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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回到高台上,一群女学生围了上来,激动地询问:“侍诏,我们学了防身术也能那样厉害么?”
苏瑾微微一笑:“不能的,我那是经过大量训练,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侍诏能给我们长期授课么?”
苏瑾看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想起当年带的那些年轻的女兵们,也是这样青春洋溢,脸蛋绯红,退伍了还不断给她写信,逢年过节贺卡雪片一样的飞来,一声声教官叫得人心软……她忽然非常想回到那个简单的不需要殚精竭虑的思考步步谨慎的军营里,每天训练完拿一本诗集看一看,简单平静却舒适的生活,没有条条框框重重束缚,不需要经营太多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属于军人的汗与热血,奋斗与荣耀。
她这些天抑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她依然记得出宫前高永福的交代,微笑着回答:“要陛下同意才可以。”
有贫寒人家的女子心思早已火热,她们来书院是寄托着家人的厚望,奔着前程来的,若是能学到这女侍诏的一点两点武艺,要到达官贵人做近身女官那真是太容易了!哪家贵重女眷不希望有这样的女子保护?看看宋之雪这样门第,也只能用外男做护卫,书院里还有二门内根本进不来,就知道一个身怀武艺的女子是多么珍贵了。她们纷纷围住苏瑾:“皇上一向宽仁,又对徽柔书院格外优容,一定会答应的,侍诏回宫便向陛下请旨呀。”
正热闹时,忽然一声冷笑:“什么人在这里妄揣圣意呢?陛下优容,却不是你们无视皇家尊严的借口。”
人群中忽然静了下来,转过身纷纷躬身行礼:“王妃娘娘钧安。”
苏瑾抬眼看去,一名年约二十多的盛装夫人立在那儿,广袖长衣,茜色的长裳下是薄软轻滑的月白长裙,上头密密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微微一动花瓣便似颤动着要滴下露水,裙下一双软底珍珠绣鞋,腰身紧束,不盈一握,臂上挽着长长的淡红烟罗丝绡,雪白的腕间笼着玲珑玉钏,眉目如画,下颔秀尖,肌肤如玉,面若桃花,一双凤眸微微向上飞起,明明面寒似霜,却偏偏那一双眼角带着天然粉色,顾盼生妍,透出一股说不出地妩媚,她看到苏瑾,面上却明显一愣,上下打量苏瑾许久。
薛珑已在轮椅上躬身道:“薛珑见过王妃娘娘。”
苏瑾随着行礼,心里想:这一定就是那位有凤仪之姿的雍王妃了……倒只有这般容色,才配得上刘寻的深情无悔,念念不忘。
雍王妃轻笑:“本宫听说有位女官要与男子对战演练,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却已演练完了?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若是平日,薛珑必要建议苏瑾与宋石再来一场,然而她亲眼见过陛下对苏瑾的荣宠,却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只微微笑:“本来只是想请苏侍诏给学生们说说些机巧之技,苏侍诏却说要给学生们教一教女子防身术,我听着也还好,好在宋大小姐家有护卫身手极好,借了来给大家饱览眼福,苏侍诏果然不愧为奉圣郡主之妹,武艺高强,难怪陛下十分倚重爱护。”
她一席话,既抬高了苏瑾和宋之雪,又顺便点出苏瑾的身份,原是适才看到雍王妃声口不好,只怕要问罪,希望看在苏瑾深受皇帝倚重的份上,雍王妃能息事宁人,毕竟苏瑾是自己带出宫来的,雍王妃又身份高贵,二人若是冲突起来,不管哪方面吃亏,自己都要吃挂落。
没想到雍王妃眉毛一拧,冷冷道:“这位苏侍诏,你不过是三品侍诏,皇上跟前伺候的侍婢,本宫却是一品亲王妃,你如何在本宫面前不行跪拜大礼?莫非你到宫中,竟没有学过礼仪?”
