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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睡了多久,小冷醒转后看见一屋子都是人。沈千柔、阿箩坐在床边,赵洛寒、龙不归、苗十六、温若等人或站或坐,还有五、六个轩中弟子跪了一地。
“轩主,她醒了。”阿箩起身道。
赵洛寒略一点头。
小冷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想发问,只觉嗓子干哑痛涩,一张嘴只发出“咿咿呀呀”声。不是吧,才摆脱瞎子的阴影,就进入哑巴的厄运?她大惊失色,拉住沈千柔的手腕,双眼死死盯着她,似在询问:为何会这样?
“放心,有我和阿箩在,区区小毒怕甚么?”沈千柔掐了掐她的脸蛋,笑得轻松。
中毒?什么时候中的毒?她不解。
“这龙涎香有问题,”苗十六指着桌上那盒熏香,“小冷你来辨认,是何人将熏香交与你的?”
跪在地上的弟子皆抬起头来,等她认人。她仔仔细细挨个儿瞧了个遍,最终摇摇头。
一早,她听沈千柔、阿箩说轩主素喜以龙涎香熏屋,便往库房领取。可惜库房师兄说,不巧龙涎香都用完了,明日预备采办。她心想还是早些买来才好,便向那师兄打听采办熏香的店面何在。师兄未觉不妥,也便如实告之了。她便独自跑到那香料铺买了龙涎香,可那熏香怎的会有问题?
她欲将前因后果说上一遍,也好让跪听发落的库房弟子得以洗脱嫌疑。可惜张嘴失声,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苗十六只得命人拿了纸墨,让她写明原委。
赵洛寒看了她所书内容,冷言道:“私自出轩,好大的胆子。”又让库房弟子起身,只罚那告之小冷香料铺何在的弟子打扫一个月庭院。
“轩主,老夫即刻派人去调查那香料铺。”龙不归道。
赵洛寒道:“不必了,那香料铺老板已成‘玉真教’教徒,以后轩内采办再换别家罢。”
“轩主如何得知?”苗十六奇道。
“此前已经收到消息,一时忘记告诉你们。”赵洛寒叹道。
小冷骇然,不想这苏天璇这般毒辣,竟以熏香害人。
“好在小冷只是以手触碰熏香,并未点燃,中毒尚不深。”阿箩道,“过两天便可说话了。”
幸好幸好!小冷舒了口气。
赵洛寒瞪了她一眼,斥道:“从此好生在轩内呆着,如若出轩,定当重罚。”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轩主下的是一道“禁足令”啊!江湖儿女,本该来去自由,再怎么护犊子,也不至于禁足吧,又不是闺阁弱质、官家千金!
……
自那冷飞雪来到洛阳总舵,轩内弟子发现从前高高在上的轩主有了些许“人情味”。只要轩主在总舵,众弟子都能看到好戏——
“轩主,我还要被禁足多久?”冷飞雪挥动木剑,累得欲哭无泪。
“等你将剑法练好再说!”
冷飞雪复又持剑练习,可是左刺右刺,就是不得法。练了十几日依然毫无进展。这日赵洛寒实在看不下去了,骂道:“说你呆还不认,这剑招被你练了多久?当日你师父如何忍得了你?”
他气极,拿了藤条往冷飞雪脚上招呼。疼得她左躲右闪,忙呼饶命。跑得急了,撞在石墩上,眼泪都痛出来。赵洛寒愠色稍缓,扶起她,“还不找你沈姐姐取些外伤药去!”
冷飞雪鼓着腮帮,冲他道:“凶神恶煞!”说完一瘸一拐往沈千柔处去。
躲在暗处偷看的弟子们已是目瞪口呆,瞧瞧这小丫头居然敢说轩主“凶神恶煞”!而轩主竟也忍了,任由她骂了?
……
“轩主,我想出去玩。”冷飞雪摇着赵洛寒的袖子,可怜兮兮。
“不行。”
“轩主,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冷飞雪撅着嘴。
“三年后吧。”
一旁打扫庭除的弟子闻言窃笑,三年复三年,三年何其多。
……
“轩主,最近怎么看不见你?”
“忙着呢,近来你都做什么了?”
“画画。”
“没练剑?”
“练了!每天无聊得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轩?温大哥答应带我去‘眠香楼’。”
“……呆子,什么时候都不能去‘眠香楼’!”
温若、苗十六带着一群弟子正练剑,忽听赵洛寒一声咆哮,知道定是小冷又闯祸了。众人已然见怪不怪,一边练剑一边看好戏。
……
“轩主!”
“说。”
“还有七天就满三年了,我的‘禁足令’可以解除了吧?”
“再关三年。”
“轩主,食言而肥。”
“你倒好意思,这三年里,你偷跑出去多少次?多少次差点被人抓去割了舌头,多少次害得大家去找你?再关你三年都算好的,照我说,合该关你一辈子!”
