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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这样的笃
笃孩童般地大跨步走着。她离开诊所要穿过这片枫林,当注意到脚下脆脆的树叶回响,她开始轻快地摆着手。
因为穿着坡跟鞋,八乙女笃难得放开了一点矜持。
身高155、29岁零*个月的年纪、未婚、高学历,第一次接触八乙女笃的人一定会直观感受到这些。
显而易见的瘦小身材、被问就会报出真实年龄的无趣性格、一眼就能看穿的剩女气息、只谈学术的不解风情,这大概就是大家心中的笃的形象。
只有在回家的路上,这个老姑娘喜欢哼唱十几年前的动画片主题曲。
有时她会忽然慢下脚步,因为主题曲勾起了她当时为学校广播站播音的回忆。那时她很喜欢播报天气这个环节,她会用很温柔的声音对全校的所有学生说:
“明天东京下雨哦!请记得带好雨伞。如果还是忘记了的话,不妨试着期待一次浪漫的相遇。”
八乙女笃自认永远十八岁,同事们觉得她的心理状态像个八十岁的老人,但她的病患们有时会说:“医生,你真可爱,虽然总板着脸,但其实像小孩子呢!”
也只有喜欢唱儿童歌曲这一点嘛。八乙女笃心想,伸手去推眼镜,却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老朋友一样的眼镜落在诊所了。
可是一点都想错过今天的电视节目!
笃朝着公寓的方向加快脚步。
『二』想把情话说给你听
身高只是个数字,就算你在心里重复155、155、155一百遍,也难得寸进。但它使八乙女小姐的婚恋难有进展也是个事实,是她心里永远的痛更是个毋庸置疑的残酷事实。
正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一个大约是条状物的人形迎面而来,轻度近视的笃看不清对方的具体外观构造,目测身高以上。也就是说一旦是女性,那简直就是可以掏枪扫射了。不不不,笃你要冷静,那种可怜的女子也一定难以婚配吧,毕竟泥轰国的诸位也就这样了。
如果是个男性。如果。如果。
为什么今天突然想结婚呢?为什么就是感觉那么渴望婚姻呢?
明明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秋日午后,怎么就想到要结婚了呢?
怎么回事?笃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现在会如此激动。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呢?只遥遥看见走来的身影就莫名有些呼吸急促,像是一瞬间撞上过去、将来和现在。
耳边的鬓发在微风中玩笑一样地搔着耳后的皮肤,她伸出手将之拢在耳后。她的确听见了。
她的脑子里还有点说不清的印象,一些悲伤的片段一股脑地被浮想起来,但都太零碎,她分不清那是回忆还是预兆。
来者的声音穿过耳膜敲在跳动的心脏上,一瞬间遮住了双目的枫叶打着圈静静落下,秋日的金色阳光中一张黑黑的男人的脸非常明晰。
带点蛮气却自信满满的笑使三四十岁的面皮皱出深深的笑纹,一口白牙却依旧唤起了她沉寂了多年的那种怦然心动。
“好久不见,小笃。”
他说好久不见。在男人的领子上,闪烁着一点纯粹的金色。
现在的情形究竟是怎样呢?
乘着有诗人气质的风,翻转的枫叶很像门对吧?开开合合地切割着时间。
少年时拾起的枫叶在哪里呢?夹在英文诗集的书页里,封在北海道风光的信纸里,和画了好多墨坨的情书一起被锁进香水信封里,她却没有勇气去盖一个邮戳。
梦里写了很多情话,最后一页被丢进了大学志愿书里。
她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的感情忽然有些不知何去何从,最后只是干干地开合嘴唇:
“樱木建二……好久,不见。”
笃抓紧了自己的斜挎包的背包带,已经团成拳的那只手却仍在胸前微颤,她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攥在手心的背包带。
灌入手心的风有点凉。
『三』枫叶
随着秋风静静地落下,今年遇见的第一片落叶。
红色、平展的枫叶。
树林里染着静而炫美的红,和她躁动不安的心意一个颜色。
“啊……嗯。”男人在大约七八米外直直站定,双脚稍微分开,虽然潇洒利落地把手插到口袋里,却还是像年少时那样挪开眼睛望着别处。
“那个,今天,天气不错。”
是的,东京的秋天,阳光穿过枫叶的间隙。
撒在土壤上的圆形光斑一律呈现着晃动的亮色。
笃怀念地笑起来。
“樱木君,有看天气预报么?”
在那张成熟又好看的脸上,写意书法似的一字墨眉不自然地耸动了一下,男人的表情混合着吃惊和孩子气的使性,就那样圆瞪着眼睛,敛起薄唇维持嘴半张着。
当然,这个时候,立志要当文艺片女主角的八乙女笃正在精确校对45度角,也没有听见男人诸如“怎么能叫樱木君”之类的嘀咕。
“樱木君,天气预报说。‘明天东京会下雨’哦!”
