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放风

晏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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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一早便开始更衣,褪下了丝质的衣袍,换上一件干净清爽的蓝布衣衫,头上分作两股团髻,用蓝布包裹着,看上去有了几分孩童的娇憨。

    赵政放下手中啃了一口的豆饼:“阿彻又要出去?”

    “不错。”

    “我也要去。”小孩将嘴角的渣滓仔细擦了,端端正正地坐好,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刘彻。

    “你?”刘彻凝眸,看了看赵政身后摆放的书篓:“你今日还有功课要做吧?”莫不是想要偷懒了?

    “先生说了,纸上谈兵何异于赵括,在完成功课的同时,我也需要增长自身见识。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些道理。”赵政一手揪住刘彻的衣角,轻轻扯了扯:“我知道阿彻是要去酒肆中听那些士子们谈论天下大势,阿彻,我也想去听。”

    这倒是小孩头一回开口向自己要求什么东西。刘彻饶有兴致地道:“你若能说服先生,让他准许你跟我同去,我便不阻拦你了。”

    这样一来,倒正好锻炼锻炼小孩的能力,让他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自己努力去争取。

    跟随刘彻入赵的乃是几名在燕国时投奔而来的士子,都是有些学问的。若是赵政能够说服他们,也是他的本事了。

    赵政点了点头,看着快要到自己读书的时辰了,便朝自己往日读书的地方走去。过了不知多久,赵政寒着脸从那间屋子中走出来,身后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刘彻便知情况有异:“怎么,你没与先生好好说,倒让先生发火了?”

    赵政偏过头,露出的半张小脸上满是愤怒:“阿彻,我不要宋先生做我的老师了!”

    听出孩子话语中压抑着的委屈,刘彻将小孩拉到自己面前:“这是怎么了?”

    他知道,赵政并不是一个娇气的孩子,不可能因为被先生训斥几句就叫嚷着要换先生,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

    赵政抿了抿唇:“前些天阿彻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丞相府来人把宋先生请走了,宋先生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辆更好的车,满脸都是笑着的。昨天,丞相府又派人来接宋先生,宋先生也没有拒绝,一整个早上都是在丞相府度过的,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匣子金银。”

    刘彻眸光沉了沉,他自然知道若是赵政所言属实意味着什么。

    昔年孟尝君田文得意时有门客三千,后来一朝失势,其门客去了大半。直到后来孟尝君再次被齐王起用,那些门客才又涌了回来。

    在后世人眼中,这种行径许是背主的,可在时人看来,若是在旧主身边不得志,舍弃旧主,投奔能够让自己一展抱负的新主,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朝中臣子尚且能够因为不得重用挂印而去,投奔他国,更何况是这些无官无职,没有丝毫约束的门客?

    这样的时局,这样的风尚,使得士子们能够潇洒自如,合则留,不合则去,无视君王的打压,却也滋长了小人们背信弃义、惟利是图的作为。既然有那么多条潜规则能够为他们的行径打掩护,使得他们在规则范围内不会受到过多的指责,他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名士重义,小人重利,披着名士外皮的小人却也不少。

    “那么,丞相是否请了其他几位先生,他们有什么反应?”

    对于这等情况,刘彻并不感到失望。能够借此看清他的门客的品行,也是好的。

    “原先,丞相是要请吴先生与宋先生一道过府的,只是吴先生推说自己才疏学浅,当不得丞相亲自邀请,便没有去。”小孩又扯了扯刘彻的袖子:“这些天好些本该由宋先生给我上的课,都是吴先生代的。阿彻,我不喜欢宋先生,也不喜欢李先生和张先生。虽然李先生和张先生没有去丞相府,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其实很想去。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实在是……”

    眼见着小孩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模样,刘彻被逗乐了,先前心中的些许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他捏了捏赵政最近被养得肉嘟嘟的脸蛋,满意地看到那小脸上染上点点红晕:“好了,我都没气,你气什么。若他们当真是趋利避害的小人,为了这等人生气也无用。”

    “阿彻,你身边有居心叵测之人,我担心你。”赵政闷闷地道:“你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刘彻将小孩拥入怀中,额头相抵。这个孩子,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戳中他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待他好一分,他便恨不得以十分回报,这样的赤子心性,刘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因此才倍觉珍贵。

    赵政似乎很是喜欢这种亲昵的接触,心中的郁闷稍去了些,他晃动着小脑袋轻轻在刘彻额间蹭了蹭。刘彻柔软的碎发扫过赵政的脸颊和脖项,赵政一把将那撮碎发捉住:“别、别,好痒!哈哈!”

