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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五十三年,赵宸帝薨了。那年,我十三岁。
葬礼在赵氏的国土之地整整举行了三日,偌大的京城被一层一层厚厚的白色帷幔笼罩,整个皇城都处于一种极度悲痛中。
我大哥赵宸帝一死,他身边要陪葬的莺莺燕燕在奉先殿外哭的死去活来,可大总管手下的太监一个个都是不是手软的货,领了旨意,举着白绫就将那群貌美如花的女人送上了路。
我偷偷溜去奉先殿看大哥的遗体,听到那声声闷沉的惨叫,身边的阿桃一下子蒙住我的眼睛,抱着我轻声安慰道:“公主别怕!”
哼,我在心中冷笑,我怎么会怕,在这富丽堂皇的大牢笼里面,这点手段又算什么!
可是,阿桃不这么认为,甚至宫里所有的人都不这么认为。
他们眼中的宸安公主从小在孝元皇后的呵护下长大,天真烂漫,童趣无比,不谙世故,整个人都蠢萌蠢萌的。
宫中人每每提到我母后,都会惊叹:想当年,孝元皇后身姿卓越,独掌后宫,手段了得,可生出的女儿宸安公主偏偏是个不争气的东西,除了那张酷似孝元皇后的脸,别的什么都没有!
对于此,我只能呵呵呵,争气?争气能当饭吃?皇位又不是我来继承,我争气有个、鸡、巴用?
奉先殿内,我那些一溜排的侄子们、侄女们正披麻戴孝跪在我大哥的遗体面前烧着纸钱,封了品阶的妃子们跪在地上正轻声抽泣着,哭叫的声音太过杂乱,一会儿“父皇!”一会儿“皇上”的。
太子殿下正跪在蒲团的正中央,连着那身孝服都隐约绣着龙形的暗纹。
掌礼司的太监太过眼尖,他一瞧见我就赶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抹了一把眼泪跪在地上给我请安,“长公主,您来啦!”
阿桃给我理了理白色的孝服,我大侄子赵宁佑抬起头,清秀的脸在孝服的映衬下更加英俊。
我瞧了他一眼,接着所有的人都仰着头望着我,我二侄子太子殿下掀开了的下袍,扫了我一眼,不冷不淡的瞧了我一眼,“姑姑怎么现在才来!”
我一口老血蒙在喉咙中,细细打量着神情倨傲的太子殿下,颇为委屈的垂下了眼。
我皇嫂敏元后皱着眉暗暗推攘了太子殿下,这才抹着泪,悲伤道:“宁光心中悲沉,想着皇上去了,在这冰冷的棺材寂寞孤独,要我们好好陪着他才是!”
我在心中暗暗咆哮,既然这么心疼,你去陪阿!外头大总管那边还在抢人头,你也去啊!去了立马就陪着了!
我状似悲痛的走了过去,一眼就瞧见太子殿下跪着的蒲团最为精致厚实,悲痛着一张脸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站在太子的边上,泪眼朦胧的盯着他的蒲团。
我二侄子真是不上道,我看了他半天,也不见他挪坑,直到旁边的小太监轻轻提醒了他,他这才黑着脸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跪在了旁边的那个灰扑扑的蒲团上。
我轻声咳了咳,接过小太监丢给我的纸钱,按照祭祀的大礼跪在蒲团上给我大哥磕了一个响亮的头。想着,我身为长辈,大哥刚过世,得好好表现才是,泪水这个东西,关键时刻还是很要拿出手的,说着,我便准备掐着自己的大腿,来一记猛料。
刚动手,一个瘦小的人影便如飞箭一般整个人都扑倒我的怀里,嘶声裂肺的哭喊着,“姑姑,父皇他怎么就去了啊!母妃去了,父皇也去了,以后没有人疼宁纪了啊!”
