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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运福接过老伴的话茬继续往下接着说:
你讲的这段,本来应该摆在我讲的后边,可你又抢到前头来了。。。。。。
还说老时给我们当向导的事吧。自从有了他,骡马大队不仅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了,水草的供应也基本得到了保证。他骑的那峰骆驼,整天走在我们前卫连的最前头,不紧不慢,也不停不歇。有时太寂寞了,他就跳下来在前头拉着骆驼走,大沙漠无边无际,有时走着走着好象根本看不出哪是路眼儿,他也毫不理会,还是按照他心中的方向走下去。果然走过一段,那漫漫长路便又清晰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奇怪的是他一路上再也不唱“花儿”了。我问他为什么?他指指身后的骡马大队,说:“这是打仗哩!”那表情十分严肃认真,仿佛
在那种形势下再唱唱咧咧,便是对那神圣进军的亵渎。
穿过了黄沙漫漫的嘉峪关,眼前呈现出一片更加令人可怕的荒漠,祁连山雪峰的剪影从地平线上消失了,有大草原来的苍鹰在众人的
头顶盘了几圈后正振翼飞向高远的蓝天;而目力所及的地方,如同一片无边无涯干涸的海底,粗沙碎石严严地覆盖着整个儿大地,时而象波浪
似地高高纵起,时而又象沟谷般地深深陷落。一座座沙包背风的侧面,艰难地生长着几丛骆驼刺、红沙柳、桫桫草和野蒿,风沙使它们的碎叶
失去了应有的绿色,酷热和奇寒的悬殊温差又使它们的枝干长得七扭八歪、丑陋不堪。忽地一群沙鸡正也振动翅膀飞向大漠深处。。。。。。
但,许多战士也都因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得了重感冒,满嘴烧起燎泡,患了疟疾似地发抖。可他们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所看护的骡马,
白天行军时舍不得骑,还一路走一路拔;;夜里到了宿营地,又一面精心地喂着它们,一面把大衣和棉袄脱下来给牲蓄取暖。有一天走到黄风
口,那滚滚的风沙象狂涛巨浪一样打得人抬不起头,也卷得骡马咴咴叫着东奔西窜起来。时运福一面向董连长(有战士说他们的连长是梁山一
百单八将双枪将董平嫡传二十八代玄孙,恰好董连长也惯使两把驳壳枪,百十步之外左右开弓,且百发百中。)喊“快叫大家抱住马脖子”,
一面帮助战士们追回惊散的马匹,一个多小时之后冲过风口的时候,不要说凡是有衣缝的地方,就边耳朵眼里全都灌了沙子。
经过了一连二十多天的艰难跋涉,骡马大队终于在那年的十月底,进入了星星峡!
星星峡,自古西汉后被称为“丝绸之路”入西域的门户。而今新疆人习惯说的“口里”和“口外”,就是以这星星峡为界的:--峡
东,特别是嘉峪关以内,即是“口里”;峡西,整个的新疆大地,就算是“口外”了。记得出发前军首长曾对我们讲过,由于星星峡这个地理
位置上的特殊性,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在我们路经那里的时候,新疆虽然已经宣布和平起义了,分散在各地的国民党部队却还没有全部
收编,因此在那个险要的关隘,仍然由国民党军的一个营驻守着。
我们先期到达星星峡的这个骡马大队,骡马上千匹,战士却只有二百多名。不知守军打了什么主意,老早就派来一个联络副官,邀请
我们大队长前去赴宴。吴副参谋长(人言他是梁山好汉军师吴用二十八代玄孙也。。。。。。)接到邀请,沉思了片刻,可能是由于想到了如
果不去,就说明我们“存有戒心”吧,因此告诉那个联络副官“随后就到”。那个人走后,大队的几个负责人,甚至也包括我和董连长,都表
示了不完全赞同的意见。这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我们对这里的情况不熟,停留的时间又不长,况且主要任务是护送骡马安全到达指定位置,并不是来接管防务或收编,理他们干什么?