“轩主,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啊,温大哥说,如今我可以去……”
“眠乡楼、醉雨阁、品红苑什么的,通通不可以去!”
“轩主,那我的武功也有进步了,保护自己肯定不成问题的,出去见识总比做井底之蛙强些吧?更何况,我还要找我师父!”
“你师父?”赵洛寒沉默许久,终于道,“罢了,你若能接得我三招,便解除‘禁足令’。”
“一言为定!”
……
正是牡丹开放的季节。温若所居住的“一心阁”内栽满牡丹,姚黄魏紫,大素小素,繁花似锦。温若平素爱花,此刻喝了酒,浑身舒坦,在花丛中舞剑。他的剑平平无奇,正如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剑法身姿飘逸绝俗,舞起来比院中任何一朵牡丹都漂亮。
冷飞雪铺开宣纸,提笔泼墨,画中层层叠叠尽是牡丹,白的是“夜光白”,蓝的是“蓝田玉”,红的是“火炼金丹”,墨紫的是“种生黑”,紫的是“首案红”、绿的是“豆绿”、粉的是“赵粉”、黄的是“姚黄”。花中白衣翩飞,长发如墨的便是那风流剑客温若了。
遭禁足的三年里,冷飞雪剑术未见突破,画技倒是日渐长进。冷飞雪眯眼看看天色,搁了笔,冲温若道:“温大哥,轩主快要回来了,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接他三招啊!”
“啧,你那资质,别说三招,能接一招就算万幸也哉!不是我说,轩主摆明了不想放你出轩嘛,他这什么意思呢,一辈子把你关着?啧,啧,金屋藏娇?”温若越说越没谱,冷飞雪猛地掷笔砸他,他挥剑格挡,虽躲过,却因剑刃碰击笔杆,被甩了一脸墨水。
“哈哈,”冷飞雪笑得前俯后仰,“温大哥你变成大花猫了!”
温若小眼睛弯弯,嘴角上扬:“轩主平时也陪你玩这个?”
“有时玩,可惜他躲得快,不像你!”冷飞雪笑道,“别说这个了,快快教我拆招吧?”
“啧,咱轩主对你真不是一般好,我看,你别逆了他的意,乖乖呆在轩中颐养天年罢!外边有什么好,人心何其险恶。你这么蠢,日后碰到个负心汉,被骗了真心,咱们轩主可不是要自责一辈子?还有你那不知所踪的师父,他也不愿见你被骗嘛。”温若道。
“我就是要寻我师父啊,这么多年了,他是生是死我也不知。”冷飞雪低着头,心事重重。
“得了,女孩儿大了,怕是思春心切,着急出阁呢!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啊!”温若长叹一声,提剑挽起个剑花。
“听好了,轩主的刀法很是诡谲,快时迅猛若风,慢时稳如沉钟,你要破其招式是不可能的,唯有闪避得法才是制胜之道。本公子教你一招自创逃命法门,名曰:‘换影术’,瞬间移形换影,逃之夭夭。”但见温若双脚原地交替挪动几步,忽地身形虚晃,身体似分化出多个影子,转眼由冷飞雪面前蹿到其身后。
“好,好!”冷飞雪拍掌称妙。
温若放慢脚步,让她依葫芦画瓢跟着学,又授以心诀,因步法简单,冷飞雪学了一日基本记下,剩下的便差熟练程度。按照温若所说,她必须每晚坚持练习,最好能在屋顶上练得如履平地。
“关键要点:其一,气息调匀,提气凝神,气聚百会穴;其二,步伐轻快,锁定目的,不容犹豫。”冷飞雪独自在房顶上回忆白日温若所传,小腿上绑着沙袋,反复练习那“换影术”。
话说那赵洛寒住在她隔壁,正想休息,却听得头顶瓦片震动,忙夺门而出,却见冷飞雪煞有介事的在练功。他一眼便看出,这轻功是温若教的,也只有“洛阳花”温若才喜欢如此花俏的功夫。
他飞上屋顶,但见月色朦胧,冷飞雪腿系沙袋疾奔,裙角飘飞,倒也有趣。忽又想到,这丫头练剑时想方设法的偷懒,如今温若教了她一招下乘功夫,反倒起早贪黑的苦练,真是蠢之又蠢。
“呆子,你不睡觉了?”赵洛寒道。
“不睡了,我要练功。”冷飞雪回答得倒很干脆。
“这破功夫,不学也罢。我教的剑法怎么不见你练?”赵洛寒一把拉过她,带她跃下屋檐。
“什么‘破功夫’?这叫‘换影术’!温大哥教的,他说我不可能接你三招,但是只要我练熟了‘换影术’,便可躲你三招,一样算我赢。”冷飞雪道。
赵洛寒哭笑不得,心想,这就学会对付我了。
“过来。”赵洛寒看着她,有点心烦,好歹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让人不省心。这三年来,“玉真教”势力北上,如今在洛阳也遍地开花。她武艺不精,这时候出轩,岂不是自投罗网。
冷飞雪不情不愿的挪步靠近,看见赵洛寒那张冰冷的脸,心下更是委屈,垂着脑袋不吱声。
“说过多少遍了,外边到处是‘玉真教’的教徒,你出去岂非添乱?”赵洛寒道,“你师父我们都在找,一有消息立即告诉你便是。”
“哼,温大哥、苗大哥、沈姐姐还有阿箩姐姐,都说你……”冷飞雪一气之下说漏了嘴,慌忙收了声。