苏瑾一愣,她看到其他女学生都只是躬身为礼,她自然下意识就跟着照此施礼了,后头严霜早上前道:“禀王妃娘娘,陛下有命,徽柔书院中,学生视同懿德太后门生,可见官不跪,先生亦是免礼,即使是陛下亲临,也免了她们的叩拜之礼。”
雍王妃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太监,你一无品级的阉人,我和你主子说话,你倒来插嘴,有这般规矩的?我且问你,你家侍诏,是这书院的学生还是先生?”
严霜眉毛一竖就要争辩,苏瑾忙上前跪下行礼道:“请王妃息怒,是婢子的不是。”她却是心想这是刘寻心仪之人,服软一下也无妨,本就是自己失礼在先,自己身体健壮,跪一跪本就无妨,若是连累了严霜回宫又被问罪,那就不好了,严霜吞下胸中之郁气,与如秀一起,默默跟在苏瑾身后下跪,一双手却握紧了衣摆,青筋突起。
雍王妃冷冷道:“今儿原是来散散心的,却是被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坏了心情,罢了,且先去走走,李尚宫,你且留在这儿,着他们跪着听完你教完宫规再回府,本宫先和薛夫子去嫏嬛楼走走,借几本书。”
雍王妃身后一名中年女子走出,面容刻板躬身道:“奴婢谨遵王妃钧命。”
雍王妃走了,薛珑与一群女学生面面相觑,不敢和苏瑾再说话,却也不敢留在此看热闹,鸦雀无声地跟着雍王妃散去,李尚宫则立在那里,一句一句刻板的念着宫规。
待到宫里的刘寻得了消息,苏瑾早就空着肚子跪在冷风中凉了一身热汗,听训后回了宫中了。
刘寻恨得一手将御桌上的奏折全推到了地上,脸上青白,声音都变了:“贱人!贱人!”
高永福缩在一边,刘寻已是盛怒又摔了几只瓶子,狠狠道:“赐白绫牵机!贱人敢尔!”
高永福已是扑上去跪着:“陛下息怒,雍王妃现在还杀不得啊!那一派的老臣们都还看着呢!”
刘寻一脚踢翻几案:“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朕要忍到什么时候!贱人!朕若不让你死上三天,朕就枉为刘家子孙!”
高永福跪着道:“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法子多的是,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如今才得罪了苏侍诏,陛下下手太过醒目,陛下就算不忌惮群臣,也要为侍诏想想啊,何必推她到风口浪尖上呢。”
刘寻胸膛急速起伏了一会儿,握紧了腰间那柄剑,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了急怒,急促道:“拟旨!一日之师也为师,雍王妃身为宗室之媳,一品诰命,疏悉礼仪,不思敬仪,无视朕之明令,于徽柔书院无故折辱授课女官,妇行有亏,骄纵无礼,是为大不敬!念其为宗室妇,今罚俸一年,扣封田千亩,于太庙内跪抄贞贤皇太后《女德》三日,另雍亲王教妻无方,约束不严,罚俸三月!”
高永福连忙跪伏在地:“奴婢遵旨!”
刘寻森然道:“你立刻去宣旨!命女官即刻押着那贱人去太庙!盯着她抄,一刻都不许歇息抄足三日。”
高永福背上已凛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微微颤抖着拜伏在地:“奴婢即刻去办!”
高永福才走出御书房,却看到一名隐凤院的内侍匆匆赶过来,看到高永福连忙道:“高公公,苏侍诏有些发热,严公公叫我来禀您传太医。”
高永福头皮一紧,便听到御书房内哗啦一声巨响,又一个巨大花瓶被摔成了齑粉,他连忙道:“还禀什么,立刻派人开了内门,即刻飞跑去请封太医来!”
那内侍还懵然:“封太医不是只为陛下诊脉么……”话还没说完,已有冷森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不快去!”
内侍瞥见一角龙袍,头都不敢抬,跪下磕头,刘寻暴怒:“滚!”
那内侍飞奔而去,刘寻额头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恶狠狠道:“让慎刑司的人去隐凤院,先捆了严霜打二十板子,剩下六十板子权且寄下,待侍诏病好再打!平日里朕面前那忤逆的势头,都吃到狗肚子去了!竟是个窝里横!主辱臣死!连主子都护不住,要他作甚!”