可是大队长考虑得到底要全面些、深远些。他镇定而评功诚挚地说:“宣布起义,是包括了国民党在新疆的所有部队的。除了负隅顽
抗、伺机蠢动的反动家伙外,我们对他们的大多数官兵还是应当以诚相待,利用一切团结教育他们走为人民服务的光明大道。--好了,董连
长和几位负责同志布置警戒,宋股长随我去赴宴!”
事情刚刚这样决定下来,门外一声“报告”喊过,没等回答,人已闯了进来!定睛一看,是我们的向导时运福!
“老时同志!有啥事?”
时运福缓了口气说:“首长!我刚才在街里遇见了他们的一个连长,是哈密同乡。我打听他这里的情况,他吞吞吐吐不敢直说,只告
诉我要小心;刚才我回来的路上,又发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看咱们那些骡马。。。。。。”
董连长刷地挺直身问:“他们在哪?”
老时说:“看见我盯着他们,又假装没事地走了,拐弯抹角去了他们的营部!”
吴大队长思索了一下,然后笑着拍拍老时的肩膀:“运福同志,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我们一定多加小心就是!”接着,他又迅速调
整了部署,便带着我和后来增加的时运福,神色自若地奔向了那个暗藏杀机的营部。
国民党守军营部设在一个四外围着铁丝网和岗楼的陡坡上,戒备森严。出来迎接我们的那个高营长(其人自称是北宋末年四大奸臣高
俅之嫡传三十代玄孙。。。。。。),是个满脸横肉的粗黑矮胖子,一双绿豆眼镶嵌在塌鼻梁两侧,轱辘辘乱转。这形象,使他无论想作出怎
样彬彬有礼的姿态都显得笨拙、虚假。让我不能不暗自钦佩吴副参谋长的是,他能在这种场合公开带上一个“俘虏”向导来赴宴,的确是棋高
一筹。还用再宣传我们对待国民党投诚起义人员的态度吗?身穿国民党军服,而又担当我们大队长随员的时运福就是活生生的一例!双方各自
作了介绍之后,高营长也对时运福的出现深感意外和沮丧。不时端茶送水、出出进进的几个勤务兵士,更对老时感到好奇。谈话之间,老时也
毫不拘束地递上三言两语,述说着他怎么被抓壮丁到了凉州,又怎样当了俘虏,怎样得了路费回家探母,后来又怎样遇上了解放军的骡马大队
,和他这二十多天里的切身感受。。。。。。
那个高营长和他们在场的那几个人这一下更加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连忙向我们表示拥护起义的态度。吴大队长也趁机晓以大义,对他
们说:“我军对起义官兵热忱欢迎,平等相待。日后整编时就会看到,我们对留者欢迎,去者自便。我们也希望高营长和各位能为人民立功,
尽力协助我进疆部队安排好食宿。”
一直紧张注视着我们脸色的高营长,这时一边连连答应着“当然!当然。。。。。。”一边吆喝布菜上酒。
时运福突然在桌下碰了碰我的手,眼睛搜寻着夹在上菜的勤务兵中的两个人。恰好那两个人端上来的是热腾腾的“手抓羊肉”,两把
匕首似的尖刀放在盘边,盘中心摆着一个羊头,按着当地维吾尔和哈萨克族待客的礼俗,那羊头是要请来客中的最主要人物首先动刀的,但高
营长却假意殷勤地站起来去抓那把刀子,老时一下按住他的手说:
“高营长!既然你按照维吾尔和哈萨克兄弟们的礼节来招待吴大队长,这头
一刀就应该请吴大队长来下啦!”说着,他就把那两把刀操了过来,一把递到了吴大队长面前。
高营长难堪地打着圆场,支支吾吾地说:“是啊,我是请。。。。。。”
吴大队长微微一笑接了过去:“不必客气,高营长的好心我们领了。听说刚才我们刚安顿下来,营部就有两个弟兄去我们那里查看草
料够不够?”
那两个人的脸上蓦然变色,眼巴巴地盯着僵在那里的高营长,似乎是在等待着下手的信号。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时间也好像骤然停止
了一般。就在这时候,那个一直没露面的“联络副官”急匆匆进来对高营长耳语了几句什么,高营长变得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说了句“抱歉
!我去接个电话就来!”便三步两步蹿了出去。
屋里冷了场,几个原先被高营长拉来作陪的人和勤务兵士们惊恐地望着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吴大队长好像有意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似
的笑笑说:“你们的高营长够忙的啊。。。。。。哈哈哈!”