    刘彻放开了小孩,像以往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即便宋先生有异心,对我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你方才不是想要与我一起出去?吴先生可同意了?”

    “同意了。”小孩在刘彻怀中乖巧地点头,不见了方才嬉笑的模样,刘彻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委屈。

    “再用些早饭吧,你这样出去,待会儿定然要饿。”刘彻见粥凉了,便为赵政重盛了一碗来。也许是为了安抚小孩,他竟难得地有了耐心,将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勺地喂给小孩。小孩吃得腮帮子鼓鼓,如同餍足的猫儿一般,幸福地眯起了眼。刘彻见状,微微一笑,加快了手速,一碗粥很快便见了底。

    两人坐上了一辆普通的篷车,车夫在前头驾马,赵政便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张望着。

    从前,他在大北城南边的小巷子里住的时候,见天的往外跑,自从被刘彻带来了驿馆,他整日忙着学文习武,倒还是头一次出来。到了外头,赵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见着小孩变得越发鲜活的小脸,刘彻想,看来还是得时不时带着小孩出来放放风。

    篷车行到了巷口,由于巷子过于狭小,无法通行,刘彻便牵着赵政下了车。

    巷子中的小商贩们摊前摆着黍、稷、梁、麦等物,又有各式各样的蔬果以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不曾?”刘彻道。

    见他豆丁一点儿大的人,对身边的孩子说话俨然是一副家长的口吻,一位出来摆摊的妇人感到有些好笑:“这俩兄弟感情好,大兄从小就知道照顾阿弟了。”

    “他才不是我大兄呢。”刘彻分明比他还要晚出生一刻钟,怎么人人都以为他比较大?

    这样想着,赵政双眼一瞪,有些愤愤。他那张粉嫩的小脸摆在那儿,这般做派未让人恼怒,反而让那妇人感觉十分可爱:“好好,你才是大兄。大兄可要给阿弟买些零嘴儿?这儿有糖山渣,往日那些孩子们最是喜欢了。”

    赵政刚想很有气节地说声“不”字,以显示自己并非一般孩童,待目光落到那糖山楂上时,望着那圆圆滚滚的山渣上被浇了一层加工至浓稠的甘蔗汁,赵政咽了口口水,艰难地把目光从糖山渣上移开。

    他记得这种零嘴儿,从前,阿父偶尔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上一点。在那时,那是赵政唯一能够接触到的零嘴,对于赵政来说,在他的记忆中占着一席特殊的地位。

    “想吃就直说,我会笑话你不成?还是往日里我苛待了你,让你不敢跟我说?”刘彻买了刚好够小孩吃的份量,递给小孩。他自己倒不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小孩看了他一眼,接过糖山渣,刘彻刚想说话,口中便被塞了一颗进来,小孩自己也吃了一颗,正满足地眯着眼,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吧,阿彻!”

    刘彻将原来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尚可。”

    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到了巷子与另一条巷子的交汇处,赵政见一名衣衫褴褛之人正吹拉弹唱,看上去乐在其中,他身旁一个同样打扮的小孩也跟着手舞足蹈,不由奇道:“这是什么人?”一般的乞丐不都是愁眉苦脸的吗?

    “这是儒门八派中长乐派之人,长乐派乃是孔仲尼得意门生颜回所创。‘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长乐派以此精神而得名。”刘彻道。

    赵政又将那人仔细地打量了几回:“原来不是乞丐啊。”

    那小孩儿闻言,抬起眼皮子,白了他一眼。赵政顿时有些愤愤:“本来就是,穿成那样,谁见了都会当成乞丐的吧!”居然还鄙视他,什么人啊!

    “我们走吧。政儿,日后你在外面行走,可莫要因为长乐派中人的穿着打扮而轻视他们,否则,可是要吃苦头的。”

    转过弯,大北城中最大的酒肆便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