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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才人冯韫玉被抬为冯嫔,迁居仙都宫金华阁,正是霍昭仪晋封之前的住所。如此荣宠,可谓是极大幸事。只是她原先居于长信宫扶风阁,乃是受李贵妃管辖的,如今骤然离去,玉河不免感到失了脸面,此后对着冯嫔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冯韫玉一贯温婉亲和,很得人心。只是她出身普通,如今骤然居了嫔位,其它新晋宫嫔难以服气。韫玉处境艰难,只得更加依附霍妩。越荷偶尔遇见她,只觉她虽装扮贵气不少,却并不快活。
只是随着冯韫玉的晋封,楚怀兰却意外成为了此次入宫妃嫔中唯一一个没有受过晋封、且位分最低之人。皇帝知晓这样对于心气极高的前朝遗民不啻羞辱,隔日也晋封楚怀兰为贵人。
景宣八年的冬日,也就这样过去。很快便到春狩之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江承光点了贺芳仪、金仙儿、越荷、钟薇四人随驾,后来又添了聂轲。霍妩本想皇帝将冯韫玉带去,只是皇帝以“是去打猎,冯嫔不合适为由”给推了。说来也是尴尬,宫中高位嫔妃不是怀孕,便是体弱静养,再有就是要管理后宫,因此这次随驾嫔妃中,位分最高的竟是正五品芳仪贺秋君。
若说宫中最美的女子是谁,或许难以争出高下。可若非要指出最美的几个女子,贺芳仪却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她的美是一望而惊艳的美。她长相偏于妖媚,却偏偏自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风采。若说霍昭仪独具的是风情,那么贺芳仪拥有的便是风采。这风采从她眉梢眼角沁出,使她整个人都具有一种俏丽干练的气质。只是她素日里独来独往,除了云婉容外谁也不相交。江承光并不是很宠爱她,但每月总也有几日。然而,贺芳仪几乎没有被晋封过,这与她罪臣之女的出身有关,也许同样与她那个夭折了的孩儿有关——江承光厌恶不吉之兆,在霍昭仪滑胎后众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若非这幅美貌,贺秋君或许会沦为罪婢,成为富贵人家的玩物,更甚流落青楼楚馆——可她偏偏被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看上了。这样妖媚的容貌,以及江承光之后的宠爱,使得贺秋君沦为朝臣口中的祸国妖女,江承光最是爱惜名声之人,此后对贺秋君的宠爱便节制起来。而这位当年入宫便是正六品之位的罪臣之女,后来的七年里仅仅晋封了两级罢了。看着贺芳仪艳而不俗的容颜,越荷不禁想起,离宫之时,正是贺芳仪苦苦求情,江承光才把大皇子送回来云婉容那里。想到两人的多年交情,越荷不禁微微走神。
“理嫔会骑马么?”贺秋君见她走神,也不生气,只淡淡问了一句。
越荷道:“不会。姐姐会么?”贺秋君的马术她并不知。
“尚可。”
现下是在赶往温泉行宫的路上,浩浩荡荡一路人暂且停下歇息。随行妃嫔自是聚在一块儿说着闲话,只听聂轲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向金仙儿道:“仙儿,你不当为我向圣上求情的。我只怕圣上因此恼了你,那就得不偿失了!”