“说什么?”赵洛寒脸色有些异样。
“轩主你是不是怕我找到师父,不再理你了?”冷飞雪道。
“呃……”赵洛寒无奈叹道,“他们开玩笑,你也信了。你这么蠢,我放你出去,岂不是白白送你归西?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你喜欢我。”冷飞雪面不改色。
赵洛寒额上青筋隐隐泛起,只是夜色浓重,无人得见。
“轩主,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能把我软禁一辈子啊,温大哥说了,我以后还要嫁人,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冷飞雪自顾自说着,全然没发现赵大轩主的黑如锅底的脸。
赵洛寒突然打断她的话:“行了,你愿去哪就去哪。”他的脸色一如漆黑的夜,又如沉落虚无的星子。
一阵绵长沉默。冷飞雪早被吓得不敢吭声。
“轩主,我错了。”她低垂着头,轻声道。
“我不觉得你是个知错擅改的人。”他冷笑一声。
她一愣,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他如刀的目光。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就是个知错也不改的坏姑娘,谁又会喜欢一个坏姑娘?看来温若他们都是胡言乱语的。可沈千柔曾说,轩主亲口承认小冷是能让人开心的人,是一个开心果。这样算是喜欢么?
“轩主,”她终是冒死问道,“你为何说我是‘开心果’?”
他气极反笑:“你是大家的开心果,不是么?”
“哦!”她点头道,“是了,并非你一个人的!”这次,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头大石登时卸下。只要轩主对我没有私情就好,如此我外出寻找师父,轩主见不到我也不会伤心了。想到此处,她咧嘴傻笑起来。
他淡淡道:“这般高兴?”
“嗯,”她点点头,欣然道,“轩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即便找到师父,也不会忘记轩主的。纵使以后我找到如意郎君,也会带他一起孝敬轩主的。”
这话说得有情有义,仿佛抹了蜜糖,赵洛寒听罢只是轻笑一声,再无他话。
是时,但听一声清婉女声:“这么晚了,还在纳凉?”
二人循声望去,见那沈千柔提着灯笼站在拱门前。今夜是她当值,应是巡夜路经此地。
“沈姐姐,我在练功夫呢!”冷飞雪笑着前去拉了沈过来。
“轩主这么好兴致,深夜指点你练剑?”沈千柔笑道,“人人都道轩主偏心,同是轩中弟子,可没谁享受过这种‘手把手’被教的待遇呢,何况不辞辛劳深夜传授。”
赵洛寒闻言哑然。
“不是,轩主没教我练剑,我……”冷飞雪正想说,又被沈千柔抢了话。
“呵呵,轩主对你好,江湖人都知道。当年,‘富甲山庄’和咱们结盟时的信物也给了你;为了救你,轩主不惜与‘玉真教’教主翻脸,苦心孤诣藏了你三年之久,整整养育你六年,将浑身绝技倾囊相授。此等深情,真是让人动容呢。”她笑语盈盈,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
赵洛寒忽地冷笑一声,道:“你也别横生是非,我待她好,你当真不知为了什么?”
“我怎会知晓?”沈千柔薄面娇嗔。
赵洛寒道:“行云失踪了,只剩一个孤苦伶仃的徒弟,我怎的就不能对她好?”
“只是因为行云的关系?”沈千柔的语气柔和起来。
冷飞雪愣愣地盯着二人,不知何以这种事情也能让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不是行云,还会是什么!如果她不是霍行云的徒弟,死活也由得去了,干我底事?”言罢,他甩袖离去。
……
是夜,冷飞雪辗转未眠,反复想着赵洛寒的话。原来大家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师父的缘故,如果没有师父,谁也不会理她。她想着想着,好不伤心,又被赵洛寒“死活也由得去”哽得心口憋闷。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大家对她的好,却忽略了这种“好”并非毫无缘由的。这个缘由便是师父霍行云。如若找不到师父,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众人的“好”?她又何必依附他人施舍的“好”?胡思乱想了一通,她第一次对面前的路产生了困惑,却也生出了莫名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