只爱少见的这类首饰。
那时扣住他脖子,胡乱亲了他几下,便又堕入梦境。
出去了这一趟,说起来也不过是看了看桃花,可心绪真的调整过来了。
之前虽说让叔父只管由着性子整治香家,心里却还是不解气,并且,是有着很多担心的。
香家日子艰难,外人少不得传一些风言风语。她无所谓的,这些年一直如此。只是不想让袭朗甚至婆婆因着自己这些事名声受损。
这才是让她最不好过的,亦是之前不肯让袭朗介入的原因。怕他染指这样的是非脏了手,损了清誉。
由这一点,想的就多了。
如今袭家是由她与袭朗当家,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她这样的宗妇,始终是有闲话让人说的。
在意的人,你会希望他因自己过得更好,因自己少一些困扰。可她这情形正相反,不论怎样,很多事情,在她出嫁前便已成了定局,一生不能改。
是的,为了香家的事,她平时没少钻牛角尖,怎么想怎么气闷无奈。
就是因为这些吧,袭朗才在这样的时候仍是执意带她出门踏青。
她初时不肯的,说那怎么行,袭家要是算上西府老夫人,卧病在床的就有三个,你还带我出门游玩,万一被人看见……这是闲弹劾自己的人少么?
袭朗那时就笑,说我们是去给三个人请位名医前来,顺道看看景致。再说了,我家阿芷岂能让别人随随便便看见?你当我养的护卫都是吃闲饭的?
她这才略略心安,说母亲要是答应的话,我才去。
没想到,婆婆是那般体贴,还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这些感动,加之看到了外面的大好光景,心境便豁然开朗。
这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富贵圈里是非最多,两面三刀的人多的是,当着你的面儿谄媚逢迎,转头就去与别人数落你的不是。
说就说吧,谁又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儿说三道四——那么傻的人,满京城也没几个。真不需庸人自扰。
用袭朗的话来说,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自己如意最重要。
可不就是么?落个好名声而自己有苦难言的人也是有的。
想开了,便没了火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所以此刻,她由着大太太在面前念经却一直沉默,心里想着别的事。
暮光降临之前,香大奶奶命人唤来了香若松。
香若松急匆匆进门后,香芷旋站起身来,指了指老太太,“大哥,我特意等着你回来才敢走的。你看看祖母,要是也觉着她没事的话,我就走了。要是觉着有事,我多请几位大夫来给她把脉。”
大太太急忙站起身来,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香若松这几日都没能进门,是由母亲服侍着祖母。母亲总是说祖母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些不快的事,尽量还是别进门招人烦。
他想想也是,每日只是隔着帘子给祖母请安。
昨日大夫过来了,临走时对他摇头叹气的,说老太太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情形愈发不好了。
他被吓得不轻,隔着帘子站了半晌,问祖母有没有想吃的想要的东西。
许久,祖母才低声说想见阿芷。
他连忙命人去袭家传话。
可是此刻看来,祖母这是装病,为的只是让阿芷过来一趟,方才大抵是百般游说了一番,阿芷却是无动于衷。再想到母亲方才跪在地上的样子……他苦笑着,已经没脾气了,对香芷旋道:“没事,没事。天色不早了,你家里事情也忙,我就不留你用饭了。”
“嗯。”香芷旋笑着点头,向外走去。
香大奶奶一路送到了垂花门外,低声解释道:“我也是没法子,婆婆说老太太病重,我要硬说没事的话,少不得给我扣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这本身就恨不得让你大哥把我休了呢,我实在不敢将把柄送到她手里。”
“你有你的不易,我明白。”香芷旋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先回府了。”
“回去吧,你家里也一堆事呢。”香大奶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目送香芷旋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内宅。
大太太数落的一番话,老太太初时听了,是真的生气了,第二日真的是连饭都吃不下。可到底不是那经不得事情的,缓了一天就见好了。
见好之后,自然是咽不下那口气,将大太太唤到了床前,说你既然一心想见见阿芷,想有个回旋的余地,那么就不妨以我病重为由,将阿芷请过来。你想说什么都与她好生说说,只是她自来有主意,定然不会轻易被打动。到时候若是她态度坚决,你怕是要少不得低声下气,甚至于,要下跪赔罪。仔细想清楚,我能做的也就这点儿事情了。到底还是担心儿子连官职都丢掉。
大太太郑重斟酌了两日,又听说大老爷在外的情形依然艰难,狠一狠心,答应了,随即又跟老太太好一番赔罪,说之前的话都是有口无心,可千万不能当真。
老太太乘机拿乔,说我老糊涂了,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里了,你好生斟酌怎么与阿芷说话才是,我也不能帮你什么。
大太太一听就急了,要是没个人帮着,她哪儿说得动香芷旋?由此慌忙跪在老太太面前,好一番哭天抹泪。
老太太这才勉为其难地说,行啊,到时我看情形帮着说几句话。
香大奶奶是听下人与她说的这些,当即就忍不住地笑,知道老太太只是要收拾大太太,也就乐得看热闹。
阿芷虽说年纪小,可什么事一旦认真表态,就是如何都不给人回旋的余地了。若非如此,当初与香家要银子,香家也不会给她了。所以眼下这件事,阿芷过来只是走个过场,大太太肯定不能如愿,老太太摆明了是让她出丑难堪。
那对婆媳相互拿捏斗气,她才不会管。让她们针对彼此也好啊,把力气都用在对方身上,也就没力气再管爷们儿在外的事情了。是以,心里清清楚楚,也没让人事先给阿芷交底。
进到老太太的院子,还没进屋,她便听到了大太太暴躁的埋怨声、香若松无奈地规劝声。老太太倒是安安静静,半晌才说了一句:“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香大奶奶闻言连忙避到了耳房去。不需想也知道,大太太被老太太摆了一道,下跪的事都做了,却是一无所获,脸色不知有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