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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日要祭月,这是皇室雷打不动的规矩。元千月并没有比平日早起,这种日子打扮起来倒是省事——内命妇的打扮有制式可循,不能逾越,只照以往的样子穿戴好即可。
穿戴完毕,她扶着心玉的手正欲出门,梅雪已跑了进来,大声道:“娘娘……娘娘……不好啦,长信宫的李嬷嬷在外面,说‘皇后娘娘有旨,贵妃娘娘身染疫气,恐上天责怪,不必前往祭月。’”
心玉冷静地瞅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在宫里不要跑,不要大小声。”
梅雪委屈地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太着急了嘛。——娘娘,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元千月几个月托病不露面,若是皇后一定要栽赃她是患了疫病,实在难以反驳。
心玉、梅雪并梳头的语竹一道望向元千月。
元千月轻笑着摇了摇头,对心玉说道:“既是如此,本宫确实不便随行,为本宫更衣吧。”
“可是娘娘,那个老虔婆还说夜里的宫宴也不必去了!”梅雪急匆匆地补充道:“陛下这么久不来看娘娘,娘娘也不露脸,这可怎么行?”
她一时激动,竟然没有称呼李嬷嬷,而是骂作老虔婆。
“梅雪!在娘娘面前怎么说话呢?”心玉斥道:“这么久了还没学会规矩?”
梅雪恍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赏了两耳光:“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心玉这才收了面上的严肃:“知错最好,以后说话注意些。”
梅雪咬着唇点了点头,跟着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元千月:“奴婢是太心急了,长信宫欺人太甚,奴婢为娘娘感到不平!”
“娘娘自有主张,轮得到你多嘴?”心玉见她还敢辩解,不由怒道。
“行了。”元千月打断两人争执:“服侍本宫更衣吧。”
“是。”梅雪和心玉低头道。
换了常服,元千月去了东梢间,取了香丸放进博山炉。
“娘娘添香的样子好看极了。”梅雪羡慕地说:“从来没见过旁人添香像娘娘这么好看的,难怪奴婢阿娘老嫌奴婢手笨。”
元千月淡淡一笑,不与置评;心玉正捧着那件未绣完的夹裳进来,闻言道:“娘娘不爱听这种谄媚的话,你留着精神琢磨别的吧。”
“梅雪还小,别对她太严厉了。”元千月将夹裳搁在腿上,埋头穿针引线:“去为我泡一壶茶吧,心玉。”
“是。”心玉福身,转身出了东梢间。
元千月仿佛聚精会神在手中衣物上,垂着头,长睫轻扇。
“你是不是觉得心玉对你很凶?”她忽然问道。
梅雪“啊”了一声,疑惑道:“娘娘是说奴婢?”
“不错。”元千月颔首。
“是有一点啦。”梅雪直爽地承认了:“奴婢知道心玉是为娘娘好,可奴婢也是为娘娘好呀,只是方法不一样,她为什么老要说奴婢这个不对、那个不对呢?”
“她是想保护你。”元千月淡淡道:“你这性子,不说出了本宫的长秋宫,便是不在本宫跟前,随便说两句就能讨得一顿打。心玉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心里的话总要绕个弯说出来,但本意没有不好的,别为此对她有什么想法。本宫信她,也希望你信她,万事先与她商量。”
“哦。”梅雪有些失望——没想到元千月这么看重心玉——元千月低着头看不见她的面目表情,梅雪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些:“奴婢晓得了,以后一定听心玉姐姐的。”
“你这孩子般的性子是时候收敛一下了,若是没有靠山,宫里的人可没什么耐性等你慢慢成长。”元千月叹道:“便是本宫,也一样会有护不住你的时候。”
梅雪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不说话。
“在娘娘心里,梅雪一直只是个孩子而已么?”她眼眶忽然红了:“梅雪一直很努力变成对娘娘有用的人,还以为自己成长很快了……”
“要像心玉那样,你才能很好地活下去。”元千月说:“何况本宫正是需要用人之际,若你一直像个孩子似的,本宫怎么敢将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呢?”
梅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挂着泪傻笑:“娘娘有重要的事情要托付梅雪?”
“是啊,所以梅雪要快些长大。”元千月笑道。
梅雪赶紧横臂擦掉了眼泪,带着浓浓地鼻音诚恳说道:“奴婢一定会跟着心玉姐好好学的,尽快帮到娘娘。”
心玉正好端了茶水点心进来,见梅雪眼睛红红的,不由得责备道:“怎地在娘娘面前哭?”
梅雪连忙摆手:“以后不会了,以后奴婢什么都听心玉姐的!”