赵宁纪按照排行属老七,是我大哥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六岁。
小宁纪整个人长的酷似他母妃,整张小脸沾了泪更显得可怜,看见他哭,我也想哭,孝元后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了,我父皇也去的早,我大哥登基的时候我才六岁。这么一想,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哗哗流下。
小宁纪死了爹娘可以往我身上扑,可当年的我死了爹娘往谁身上扑呢?当年的我愣是在奉先殿的棺材里陪着我母后陪了整整三夜。
宫里的人都死得早,这样的定律从很久以前就成为了不成文的规定,好多人,那么年轻就死掉了,不管是他杀还是病死,这个皇宫本来就是极其不吉祥的地方。
这么想着,我的泪一下子就崩出来,我不想呆在这个破地方,更不想那么年轻就挂掉,看着大哥的棺材,我似乎就能想到我以后的命运,我流着泪,流着鼻涕对着小宁纪道:“姑姑也没了爹娘,以后连大哥也没有了,小宁纪没有人疼,以后姑姑疼你。”
说着,我和小宁纪对望了一眼,抱在一起嚎嚎大哭。
奉先殿的太监们个个都扑通一声跪下,假声哭道:“长公主和七殿下不要悲伤,皇上在天之灵,定是希望公主和殿下好好的。”
我和小宁纪不管,哭声越来越大,有种要哭塌整个奉先殿的冲动。
身边的人都被我们的举动给吓得停了动作,可似乎光看着我们哭不够地道,于是也纷纷撩开了嗓子,大声的痛哭着,整个奉先殿的哭声一下子抬高了八斗,异常热闹。
可再大的嚎声有什么用,人总是死的,我大哥也将永远归于那黑暗脏湿的黑土中,再也不会醒来。
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我红着眼睛望着那口镶了二十八条金龙的檀木棺材,心中发出冷笑,看吧,赵宸穆,你死了你的天下就结束了。
我大侄子赵宁佑站起身,将我和赵宁纪分开,我不肯放开手中温柔的活物,话说,小宁纪抱起来柔柔软软的异常舒服,我不想松手。结果便是,赵宁佑伸出修长的手使着劲将我的紧绷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扒开,我异常愤怒的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
赵宁佑也不生气,抬起头看着我,苦逼的脸上嘴角似乎还在隐忍着一丝笑意。
我看了心中不由来气,顿时在心中破口大骂:畜生,死了爹还笑的出来!心中那些骂人的话还没有骂完,脸上便接触了一个活物。赵宁佑伸出手举着手帕一点一点将我脸上的眼泪和——鼻涕o(︶︿︶)o虽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心想,刚刚那骂人的话可能太过了,我大侄子还是一个懂得体贴长辈的好孩子,可没等感慨完,赵宁佑将他手中脏兮兮的手帕塞到我手中,道:“姑姑,手帕还是好好拿着,免得再次流了泪,伤了我们皇家的体面。”
我去年买了个表啊!
当皇子的人果然厉害,以为书读的多就可以明里暗里埋汰人了,呵呵,我算是记得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手帕,仰着头(赵宁佑实在是有点高,我如今挺直了腰板才到他的胸口)又多瞧了几眼,示意他记着,本姑姑我这笔账会算回来的。
哭孝哭完了,阿桃扶着我,不停的抹着泪安慰我:“公主不要伤心,阿桃一直陪着您纳!”说着便将我扶出了奉先殿的外厅。
在阶层的顶端就是这个好处,譬如我哭一下就可以离开,而整个奉先殿却要按照祖训老老实实的跪上十二个时辰。我想我走出来的时候,里面定有几个人是羡慕我的。
我这么美滋滋的想着,外头忽然高声喊了一声,“宋太师前来吊唁!”
奉先殿门口长长的石道上,穿着黑色臣服的宋太师带着一帮臣子和守卫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我站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宋太师如今才过不惑之年,双鬓却生了几缕华发。这个人在赵国的名声极其响亮,上至京城,下至边关寒远之地,到处遍布了他的爪牙。我大哥赵宸帝名声不怎么样,可我知道宋太师在京城跺跺脚,整个赵国都是要抖一抖的。
宋太师径直向前走了几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凝神思索,不过片刻便极其恭敬的弯了腰同我行了拜礼:“微臣拜见长公主。”我与宋太师见面统共不过三次,我挺着身子打量着他谦恭的神色,心中不由冷笑,不愧是老狐狸,即使握着重权,这行为举止却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
面上我用手中的手帕轻轻抹了泪,恭敬的道:“太师有礼了,皇兄就在里面,太师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宋太师福了身,这才急急大步迈进殿内,扑通一声立马跪在蒲团上,不久,里面就传来宋太师的痛心声:“陛下,老臣来迟了,陛下!”
来迟了?哼,你不正是盼着我大哥早点入土么!这与宫里扯上边的人就是奇怪,明明虚情假意,满口谎话,偏要表现的自己坚韧正直、忠诚不屈。
阿桃看着宋太师跪着的背影,轻声道:“听礼部的人说,等太子殿下登了基,宋太师的女儿便要入主东宫,掌管整个后宫了。”
宋太师的女儿?那个宋心瑶?
可这谁登基还不一定呢,想到我英明神武的皇兄偷偷留给我的遗诏,我的心情又不可抑制的愉快起来。
阿桃上来继续安慰我:“公主,你不用担心,你是长公主,宋家的人再怎么蛮横,独霸后宫,你是太子的姑母,太子总会护着你的!”
我面上露出惨痛的表情,配合着她:“阿桃说的对,宁光是不会不顾我的!”
心中却想着,靠太子赵宁光?!哼,哪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顺手想把脸上的泪痕擦擦干净,抬了手发现是我大侄子塞给我的手帕,上面黏糊糊的一团正好盖住一只绣的极其挺拔的青竹,我颇为嫌弃的随手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