远远地传来一阵飞机离去的声音。
她低下头,从手提包里抽出自己的名片,小步地跑过去,递给他。
他注意到她的包上还挂着跟不上正常审美潮流的奇怪玩具,他觉得她的低头也根本没有诗人所描述的那样温柔。
但他还是微笑了,即使她看不见。
“呐,樱木君还记得以前看的电影么?”
男人略略扫了一眼名片,没什么特别含义地笑了一下,有点郑重地把卡片□□上衣口袋。
“我记得你对久别的恋人重逢这种情节有特别的偏好。男主角一定要在肩膀上直挂那种背带很长的包,地点的话还要在桦树林对不对?”
因为身高差,他只能看着她带漩的发顶。护法童子式的整齐短发晃动着,从那里散发出普通洗发水的香味。
笃说:“不止那个……还有浅棕色的长风衣,还有手里要拿诗集。”
她像是要掩饰自己脸上的神情,愈发地低头。
“诗集?”他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并眯起了眼睛。在他手里抓着几本给中学生用的数学习题。
男人的目光并未离开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他从来就知道她有即使不用和服修饰也好看的颈子。
笃发出轻轻的笑声,点点头,却不抬头看他。
“樱木君还在坚持在樱花树下更浪漫么?”
“不是更浪漫。”他的手仍然插在兜里。他的目光越过它的头顶直指枫树林深处的小诊所,平静而自然地皱起眉头。
“樱花更适合这里。”他说。
八乙女笃盯着地上形状特别的红色叶子,“那还真是可惜,我们俩谁都没达成愿望呢。”
『四』谈谈现在
“话说回来,樱木君来这里是?”她问道,忽然抬起头,瓷娃娃一样的脸上露出文静的笑容。
八乙女笃有张漂亮的脸,弯弯的眉眼像是月牙,她的笑容看上去和小孩一样干净纯粹。
她看上去年轻极了,他想。
“只是来开一点常用的药。”
“哎?这还是中学时号称永远不会病倒的樱木么?”本来笑着的笃睁大了眼睛,打趣的笑容却是半分未减。
“是给小孩子吃的。”他看着她,她真的一点都没长大,看起来比龙山的那些学生更无忧无虑。
这就是社会啊,女人永远比男人快乐,樱木建二。他为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话感到好笑,教育龙山孩子认识社会的话说惯了,没想到自己也变成这样子。
笃脸上的表情更讶异了,吓了一跳似地后退了半步,她的笑脸隐隐有些不自在。
“这么说,樱木你现在是已婚人士了?”
“哪有那么容易?”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他俯下身,靠近她明显传达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初恋情人面前如此直白地发言,小笃完全不会尴尬么?”
这句话说完,他突然有点后悔。
凭什么她叫他“樱木君”,他还能把“小笃”这种亲昵的称呼自然地说出来。
不过她不是也没有在意么?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是认可的。
他那点小心掩饰的紧张并没有被笃察觉,因为她完全沉入了另一端震惊。
“我、我、我我只是太惊讶了。”笃有些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接着说:“樱木君才是,在、在我面前,为什什、么要提、提提自己的孩子?这种、种事、这种事情不要炫耀。想想我18岁之后都没有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樱木你、你就不要再打击我了。”
发出轻轻的“噗嗤”声,笑意一下子在他整张脸上绽开。
“有、有什么好笑的?喂!不、不要再笑了!”
男人侧过脸,努力正了正脸色,但还是难以抑制高兴,他歪着嘴抽搐一样地笑着。双臂抱胸,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她即使仰着脸也没有细纹的光洁额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
“小笃这一点一如既往地招人喜欢,总是藏不住事情呢!”
“才才、才没有那回事,我可是有变稳重的。”
她脸颊泛红,挺了挺小小的胸脯。
“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他一只手放进裤袋,装作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摸了摸鼻梁。
“什么?什么是真的?”
“不要一到这种时候就装作不知道,真是的,”他斜低下头,故意语气强硬地说道,丧气又期待地笑了一下,“就是刚刚说的,一直没有恋爱的事。”
笃很快眨了两次眼睛,每次都把眼睛睁得很大。粉红色在此时染遍她的脸颊。
“这个……啊,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传简讯给我就行了。”
跑掉了。
他目送着初恋情人跑远的小小背影,这时候,一片枫叶飞到他面前。
秋天真的来了。
『五』心音
我曾想过一万种与他重逢时,彼此可能的样子。我也想过一万种可能,我们也许不会再相见。
重新看到他的面庞的时候,我才知道“生活就是这样的”。
我会念千百万句诗,只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我常希望,别人眼里的“八乙女笃”就是“八乙女笃”,而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可以在无措时抓紧他的袖子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