金仙儿此刻却并无素日柔婉之态,而是强硬道:“轲姊你自幼便精通马术,又是个不爱拘束的性子。难得有一次出宫的机会,我怎能不为你争取?至于圣上……”她目视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入宫的缘由你并非不知,能保镇国公府富贵平安便好,旁的并不入我心。”
这番话虽大有深意,可在旁人听来却无法领会。故而金仙儿也能放心说出来。
聂轲幽幽叹道:“能被选入宫,自然有一番光宗耀祖的心思。可我的性子你是晓得的,有些事情不愿去强求。圣上并不喜爱我,你不该为了让我随驾去求情的。”
金仙儿冰凉柔软的手握住聂轲的,她柔柔道:“宠爱是什么永久的东西么?我得了宠爱,求一件能让我高兴之事都不成?好啦,轲姊,别说啦。”她望向远方苍翠起伏的山脉以及相接的碧云蓝天,“你看,外头多美啊。”
聂轲一时也出了神:“是啊,素素你看……”话才出口又骤然顿住,两人面色都有些许不自然。却是钟薇“哎唷”一声笑了出来:“倒不知道金修容还有这么个小名。”
金仙儿眸光一闪,笑道:“小名罢了,旁人不叫我都忘啦。轲姊与我是少时相识,这才总绕不过弯来。”
钟薇亦是一笑:“原来如此。”也并不追问。
越荷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只是思绪一瞬间便无影无踪,她含笑摇头,向贺芳仪告辞,先行回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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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行宫分山清水秀,曲径通幽,大有江南园林之风,端的上是清幽雅致。行宫前方不远便是龙兴围场。一行人便在温泉行宫住下。因着组织围猎要安排的事情甚多,之前尽管有所布置,但大批人马总要精力充沛了才能去射猎。因此围猎安排在了三天之后。
歇息一日,便有御前之人来寻越荷,说是皇帝相邀。越荷不知其故,又听宫人提醒她换上骑装,当即想起皇帝说要教她骑马的话。便挑一件雪青色骑装换上,又搭配了鹿皮靴,匆匆随那宫人而去。
远远便见含笑的江承光向她伸出手来,越荷将手递与他,目光却禁不住看向江承光身后那匹显得有些躁动的马儿,这是……
“它叫紫燕。”江承光身着玄色短衣,外搭牙色窄袖,腰系短衣与同色的蹀躞带,足蹬长靿靴,胡服装束使他英气勃发。军队之中着胡服乃是先皇在李伯欣将军的建议下推行的,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大大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如今江承光所着的这一身,与他当年的战袍相差无几,“是匹好马,只是性子烈得很。”
越荷的眼睛微微发红,她含笑附和道:“是,是匹好马。紫燕么?皮毛油光水滑,毛发黑里发紫,真是匹很好很好的马。”
她走近一步,却见马儿警惕地后退一步,鼻子中喷出气来,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的紫燕,也已经八年未见了罢?它现在该十一了,还是好年纪。它恐怕不晓得曾经骑着它飞奔的李月河已经死了罢?
松林浓绿近黑,为皑皑白雪所覆盖。一匹黑紫色的年轻母马驮着它的主人奔驰,长长的毛发在风中飘扬。它的主人,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子,墨色长袍为风所鼓起,在黑夜中不露形迹。女子面色坚毅,并不美丽的容颜在这一刻也开始泛光。她要去搬来救兵,来营救那正在重围之中的男人——她的夫君、她的王。密密的雪珠子打得脸生疼,女子紧紧握住缰绳,不敢让马儿发出半点声音……
江承光目露些许怀念之色:“的确是匹好马,它还与朕一并上过战场。从前有个极为勇敢坚毅的人驯服了它,后来那人走了,马儿不知道,却再也不肯让其他人来骑……朕都不行。不过,朕今日想再试试看。”
越荷看见马仆牵着的一匹白色公马,兴奋地撅着蹄子,看上去活泼可爱精力十足又愿意亲近人类。以及……马仆手上长长的、末端有着皮质项圈的坚韧竹竿。
套马杆。
驯马对于骑手是极大的考验。刚刚捕获的野马,或是血统高贵、桀骜不驯的宝马,在彻底被人驯服之前是不会接受被骑的。如今大夏皆是依照胡人的法子驯马。骑手骑一健壮好马,手持套马杆,策马追向那野马,奋力将项圈套上马脖子,缩短两匹马的距离。等到距离足够近时,骑手侧身撑着套马杆换到野马背上。野马会做出各种动作来摆脱束缚,而骑手也会使尽浑身解数保证自己不被摔下去。待野马精疲力竭、彻底服输,骑手便算是驯服了这匹马。
普通野马一旦被驯服,便人人可骑。而宝马,譬如紫燕,惟有曾经驯服它的人才能驱驰。
而昔日驯服紫燕的,正是太子侧妃李氏月河。
越荷凝视着紫燕的瞳孔,忽而之间对皇帝道:“圣上,让嫔妾试试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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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让嫔妾试试看罢。”
江承光先是有些犹豫,继而明白过来自己的犹豫多么可笑,毫不犹豫地呵斥道:“阿越!”声音中充满怜爱和怒气,“阿越,紫燕性子烈的很,你又不会骑马……”一边暗自烦闷,自己方才在犹豫什么?她一个不会骑马的女子,如何让他放心?
越荷轻声道:“我以前骑过几次……”
“不行!”江承光断然道,“叫人牵着走两圈不算骑马,阿越,别任性,嗯?紫燕可不止摔过一个人。”
越荷眉眼间酝出一点笑意。紫燕不禁摔过人,当年还为了救她咬过人。她诚恳地望向江承光:
“就让我试一试罢,我觉得我和‘紫燕’十分有缘。就让我过去摸一摸它,若她它肯让我上去,我便不争了行不行?”
江承光望着那对微微勾起的凤眸,终究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