她难得眉眼神情同话语一致,心玉不由得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娘娘说心玉姐都是为了梅雪好,梅雪以后不会再不听心玉姐的话了。”梅雪咧开嘴笑道。
心玉向元千月探试一眼,元千月笑而不语;她大约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对梅雪说:“但愿吧。”
眠画吃了梅雪央心玉配的药,身子早好了,与梅雪热络了起来。梅雪是个乖觉的,照顾她许久,但从来也不挟恩图报,反倒令眠画心里很过意不去。
中秋宫宴两人都没份参加。元千月在自己宫里摆了个简单的宴席,小酌了几杯就去歇着了,放宫人自娱自乐。没了主子自然更开怀,桌上欢声笑语不断;除了心玉,其他人对梅雪莫名其妙的好运心怀嫉恨,将她排斥在一边,谁也不带她玩。
梅雪坐了一会儿,将元千月赐的吃食玩物包了起来,去寻眠画。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老家的中秋习俗,在梅雪的有心引到下,话题落到了今日中秋祭月上。
“听翠娥说,贵妃不止祭月没有去,连宫宴也没有参加呢,可是真的?”眠画果然中了圈套,好奇地问。
“是啊!我们贵妃是病了,可是为了陛下,也是肯撑着病体去的呀。唉,你就没听到李嬷嬷当时怎么说话的,好像她才是皇后,横得很,也不想想自己就是个狐假虎威的。”梅雪知道眠画不喜两位倚老卖老的嬷嬷,故意说她们的坏话。
眠画若是讨厌谁,总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那个人。
“是啊,李嬷嬷和沈嬷嬷一直是这样,明明也没什么大本事,就爱装自己资历深。”眠画日日屈服于二人的淫威下,对此深有同感。
梅雪忽然起身,探视外面有无旁人,接着紧闭了门窗,这才坐回桌前,压低了声音道:“眠画姐,我悄悄和你说哦,我怀疑贵妃娘娘的病有蹊跷。”
“蹊跷?”眠画疑惑道:“什么蹊跷?”
宫里的日子着实无聊——至少对她们来说是这样,打听和讨论宫里的流言是最大的生活乐趣之一。
“贵妃娘娘一定是被人害的!”梅雪十分肯定地说道:“贵妃娘娘可注意保养身子了,我偷偷大听过,贵妃娘娘入宫以来还没得过大病,若不是有人害她,她怎么会病这么久。”
“这么说来,确实有可能的。”眠画沉思了一会儿,肯定了她的猜测:“先前确实没听说长秋宫那位体质这么差。”
“可不是。”梅雪哀叹道:“只是不知道是谁干的呢。贵妃娘娘先前那么受宠,一定是有人不受宠,嫉恨她了;要不然就是某些人觉得贵妃娘娘拦了她的路,故意害娘娘呢。”
“这么说来,很多人都有可能呀。”眠画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是就算害了长秋宫那位,也没听说陛下特别宠爱谁呀,如今陛下可就宠我们主子宠得紧呢……”她忽然变了脸色:“难道说……”
梅雪作吃惊状:“眠画姐想到谁了?”
眠画强笑着扯开话题:“没什么,是我想多了。哎,我们两个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干什么,我跟你说哦,前些时红蕤见我好了,那表情可精彩了……”
眠画话题转移得牵强,梅雪也不敢和她认真。可是只从她的反应就能猜个大概——元千月的事大约和长信宫脱不了干系。
仔细想想,皇后娘娘当初是怎么夺权回去的?不就是说元千月身体不好不堪大任?怎么能这么巧,长信宫想收回后宫大权,元千月就病了呢?
此前她一直以为后宫只有争宠才会害人——家里没有没落的时候,后院那些被母亲收拾的小妾哪一个不是因为争宠?她知道苍氏势力大,皇后又因着与先皇后相似的关系很是受宠,没有必要与元千月争,才没有想到皇后头上。
可是,原来即使不是为了争宠,也是会害人的。
她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得到了这么大的线索,梅雪只想快些回去,可才来了没多久,现在回去怕眠画起疑,于是顺着眠画的话说到:“她一定很惊讶吧!”
“是呢!”眠画得意极了:“她请命从这里搬出去,没有好的屋子了,李嬷嬷给她指派了个破旧的屋子,漏风漏水不说,夜里还有老鼠,吓得她天天跟翠娥哭诉。见我好了,她想搬回来,又去求李嬷嬷。可李嬷嬷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小事?一听就不耐烦了,叫她搬好了就住着。哎哟,你是没看到红蕤当时想哭不能哭的样子,看着可真痛快!”
“活该她呢!”梅雪附和道。
两人又不着四六地说了好一通,眼见不早了要落锁了,梅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