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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河接到尚瑞达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客户拜访,都能碰上事,还给人打进医院里了。
老实说,尚瑞达没受什么大的伤害,只是那闷在心窝的一拳,让他背不过气来,其他的都是些皮外伤。被军医一番急救后,就醒了过来。
记挂着儿子,等医生把身上的那些青淤和擦伤的地方处理好后,尚瑞达就想出医院。
但事情还没调查清楚,部队里也不放人。而且空压厂的一位领导,私底下告诉这次在宾馆受伤的伤员,都不能出院,等着陈处长及十八罗汉的领导们和103军打官司。
尚瑞达不是空压厂的人,但他是因为到空压厂出公差,遭了无妄之灾,这事怎么说,空压厂和103军也要给他一个交待。
这事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尚瑞达就跟宁二哥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让宁二哥帮着照看一下儿子。
宁长河一听,电话里就急抓毛了。早听说103军的人很野,在市区里开军车闯红灯、逆行,各种横,交警还不敢管。
但这次让自己三弟平白遭这么大罪,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部队地方是管不了,但驻军和地方政府毕竟关系很密切,军民关系处理不好,部队也好不了。
等尚瑞达把空压厂领导嘱咐的话跟宁二哥一说,宁长河也同意空压厂的这种做法,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帮混蛋丘八。让尚瑞达在医院安心养伤,小侄子尚文远不用担心,他接到家里照顾着。
尚文远也自然知道了老爸的事,但他小胳膊小腿,唯一的靠山就是蒲、宁二位伯伯。眼泪花花的可怜模样让宁长河心疼得要命。
怒火中烧的宁长河,先是给省委原来那帮朋友逐一打了电话,毕竟他原来在江陵市委办公室,很多老领导和老同事,平反后都已经升到省委、省政府里去了。
他宁长河手长衣袖短,但省领导在部队总还能说上话。
几个省里领导把事情原由一听,就都答应过问这事。103军本来就该整顿整顿了,太不像话了,平常闯个红灯,违反一下交通规则,只要没伤人,倒能忍忍。
但这次你一个小小的团长,居然纵兵把十八家军工厂的厂领导,打得大部分进了医院。而且受伤最为严重的空压厂老丁和临江厂老谢,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
老丁人年纪稍微轻点,一番抢救,活是活了过来,但遭罪啊。老谢年纪大些,心脏本来就有问题,被那帮丘八这么一打,现在还在急救室没醒过来。
这还是人民子弟兵吗?这还是党领导的部队吗?这还有王法吗?
不是面对敌人,但获知此事的省委、省政府一众领导,对103军倒是同仇敌忾,各路电话就热闹起来。
给省里的那些老领导、老同事打完电话,想了想,宁长河还是给远在北都等信的蒲清泉打了个电话。
这次因为报告的事情,钟文龙把蒲清泉安排在国宾馆,为的就是领导要召这小子问话,也方便一些。
钟文龙不懂经济的事情,只是把报告拿过来审阅了一遍,发现没有犯忌的地方,就把报告交给了老领导。但老领导也不是分管经济的,手下当然有高参,但这事还轮不着他来定夺。审阅一遍后,就亲手把报告送到了北都的某个小院。
领导都没发话,蒲清泉只能窝在国宾馆,忐忑的不安的等信。
一接到宁长河的电话,蒲清泉就怒了。自己三弟是多温文儒雅的一个人,竟然碰上这么个祸事!而且说不准某天领导问话,少不得请三弟解答。现在好了,人都给打到军医院里去了。
让宁二弟等他电话,蒲清泉撂下电话,就准备再拨给老领导。但仔细一考虑,这事先不忙让老领导知道,还需要一个契机,才能不让三弟白挨一顿毒打。
好在部队医院还允许自由打电话,尚瑞达考虑到这回估计又得耽搁了,就给自己厂领导报告了这件事。
电池厂的厂领导一听,尼玛这都什么事,去出个差都能碰上这破事。也是极愤怒,告诉尚瑞达安心养病,厂里为他做主。
尚瑞达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尚能牵动这么多人,而且其中不乏高级别的领导。那些兵工厂的厂长、书记又何尝没有背膀?能做到这个位置,有几个没有门生故旧、老领导老交情的?
你一个电话,我一个电话,这事就向更宽广的形势蔓延。
论在军队的影响力,施国良堂堂一军之长,区区一个陈处长,那是不能比的。何况能做到军长一级,军区、军委怎会没有关系?
