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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观那新来的两个小道士,清华物理学博士和海归哲学硕士。前者本名林仲裁,现道号相生;后者本名江回,现道号相愚。
相声和相愚来后,道观通了网,装了电脑,家具也焕然一新。虽然道观外观还是破落的样子,但内里已经十分豪华了。先是相生的物理系高材生朋友们来观里直接给安上了独立的发电机,重装了电路,配了电脑。然后再是相愚的朋友来送了一批古色古香的家具和一些价值不菲的古董。
现在住在青岩观的三位客人就是相愚的朋友们,分别名陶同、马鸿、孔嘉行。这三人就是在谢陨院里偷摘枇杷的贼。陶同被谢陨忽然消失吓坏了,后来差点枇杷都没要就落荒而逃,还是马鸿和孔嘉行一人提了枇杷,一人扛了木梯,全都弄回了观里。
陶同一回青岩观,就抱住了相愚小道士,惶惶然问那结满果实的院子里是不是有鬼。或者是有什么妖物,他记得当时那个人看起来和一般人特别不一样。走路没声音,长得似乎特别好看。天色暗淡,他又只瞄了一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这种印象在此刻回忆起来竟然比当时还清楚,真是越想越害怕,不知那是鬼是妖。
马鸿和孔嘉行属于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的人,不会胡思乱想。而陶同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就特别相信这些的。别人都当他胆小,当他神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邪门的事情是真的。跟马鸿、孔嘉行说没什么用,但江回肯定信,他以前也不信这些,但是现在当道士了,应该是已经转变想法了。但是江回,现在的相愚小道士却白了陶同一眼,将他从身上扯开:“别疑神疑鬼的。”整了整前几日托一个设计师朋友新做的高级定制的时尚款道袍,“你看见的人是谢先生,据说是一位斫琴师。和我师父是至交好友。下次见到,不要这么无礼。”
陶同犹豫道:“那真的不是鬼?”
“鬼你个头,你见过长成那个样子的鬼。”
陶同摇头,但还是有些怀疑:“那位谢先生不会是妖吧?”
“妖?”相愚好笑地看着陶同,“你想多了,这个世上可没有妖。”
“连鬼都有,有妖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有,但谢先生也不是。你就不要瞎想了。”相愚看向后进来的马鸿和孔嘉行,“你们是不是今天在谢先生面前失礼了?”
马鸿皱皱眉道:“摘了几个枇杷,我说付1000块给他,他也同意了,但是人转眼就不见了。不知道搞什么鬼。”
听得这话,相愚眉头皱起:“古琴师比文人还清高,你以为他稀罕你那几块钱。”
“我看那位先生可不是你说的清高之人,我们一说付钱,他就同意了。”马鸿指指刚才他放在地上的框子里的枇杷,“虽然品质优良,但这么半框,1000块不少了。比市面上卖的划算多了。”
“谁说是钱多钱少的问题。”相愚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马鸿,“我虽然不了解那位谢先生,但既然我师父都引为至友,那肯定是个淡泊名利金钱的人。你就不要在他面前提钱了,俗不俗。”
“俗俗俗,我本来就是俗人,就你清高,现在住在这么个破落的地方,还不是得花俗物装修。”
相愚沉默了,马鸿气哼哼地转身要走,陶同左右看看,最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孔嘉行:“你劝劝他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孔嘉行转头叫住马鸿:“今天这事本来就是我们不对,且后来对那位先生的态度确实不大礼貌。不如我们现在前去道歉。”望向相愚,“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方不方便?”
“现在天晚了就别去了,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相愚顿了下又继续道,“刚才马鸿说得对,我不能让这么个清幽之地越变越俗。你们带来的名画古董都带走吧。我是来修行的,不是来享受的。以后你们来也别买什么东西来了。当然,如果没什么事,也别来了。我现在生活的环境实在不方便招待你们。”
“江回,你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你打电话说你这破道观什么奇石异山,风景优美,泉水清甜,是什么世外桃源,叫我们来参观,但其实就是个无法下脚的破观,忽悠我们捯饬得可住人了,这就开始赶人了是吧。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你是来修行的不是来享受的,你瞧瞧你这新道袍就是奢侈品,有本事你就穿着你那个廉价的道袍,像闵道长一样安贫乐道。”马鸿一甩脸子又要走。
孔嘉行沉脸叫住了他。马鸿顿住脚步,不耐道:“我又没说错。他这样还不如跟我们回去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修什么道。看不见,摸不着。”
几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孔嘉行看向相愚:“江回,我也一直不懂你为什么忽然就来做道士。听说你因此跟露月分手了。你知道,她还在等你。并且,道士也不是像和尚那样戒律森严。你就算当道士也还是可以结婚生子。这并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选择,你好好考虑一下。”
“这当然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修道第一步入定就要求无欲无求、无形无我。每一次入定都要做到无烦忧,无思虑,无挂碍,忘之一切,否则便不成。你说若是陷入男女之情,可能做到这些?退一万步假设,我对情绪掌握自如。但修道是不能行男女之事的。世人多误入歧途。真正修道是不能动欲念的,身动而心不动,动欲不动念方成。一旦动念便前功尽弃。”
又一阵沉默。相愚一副心坚向道的模样。马鸿一脸看神经的表情,陶同一副傻不愣登的崇拜脸。最后也是他打破沉默:“江回,你的意思是修道不能和女人那啥?”
