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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常侍才安排好姬杼吩咐的事情,便有宫人告诉他,长信宫的何寺人等了他许久。
同香识一般,何恢在长信宫也极快地成长着,眉目间年轻人的青涩几乎已全然褪去,看起来老成了许多。
赵常侍不由得暗暗佩服皇后的眼光和手段——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但她身边的一切都在快速地变化着。
“皇后娘娘没有说是什么事?”他向何恢确认着。
“娘娘并未告诉小的。”何恢面上满是恭敬之意,并没有因为年纪轻轻就当上中宫总管而有丝毫得意或张扬。
“知道了,我须得先禀告陛下,以免晚些时候陛下找不到人。你先回去,我稍后便至。”赵常侍行事一贯谨慎。
送走了何恢,他即刻去了姬杼所在的文华殿,将此事告知于他。
刘太医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姬杼却迟迟没有提笔继续批阅折子,而是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唤你去,必是为你手上的几桩事,若是问起了,你只管实话实说。”姬杼听完他的话,只这般吩咐了一句。
赵常侍到得长信宫,苍郁已换了一身常服,香识正陪她下棋。
香识见赵常侍进来,便欲起身离开,苍郁止住她:“此事你听听也无妨,不必出去。”
于是香识只是默默地站到一旁。
“不知娘娘唤小的前来,所为何事?”赵常侍垂首问。
“有两桩事,一桩是先时长信宫消息外泄之事,另一桩是孤车驾无故损坏之事。”苍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先前孤一直无暇顾及,过了这么久,常侍可查到些什么了?”
赵常侍早有准备:“禀娘娘,前一桩事已查明是长秋宫宫女菱花暗中指使月室殿寺人所为;后一桩已拿下了太常寺工匠及谒陵时接近过娘娘车驾之人,犹在审问。”
“长秋宫?岂不是同贵妃有关?”苍郁直截了当地将话题引到元千月身上:“那宫女可指认了受谁指使?”
“目前尚无证据说明是否牵涉到贵妃,也未能知道受谁人指使。”
“为何?”
“前几日长秋宫大火,宫女菱花未能逃脱。”
“还真巧啊。”苍郁惊叹道:“才查到她身上,她就死了,常侍不觉得奇怪吗?”
“小的也觉奇怪,因此对长秋宫人严加审问,审出这场大火乃是另一名宫女为陷害菱花而起。”苍郁只问关键之处,省去赵常侍不少口舌。
“另一名宫女唤何名?为何陷害菱花,如何陷害菱花?”
苍郁步步紧逼,却又叫赵常侍颇有压力。他将从心玉处审出来的话源源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以极其简洁的方式。
“一个是前任心腹,一个是现任心腹,这两人的身份还真有意思。”苍郁听完,悠然地品评道:“平日里瞧着贵妃精明能干,怎地选的人个个如此不靠谱?这些年偌大的后宫能不出乱子,该说贵妃命里带福,还是后宫诸人个个自觉得很、一心向善?”
赵常侍静默着,一声不吭。
“常侍当真相信贵妃与此事无关?”苍郁自不能容他装聋作哑。
“小的相信贵妃不是作恶之人。”赵常侍终于开口了,却是维护元千月的话:“并没有证据表明贵妃与此事有关,何况菱花死前,我等并未查出任何与她相关的线索。”
赵常侍此人可谓是姬杼的风向标,透过他的话可以看出姬杼对此事作何看法,苍郁深深明白这一点,也因此十分清楚姬杼对元千月的信任到何等地步。
再信任,她也会撕出一条裂缝来。
“可也并没有证据表明贵妃与此事无关。”苍郁冷声道:“孤不怕告诉常侍,长秋宫大火之前,孤曾私自遣人给贵妃透露了消息,告诉她已查出牵涉其中的那名灰衣宫女正是菱花。”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令赵常侍立时怔住了。
“娘娘早就怀疑贵妃了?”待他回过神来,第一句话便是质问苍郁。
“不错。”苍郁坦然承认。
“为何?是因贵妃娘娘夺了后宫之权么?”赵常侍这句话问得有些唐突。
但苍郁不计较:“后宫这些烦心事,孤碰都懒得碰。只不过先是冤枉长信宫嬷嬷落了她的胎,令长信宫彻底清洗;接着又将她的眼线安插进来。换做是常侍,会不疑心她?”
苍郁说的话信息量太大,赵常侍又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娘娘有何证据说沈嬷嬷与李嬷嬷是冤枉的?”
“孤没有证据。”苍郁直言:“但赵常侍可不能因为苍氏作恶多端,就什么坏事都扣在苍氏头上。若真是苍氏所为,常侍以为贵妃会有机会发现么?两位嬷嬷历经过前朝种种荒唐事,会这样糊涂?”