施国良这几天日子很不好过,主要就是各种质问电话。双江省委、省政府领导们的质问电话,可以不太在意,用一句正在调查为由,就可以搪塞过去。就是更高级别的政府机构领导电话,也可以这么搪塞。
但军区首长的电话不能敷衍,老领导逮着电话就冲他一顿怒骂,问他是怎么带的兵,带的是什么土匪兵,把个施大军长骂得狗血淋头,一句嘴都不敢还。
国防科工委的陈处长,安顿好一众伤号后,连夜就搭乘飞机,往北都赶。
施国良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亲自赶到机场去送陈处长。但陈处长这次非常坚决,很是干净利落的拒绝了施国良递过来的橄榄枝。临上飞机前,只是和风细雨的对施军长说道:有什么事,还是到军委说去吧,现在咱俩说不着,没那交情。
把施大军长噎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只是一般的国防科工委领导,就算是再有实权的领导,也不敢对一个军长说这话。军队的上下尊卑,可不是开玩笑。论级别,你一个小小的中校,面对一个少将,还敢这么放话,简直是活腻味了。你国防科工委怎么了,那也只是为部队服务的。
但施国良不敢造次。实际上在宾馆,陈处长放话后,施国良回到部队,几个电话一打,不大一会,就把这个陈处长底细摸清楚了。
动不得啊,这个小中校后面好大几尊大神。开国领导的嫡系后人,还是在行伍发家的,你一个后生晚辈,做到军长又如何?一个话递出来,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施国良很是感激那帮护着陈处长的兵工厂领导。要没这些领导们的拼死护卫,真个伤着了这位背景通天的陈处长,那自个这帽子,估计不用等别的时候了,军区领导那边就直接给你撸了。
影响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三五几个电话,就能解决。部队也是一个大社会,勾心斗角免不了。这事作为一个由头,各种利益交换,各种高层博弈,暗自里徐徐展开。明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社会大众更是一点风声都听不着。
蒲清泉确实忍得住,没有漏一点风给老领导,他在等。
山里巴人的那篇报告,最终送到了南巡老人家的手里。
年纪大了,读东西慢。几十页的报告,老人家读了整整三天。
读完整篇报告,老人家就问身边的工作人员:“这个山里巴人,你们搞清楚了没有?”
“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他的完整资料。”工作人员恭敬的向老人家递过一个文件夹。
“老啦,看啦这么久,眼睛都花了,你大概说说。”老人家摆摆手,让工作人员口头汇报。
国家机器果然不是盖的,只要在国内,祖宗三代,查得底朝天压根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彻查对象,又是那么清清白白,毫无枝蔓。
很快,署名山里巴人的尚瑞达,详细的资料就完完整整的到了老人家耳朵里。
“这个小娃娃还挺厉害的嘛,写书作曲儿,还挺能赚钱,五百多万呢,都够我好多好多年的工资了。”
“还不是靠您老的名头,要不然那么死贵的书,谁买得起啊?胆儿可真不小。”工作人员恭维道。
老人家满是欣赏的指了指报告,“有啥子嘛,名字就是拿出来让人喊的噻。就冲这个东西,我再借他一回名字,那也划算。你个小鬼不懂算账。”
“真这么厉害?我不相信。”工作人员明显是在逗老人家开心,报告他早都过目了,知道如果这份报告通过检验,证明是真实可信的,那这个山里巴人可算在老人家这挂上号了。
“山清水秀出才子嘛,好了,听听歌,放松放松。就放这个小老乡的。”老人家不想多谈,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尚瑞达还不知道,他的大名已经挂在了很多大人物的嘴里。
此时的他,很是担忧。部队医院,出不去,行动也没限制,可以在医院走动,可以随便打电话。从宁二哥那的反馈,知道事情还没有解决,目下外面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销售科工人,尽管因为儿子,赚了几百万的巨额钱财,但那又如何?面对国家强力暴力机构,说的话别人都当空气。
他很想就此置身事外,尽快出院,带着儿子回万川,回老家。
离家这么些天了,很是想妻子,想儿子女儿,想家里老爷子,想自己的妹妹。
但空压厂的和其他兵工厂的领导,都要他不要出院,一定要等到事情彻底解决,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但尚瑞达是真不想,他这么一个普通人,有个什么说法?无非就是道个歉,赔点钱,可那点钱,能当自个户头上一个小零头吗?至于白挨的一顿打,在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对象之后,义愤填膺之时要报复,要讨说法的想法,早都烟消云散了。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连宁长河也都劝他,就当休假了,躺医院有吃有睡,怕什么呀。
也不是没收获,至少尚瑞达这几天,和十八罗汉的一众领导们,倒是厮混熟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生四大铁,一起扛过枪的,得排在首位。没一起扛过枪,但尚瑞达和这么多领导一起挨过揍啊,也算难友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相互没有恶感,没有利益冲突,交道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何况医院就这么大地儿,高干病房又在一层楼里。没事窜个门,扯会闲白,相互自报家门,一来二去,就自然熟稔了。
这段时间,和尚瑞达交情最深的,还数江陵机床厂的厂长,王道安。
这个王道安是个知青。不谈不知道,一谈尚瑞达才知道,当年王道安落户的地方,就在自己老家隔壁的那个乡,相隔就一座山。
而且落户的那户人家,尚瑞达还认识。好家伙,这一谈就有了共同话题。毕竟那小山村也算王道安的第二个故乡了。
亲不亲故乡人,俩人关系自然更为亲近。聊起山村里的山山水水,故旧亲朋,唏嘘之余,不免感叹,这个世界还真不大,转来转去,都能碰上熟人。
用王道安的话说,这就是缘分。要没这场架,或许二人的缘分就此消散,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当然,二人也聊到了业余爱好。现在尚瑞达好歹也算一个混迹书圈的文化人,就说自己业余写写文章,读读书。
王道安是工科出身,搞机械的,但业余爱好却是写字画画。
左右医院里无事,几番交谈,也都称兄道弟起来。并且约定,等出院后,先到王道安家里,看看他的那些笔墨字画,还说偶尔一次机会,他淘到过一副启功的字,一定要去鉴赏鉴赏。
这种事情,尚瑞达当然乐意,欣然就同意了。
不过由此,却让尚瑞达父子牵扯到另外一件要命的事情,差点陷身牢笼。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