相愚:“当然。”
“那怎么有双修?”
“双修是小说中胡乱编的,现实中可没听说有双修这回事。当然也有可能我孤陋寡闻。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所知实在微小得很。”相愚说着就是一叹,叹自己如此渺小,不过沧海一微粒。
马鸿见两人说得离谱,出言道:“你们这是都魔怔了。什么道不道的,还双修都来了,以为这是在做梦呢。修道修道,修什么,道家不就是一种古典文化吗,道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宗教吗,难道还能修出什么道法来,能长生不老,能成仙成神不成。”
相愚微微而笑:“信则真。”
“你……”马鸿看着一副好像已经化仙了的表情的江回,瞬间从气愤变成了担忧,这人怎么看都像被江湖骗子用迷信洗脑了。当年李某人的轮子功就是个例子,多少人上当受骗,不乏高学历的高知人士。今天看江回这个情形,马鸿就怀疑上了。而且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再看这个道观,就觉得可疑起来。
这么破烂一个道观,在江回和那另外一个小道士来之前根本就不能住人。那闵道长也不知道是怎么把江回和那学物理的小子骗来的。看来忽悠人的能力一定很强。这事有点棘手。他和孔嘉行一时半会儿是肯定说不动江回。而陶同本来就是个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家伙,跟他说了只怕会帮倒忙。
思索半晌,马鸿不动声色地给孔嘉行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对视,立刻明白了对方和自己怕是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两人配合默契,马鸿不再说话,孔嘉行道:“江回,明天我们去给那位谢先生赔礼,你看几点去合适?”
相愚看向马鸿,马鸿皱着眉,不耐道:“知道了,赔礼就赔礼。”
江回也不介意马鸿态度,神色温和起来,开始叮嘱道:“谢先生天刚微亮,太阳还未升的时候,会去附近山头弹琴,多数时候会在西北边那座长满松柏树的山头。等太阳出来,天气热起来后,会返回农舍斫琴。你们要去道歉,得在谢先生弹琴回农舍,还没有开始斫琴的时候去。若是没赶巧就别打扰谢先生,另外再找时间去。”
***
马鸿三人回到了客房,马鸿和孔嘉行想商量江回的事情,但是都犹豫是不是要把他们的猜测告诉陶同,毕竟陶同本身就迷信得很,到时候说不定不信他们反而坏事。两人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告诉陶同。一是他们三人住一个屋,没法子将陶同支开,若是找个理由支开他,说不定反倒引起他的各种胡乱猜测。到时候说不定更要坏事。
陶同见两人一会儿互相对视,一会又看向他,也是纳闷得很,疑惑道:“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
“我们有个猜测要告诉你,你先别嚷嚷,这还是个猜测,接下来我们需要去查证,这个过程中,你别露陷了。”
陶同见孔嘉行一脸严肃:立刻也肃然起来:“什么事,你说,我绝对会保密的。”
孔嘉行将怀疑江回被骗的事情说了,陶同立刻惊呼:“这不可能吧。”
“不是让你别嚷嚷吗?”马鸿甩出一句。陶同立刻捂住嘴,说道:“你们这猜测也……也太荒诞了吧。”陶同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表示不信。
马鸿瞪着他:“不管你信不信,都先不要说,我们也不是说这就下定论了,这事还得去查证。你想想看,就算这个世界鬼神真的存在,修道成仙是真有其事,但是你觉得遇见有这种本事的人的几率有多大?世上多招摇的骗子。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万一江回根本没遇到真高人,而是遇到了高明的骗子,那就麻烦了,估计到时候什么也修不出来,浪费了时间和生命。”
马鸿顺着陶同这么一说,陶同心下赞同,连连点头。
见陶同被说服,孔嘉行道:“明天我们在那位谢先生和闵道长在一起的时候去赔礼。”
事情定下后,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借口到处逛一逛,早早出了道观,提前去了闵道长和谢陨惯常喜欢去的山头埋伏。然而事有不巧,这一天,谢陨恰好没去那山头,而是去了附近另一座比较险峻的山顶。三人发现后,匆匆赶了过去。
三人不知道闵道长是有真修为的人,老远就听见了他们的声息。所以当他们自以为随意自然地攀上山顶的时候,谢陨和闵道长早就等候多时了。
三人上到山顶,先是向闵道长问了好,闵道长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三人拉拉杂杂和闵道长寒暄了几句,还假装表示随意游览竟然遇见了道长。
闵道长笑容和蔼,言语亲和,说话用语虽然古腔古调的,但是都听得明白。看上去俨然是一个真正的有道有品的道士。绝对不像骗子。当然高级的骗子一般都看不出来。
马鸿决定慢慢观察。然后看向孔嘉行,却发现孔嘉行盯着那个背对着他们坐在一石墩子上的人,神情仿佛被什么凝定了,眼睛里看似平静,但却已是风起云涌。
这是怎么回事?那坐在三步远处,前面放置着一把古琴的人显然就是谢先生。昨日他和陶同都见过一面,现在虽然看的是背影而不是正面,但一看就知道是他。这个人还真是令人一见难忘。但是奇怪的是孔嘉行昨天在树上并没有看见人,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难道早就认识?
险峻的山顶,时而烈风吹过,时而和风拂面,有时候安寂得仿佛时间是静止的。
一道,一琴师,三豪客,气氛不知不觉就紧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