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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子里装着一只西洋钟。这只西洋钟十分精致贵重,以整块青金石雕成塔楼形状,其上嵌着金珠和各种宝石珠子,叫人难以挪开眼。
当钟走到整点,会有一只贴着金箔、黑宝石镶眼的小鸟从塔楼上出来,鸣叫数声;然后退回塔楼里去,直到下一个整点。
苍郁下意识地捂住腹部——上一世她怀了孩子,因胎像不稳整日躺在榻上,唯有靠苍森送来的一些小玩意打发时间。那日正玩着这只西洋钟,腹部一阵剧痛,天旋地转。
这一世的她不是上一世的她,苍森也不是上一世的苍森了,为什么这样东西还会出现?
前世种种兀然浮现眼前,令她隐隐觉得这个西洋钟不详。
“阿郁不舒服?”苍森正在逗汤圆玩,见她捂着腹部,面色凝重,仿佛失了神似的,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苍郁猛然从回忆里惊醒,立即松开手,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最近这样忙,从哪里寻来这样精巧的西洋钟?”
“有朋友出京游玩,因我一直叫他见着有意思的小玩意都捎回来,他便带了这个给我。”苍森很有些献宝的意思:“怕你在宫里闷,给你解解闷。”
“有汤圆在,其实很够打发时间了,下回别这样破费了。”苍郁微微有些责备的意思:“这只钟一定价值不菲。”
“陛下新近赏了我一些银钱,少爷不缺这点银子。”苍森豪迈地说道,继而鄙夷她:“当皇后也这么久了,别这样小家子气好不好?”
“真不好意思,穷惯了改不过来了。”苍郁白了他一眼。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和陛下吵架了,今日陛下还问我你从前是什么脾性,是不是惯常爱钻牛角尖。”
苍郁险些忘了,这位大少爷还很八卦。她与姬杼吵架到现在三天了,谁也不理谁;他不来长信宫,她也不去长庆宫,更不许汤圆去,偷溜出去都要逮回来。
一听到姬杼竟然说自己爱钻牛角尖,苍郁便竖起了眉毛:“他才爱钻牛角尖,他祖宗八辈子都爱钻牛角尖!”
大嘴巴姬杼,竟然问臣子这种事,还这样问。
苍森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但他同情的对象并不是苍郁,而是姬杼:“我觉得似乎能理解陛下为何要这么问了,你平日里就这样对他说话的?”
“我才不会告诉你。”苍郁哼道:“……你怎样回答他的?”
“我?我当然是说你的好话了,难不成还胳膊肘往外拐么?”苍森被她的语气伤到了,一脸委屈:“我说你以前脾气很好很温柔,知书达理,除了喜欢假哭和偶尔不太讲理这两桩,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我谢谢你啊!”苍郁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真这么说?”
“唔,好像我忘了一件急事,下回再来陪你絮叨。”苍森把汤圆往她怀里一扔,拔腿就跑。
苍森离开后,苍郁唤来香识,指着桌上的匣子道:“将这个匣子收起来,放到库房里去吧。”
苍森送她的东西一贯是摆在外面的,香识才刚想好要将这只西洋钟放到哪里,便听到苍郁这样说,心里觉得奇怪。
“娘娘为何不摆在殿内呢,很有意思呀。”她惋惜地说道。
“汤圆顽皮,怕她弄摔了。”苍郁不好解释,便推脱给汤圆。汤圆乖乖地躺在她怀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扬起脑袋来看她,以为她叫唤自己,并不知道苍郁在说它坏话。
苍郁心虚得很,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以表歉意。
尽管那只西洋钟被收起来了,每到整点,苍郁脑中便会神使鬼差地响起小鸟的鸣叫声,西洋钟的样子也会一并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入了魔一般。
不仅如此,她亦难以控制地想起许多前世的事,从失去孩子到临终前意识涣散的瞬间。
修短有数兮,
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
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
渐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已兮,
是则可悼也。
心灰意冷之时写下的诗句,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她记得自己前世临终前将诗句写在了一方绢帕上,只不知它下场如何。
大概并没有人注意到,同其他遗物一起烧掉了吧,她想。
这时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这首《绝命辞》抄在了笺纸上,但何时拿起了笔,又如何写下的,丝毫记忆也没有,诡异得很。
苍郁觉得很晦气,随手将笺纸塞进了手边的某本书里,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吵架的第四天,赵常侍上门来,委婉地表达了皇帝陛下对汤圆的思念之情。
苍郁便叫香识把汤圆送了出去。
赵常侍一看到抱着汤圆的香识,面上笑容便是一滞。
“香识姑娘,陛下虽想它,却并没有时间照顾它,须得有人照看才好。”
“那奴婢寻个宫人同它一起去吧。”香识笑眯眯地说,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陛下在文华殿,那里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得的。”赵常侍不得不进一步暗示。
香识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道:“那奴婢可没有法子了,长庆宫没有宫人能照顾它么?”