“娘娘说这么多话,就是想说服小的,一切事情都是元贵妃的阴谋?”赵常侍神色不悦:“娘娘认为小的并没有尽心追查真相?”
“非也,常侍也太小看孤了。”苍郁摇了摇头:“常侍并无证据就敢说贵妃无辜,可不是有徇私之嫌么?本宫险些丧命的那桩案子还在常侍手上审着,不得不谨慎些,毕竟孤还有这么长的日子要过,不想不明不白地再度涉险,丢了性命。本宫相信常侍的能耐,只望常侍莫被常情遮了眼,有失偏颇。”
从入宫到现在,苍郁对赵常侍一贯是礼遇有加,从不说半句重话。皇帝最宠信的人,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今日她说出的这些话,已是十分严厉了。
何况还当着长信宫宫女的面,这是打算顺便拿他树立威信。
然而在姬杼这样务实的皇帝面前仍能早早得到宠信,自然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苍郁虽然话说得不甚中听,却也并没有毫不讲理地死缠烂打,赵常侍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之后,起先的激动已然平复。
“小的多谢娘娘指点。”他依然是原先恭恭敬敬的模样,躬下腰去。
“那么,本宫就可以放心地等常侍的消息了。”苍郁满意地笑道,起身走到他面前,扶他起来:“本宫有时有些莽直,但素来对事不对人,且绝无恶意。若是不小心说岔了,还请常侍勿要见怪,悉心提点。”
“皇后是这样说的?”姬杼冷着脸问道。
“小的不敢歪曲。”
“她应承了朕要与贵妃和睦相处,然则心里却并未真正放下。”姬杼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苍郁介意他有其他女人之事,他本已纠结了许久;再添上这一桩,心结愈加烦乱。
“请陛下恕小的冒犯,”赵常侍小心翼翼地说道:“若娘娘确在小的查出菱花之前就向长秋宫透露了消息,长秋宫大火起因就更加值得一探究竟了。”
“她遣谁去的长秋宫?”姬杼问道。
“娘娘不肯说。”
姬杼冷哼了一声道:“去查。按照她说的,不偏颇任何人再查,叫她心服口服。”
姬杼一连数日未曾踏入长信宫一步,也未诏她前去长庆宫,与前些时每日至少要见她一次的情势截然不同。
香识与何恢心里有些着急,但看着苍郁悠然自得的模样,只得暂且忍着不说。
原以为要到下个月的初一,照例该是皇后侍寝时皇帝陛下才会再度临幸,哪知离月底还有好几日的某天深夜,陛下的御辇突然停在了宫门外。
有些时日不见的陛下冷着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连等待宫人通传的耐心也没有。
也是他来得巧。
若是按着前些日的习惯,苍郁此时已准备着安歇了;姬杼进入宣华殿东尽间,却见她像从前一般蜷在床前长榻上,身边不再是眼熟的书,而是针线篮子和一些被剪得边边角角的丝绸。
苍郁正聚精会神地缝着什么东西,被突然进来的他惊吓到,“啊”地轻叫了一声,紧跟着迅速将左手食指放进口中吸允了一下。
她手中一个小巧精致的玩意因而暴露在姬杼的目光之下——是一个绣着月宫仙人纹样的香囊。
循着他的目光,苍郁立即将手中的香囊收到身后,哪怕已经迟了。
“还没绣好。”她螓首低垂,娇俏与羞涩一同展现在她脸上:“本想绣好了拿去长庆宫给陛下的……”
话未完,咬唇不肯再说。
软软的声音如同轻风微微从心上挠过,姬杼满腔的怒气顿时全消了。
许久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无法不为自己感到悲哀。他因那么多事情而愤怒,却为她一点点虚假的心思而化解。
姬杼移开针线篮子,在苍郁身边坐下,轻轻地捏着她的左手,柔声道:“被针刺到了?”
赵常侍正忙于叫附近的宫人都出去——以这对男女的习性,他本以为要爆发一场风凉刻薄的口舌大战——没想到不独皇后殿下,就连皇帝陛下都瞬间转了向,顿时如遭雷劈。
苍郁点了点头:“一点点,不碍事。”她想抽回手,可姬杼不让。
“放开,有人看着呢。”她娇嗔。
姬杼一个眼刀飞过去,赵常侍轻咳一声,迅速带上了门。
姬杼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着,直到确定并不需要包扎才放下,却又缠着她要看香囊的样子。
苍郁躲着他不给他看,两人在长榻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你追我躲,也不知由谁开始,嬉闹渐渐变成了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