时运福也随着嘿嘿一笑,说:“我在凉州也给营部当过勤务兵。我们那营长们忙得除得打牌耍钱,就是。。。。。。干那事儿!”说
着,他无聊似地轻轻哼唱起来:马xx匪帮真混帐,逼着老子上新疆,老矛子呀换了钢枪。尕马儿骑上枪背上,户儿门上打两响,大闺女啊捎在
马上。当官的呀肛门子松,一听枪响一溜风,剩下当兵的把命送。
老时有意无意唱出的这首“花儿”,不仅把房子里的几个人吸引住了,也在原先静悄悄的房子外头引来了一阵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和轻
微的脚步声。想是事先埋伏在那里的士兵们被这亲切而又富有讽刺意味儿的歌声所打动?还是因为这熟悉的乡音小曲勾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
但是旋即又一切归于平静,随着一阵急促脚步声的响起,张惶失措的高营长一路小跑着抢进房来,没等站稳就惊魂未定地说:
“吴大队长!误会、误会!。。。。。。”
“什么事?”吴副参谋长平静地问。
“我刚才去接电话,得知贵军不知为什么包围了我的营部。。。。。。”
“是吗?好啊!”吴大队长把烟头往烟缸里狠狠一按,挺起身来,正色警告道:“那一定是我们发现有人居心叵测,要打那上千匹骡
马的主意吧?我把话说在这里,谁要敢那样,史能是痴心妄想,自取灭亡!--告辞!”
董连长带领战士把我们接回驻地,大家自然庆幸这个“宴”赴得好,探明了虚实,也粉碎了敌人可能利用这一手来截获们那批骡马的
阴谋。果然,当天夜里时运福又从他那个同乡连长嘴里得到了更可靠的情报,原来那两个可疑的家伙正是乌斯满匪帮派来的人,我们这批进疆
的骡子早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以勾结这星星峡守军的高营长,准备在我们一来到这里就动手。。。。。。。现在,他们的阴谋败露了,可
是还完全有可能酝酿新的花招。面对这种复杂的局面,我们本来应该稍事停留之后就马上向前进发,问题是作为后卫的第二支骡马大队,那时
已经和我们拉开了距离,如果我们自己先走,他们就有可能遇到不测。吴大队长经过反复考虑,决定派出一个班沿原路返回接应一程,然后又
回身对老时说:
“运福同志!本来,我十分希望你能把我们一直带到目的地。可是,我刚才突然想到,这里离你的老家哈密已经不远了,由于
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应该警惕乌斯满匪帮和那个高营长的报复!所以我想你应该提前离开这里,赶回哈密,把你母亲安顿到一个安全地方!”
时运福和我们几个人似乎原先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层危险性。听了吴大队长的提醒和关照,他的双眼立时变得模糊起来,又感动又难舍
难分地望着我们。是啊,戈壁滩上这二十几个日日夜夜的共同生活,的确使我们结下了终生难忘的友情。我要把我的大衣给他,他说什么也不
要,最后只把我的一套旧衣服套在了身上;董连长把自己带的山东老解放区一位房东老大娘赠与的那双千层线纳新鞋交给他,他也想推辞,董
连长就说:“这一路上咱俩处得象亲兄弟一样,你连我一双鞋都不能穿吗?”说得他没法,只得穿上了。吴大队长又给他写了一封信带上,叫
他遇到困难时,去找我军先期到达哈密的部队取得联系。后来事隔多年,我有时也忍不住奇怪地回想,那种信任,那种感情,应该怎么解释呢?按理说,我们完全是萍水相逢,相处又不过短短的二十几天,而且又是在当时那种严峻的形势下,明知他是个俘虏,就那么信得过?那么亲如手足?这不是有些奇怪吗?其实也不怪,这大概首先就是因为当时的环境,把我们牢牢地联结到一起了!。。。。。。
我记得,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他启程的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洒泪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