“香识姑娘听不懂我的意思?”话到这一步,赵常侍再不好继续玩猜谜了。
香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赵常侍不是就是要找个宫人照顾它,好教它不要再撕碎奏折么?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任陛下与皇后娘娘这样下去,你认为对皇后娘娘好么?你一贯是个聪明的,应当早已听明白了我的意思。”赵常侍常年笑着的脸此时难得地凝重起来。
“奴婢不知道这样对娘娘好还是不好,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娘娘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仅此而已。”香识微微笑着,油盐不进:“若长庆宫中着实无人照看,那只好不叫它去了。”
“陛下想见皇后娘娘,这样说,你能听懂了么?”赵常侍冷冷道:“即使是苍氏皇后,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陛下的宠爱,你这样纵着皇后娘娘,便是在害她。”
“常侍说的奴婢都懂。”便是他说得这样直白了,她目光依然坚毅:“但奴婢相信娘娘并不是糊涂的人,她一定是想明白了才这样做的。抱歉,只能叫常侍和陛下失望了。”
“那么,能叫我见一见皇后娘娘么?”赵常侍说不动她,便只能硬着头皮亲身上阵。
“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常侍明日过几日再来吧。”苍郁有令不许放长庆宫的宫人入内,赵常侍也不例外,香识便只能撒谎。
其实苍郁对她说的是,直接告诉长庆宫来的人说皇后不想见他们;但香识以为这样的语气太不客气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不能做得太绝,堵死了以后的路子,便自作主张换了说辞。
“可有说是如何不适?”文华殿内,姬杼一听到香识说的这一茬,便皱起了眉头。
“香识姑娘并未明说,小的已叫人去寻刘太医,想必此时刘太医快到长信宫门外了。”赵常侍一句带过自己做的事:“小的叫那宫人守在长信宫门外,一旦刘太医看完诊,立即送到长庆宫来。”
“你办事,朕放心。”姬杼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没过多久,被赵常侍派去长信宫的宫人就回来了,还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刘太医。
“陛下和娘娘在玩什么把戏?急吼吼地将老夫拽出来塞进车里拖到长信宫,又闭门不许老夫进去,给拉到长庆宫来了。老夫一把老骨头了,快被折腾散架了。你们小俩口自去玩你们的闺房情趣,牵扯无辜老头作什么?”
殿内只余姬杼、赵常侍与刘太医三人时,刘太医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他一开口姬杼就头疼。
“既然无事,赵常侍便送刘太医回去吧,叫他们慢些赶车,莫折腾坏了老人家。”姬杼没想到苍郁连刘太医也不见。这下刘太医一定又要说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在他开口之前必须赶紧送走。
“谁说无事?香识姑娘叫老夫带了些东西给陛下,不然老夫才懒得跑这一趟,年纪一把了还得看陛下脸色。”刘太医吹着胡子气呼呼地说道:“陛下似乎没什么兴趣,既然这样,老夫回去时顺道还给香识姑娘便是。”
“她叫你带来什么东西?”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姬杼便问出了口,脸色也好了许多。
“陛下活回去了,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跟十多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刘太医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东西还挺多,挺沉的,就在外面车上,小赵叫几个人去搬吧。”
皇帝陛下看着面前的一堆书和摆件,脸色铁青。这些俱都是苍郁前些时看中了借去的,如今一股脑全还回来了,还是叫个不相干的人顺路带的。
刘太医一看他认真生气了,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哎哟,刚才那个鲁莽的小伙子赶车颠颠簸簸的,老夫腰酸背痛,得好好歇一歇,先告辞了。”说着也不等姬杼答应,就麻溜地快步走出了文华殿,一点也看不出要散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