高永福连忙应诺,刘寻一口恶气仍未突出,继续道:“传口谕,工部女史薛珑懈怠不工,礼仪粗疏,罚俸半年,掌嘴十下!”
高永福深深埋下头:“奴婢遵旨。”
封太医连夜被宣入承明宫,却不是带入皇上起居的紫宸殿,而是延入了一座小院子,替一名女官诊脉,而院子墙外有个青绿色无品级的小太监被捆了按在条凳上打板子,那内侍并没有被堵着嘴,却咬着牙苍白着脸一声都没有发出。
封太医微微为这小公公的硬气惊讶,却仍是匆匆进了院子,几位品级不低的大宫女过来请他入内诊脉,他诊脉过后,却被宫女一路引到院外紫宸殿暖阁内,刘寻端坐在那里,看到他便抬手免礼,沉沉问道:“病情如何?”
封太医按捺下心中的惊诧,躬身回答:“贵人体脉浮紧,外感内滞,神思殆惫,应是心中郁结,饮食不节,身体剧烈行动后出了大汗,空腹又受了风寒外感酿成,且观其脉象,似是身体曾遭大损,心肺肝脾肾皆有所伤,曾得过良医调治,然而始终有些五脉不和,想是未曾好好调养补治,所以风邪一激,原来的病根子便显露了出来,但是毕竟年轻,如果调息好了,打下底子,以后将养着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刘寻绷紧了下颚的曲线,剑眉紧锁,思索了一会儿寒声道:“她十年前中过绝毒,从前是冯老太医替她调治过……但并未治好,后来……想是遇了良医,解了毒,这些日子她从边疆回来,行路饮食歇息都无定时,回了宫里……又呕了场气,想是积下后患了,只是如今冯老太医已逝,只得靠你了,大内药库尽皆由你使用,想要什么药只管开口,卿可有把握调养好?如今可能让她退热?”
封太医屏息道:“原来如此,冯老太医原是医科圣手,臣不敢比,幸而如今脉象并无余毒迹象,依臣之见,倒不必着急退热,让风邪发散出来才好,且开些安神理气的药方,待风邪散了,自然会退热,再开一两贴药疏散补养,便能好了,只要贵人之后好好调养,饮食行动上注意些,是不难的。”
刘寻松了口气:“既如此,请卿家开方。”
旁边有内侍引了封太医到一旁开药,刘寻又拿了方子来细细推敲了一轮,每一味药都问过用途,才点了头,让内侍飞跑去抓药煎熬不提。
刘寻命封太医这几天便住在大内,打发了内侍,一个人缓缓走到隐凤院外,严霜正受刑完毕,跪在那儿听慎刑司的人训斥,见到刘寻过来,慎刑司的管事忙跪下行礼,刘寻冷哼了声,严霜抬眼看他一眼,双目怨毒一闪而过,刘寻挥退慎刑司的人,冷冷道:“你连只狗都不如,一只狗尚能忠心护主,你连咬人都不会?撒娇卖痴哄着她?太医说她心思郁结,你连撒欢儿都不会了?”
严霜呛声道:“姑姑御人都以军令,最恨手下人自作主张,她一贯循规蹈矩,不肯冒进,为了你什么不能忍?我身上无品级,拿不准尺度,你平日里要装仁君的派头,那一肚子坏水藏得深得很,我若坏了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怕姑姑要怪我,怎知姑姑身手明明更胜从前,却说病就病了?心思郁结,那也是前些天你招的,如今要怪就怪你那好弟媳,前未婚妻吧,你竟能容她活到天亮?”
刘寻寒声道:“朕自有办法替她还了这一跪之辱,少东拉西扯,你要品级,朕就给你,这次算朕有疏忽,忘了她如今的身份压服不住人,谁知道去个书院散心也能惹出事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在她身边了!”
严霜冷哼一声:“我就知你这人伪君子得很,最爱找后账,当年丁皇后被姑姑一剑刺入心脏,你都能暗地命人吊着她的命,活活折磨了她三天才死,只是这雍王妃,将来你必要交给我!”
刘寻冷哼一声,拂袖进了院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