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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泰正看晚晴自己小小年级,训孩子倒是十分有一套,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笑着说着叽叽呱呱,心中更有些说不出来的温意,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下了台阶净过手,俯腰仰高了手对铎儿说:“你踢一脚,我看到踢到那里?”
铎儿后面叫目光似狼一样的晚晴盯着不敢耍赖,狠命一脚踢出去,不但未踢到小爷爷的手,自己还摇摇晃晃摔倒了。伏泰正收了手道:“不是练武的苗子,我不收。”
晚晴笑出恨不能叫伏泰正就此能收了面上冷色的谄媚:“阿正叔,他不过是个孩子,您的手也太高了些。您再多试一试?”
伏泰正又伸出手:“再踢!”
铎儿再踢一脚,仍是踢不到,小腿软软的晃着。伏泰正上了台阶摇头:“他没有天赋。”
言罢捡起那紫貂皮起来在木沫里慢慢的搓洗着。
晚晴一腔兴头叫伏泰正两句话如冷水浇头,脸上的笑僵在面皮上半天才又重新浮起来:“阿正叔您就试一试,媳妇不求铎儿成材,不过是想要他学点拳脚而已。”
伏泰正头也不抬楦着皮子:“若要学点花拳绣腿,可以去找别人。”
晚晴脸上带着笑心中咬牙切齿骂了半天,忍了又忍又哀求道:“阿正叔您就行个好,收了他好不好?”
“不行……”伏泰正话音才落,院门外一人道:“何事不行?”
伏泰正与晚晴同时望院门外,便见族长伏盛负着手迈着步子三摇四晃走了进来。
族长伏盛也有五十多的年级,是与伏海一辈中如今还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他本精精瘦瘦一个老年男子,见人目中常带着阴气,叫晚晴见了就要发抖。伏泰正起身拱手叫了声:“七叔。”
伏盛摆了摆手笑问起满脸的褶子:“铎儿要学拳?”
晚晴从未见这族长笑过,又他今日竟十分亲切的问着自己,忙点头:“是。”
伏盛道:“既是如此,我作主,阿正你就收了他为徒。”
这是命令了。他与伏海一辈,伏泰正要叫他一声七叔,既是长辈有令,他顿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晚晴喜滋滋压着铎儿的头两边点着:“谢谢族长大人,谢谢阿正叔。”
她见了伏盛就是避鼠儿猫儿,此时转身才要溜,就听伏盛用十分家常的口气说:“我与阿正要聊会儿天,晚晴既在这里,去烧些茶水来。”
烧水泡茶本是花生的差事,但既然他在隔壁帮她修门,她也合格在此烧碗茶水。晚晴应了,忙去厨房烧水沏茶。伏盛见伏泰正手中楦着几披上好的紫貂,问道:“是伊岭中的东西?”
伏泰正点了点头:“是。”
伏盛眼盯着那皮毛华光流转的皮子问道:“你竟弄到了三条,只怕一条都要价值千金。”
伏泰正头了不抬:“送人而已,不问金银。”
伏盛又问:“自你十八岁那年回来过,也有十年未曾回过家,这些年在那里出息,作些什么行当,我瞧你是练了些武的,可从戎了否?”
伏泰正见他问个不住,只得搁下皮子回道:“不过瞎混,各处都曾混过。”
伏盛又问:“可曾去过京城?”
伏泰正道:“去过。”
伏盛又问:“如今天子年方几何,京中是谁在管事?”
伏泰正搁下手中皮子,指了指院子里捉蜂的铎儿说道:“天子比之他大不了多少,如今魏源是中书令,国公刘康是太后生父,大约万事皆由他两议着做主。”
伏盛点头赞道:“果真是他,魏源有谋略又有官威,如今也当他主事了。”
他与魏源同年的举子,魏源如今做到了中书令,为摄一朝。他在这伏村虽也为摄一村,终不能与魏源相比。
晚晴端了桌子出来拭净摆在檐下,又打了水给伏泰正净过手,看他们坐稳了才奉上茶水。因族长未发话叫她走,她也不敢走,在台阶下站着。
伏盛端了茶杯道:“我听人言这些年凉州边关上有个叫伏罡的将军,使得好一套少林十八铜人棍,还有一柄凤嘴长刀削敌人头颅如切西瓜一样,杀鞑子有些年头,关外鞑子闻风丧胆的。因咱们这姓稀少,只怕也是本家,你可认识他?”
伏泰正听他说起自己在外的名号,抿了口茶说:“不认识。”
伏盛本有些疑心伏泰正就是那伏罡,见他听了眼皮也不抬,显然不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心道当初在伏村时他还是个少年,一块石头能杀死一个正年轻的侄子,还以为他在外会闯出片天下来,谁知出外十几年也是平常货色。
接着伏盛又打问起京师来:“既天子年幼,只怕天子外系要强些?”
伏泰正道:“国公爷刘康并未出仕,朝中仍是魏源任中书。”
伏盛道:“如此说来,如今魏中书一人把持前朝了?”
伏泰正默默点头。伏盛又道:“凉州平王本是先帝亲兄弟,如今也算皇叔,难道也不管朝中事?”
伏泰正不欲再多言,端了茶杯吹着杯上热气:“这些事我知道的不多。”
伏盛不再言语,默默的喝着茶。他此番来问伏泰正这些话,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无意而为。恰恰这朝中大事,如今也与伏水村息息相关,与晚晴亦是息息相关。
原来晚晴的丈夫伏青山四年前上京赶考,头回并未得中,因秦州距京路途遥远,往来一趟也要两月功夫,他落第后也不回家,就在京中租了屋子持续备考,等这三年后的春闱。因青山容样生的俊美,又腹中颇有些才华,这三年中在京中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还有些王亲贵子们。
如今京中权贵们拉帮结派,又朝局不定,就连天下学子们最期望的科举都成了贵族间进阶的手段而已,寒门学子,若无好的师门师尊,就算字写的再好,文章作的再好,策论论的再好八股写的再对仗工整也无用。所以青山这几年努力结交,恰恰拜到了魏源门下作门生。
有魏源在后一力加持,他此番自然考的顺风顺水,虽没有拿到状元,但也是个甲榜第三名的探花郎。年轻俊美的探花郎恰又得了魏中书家千金的青眼,欲要与他结个夫妻。于一个僻远北地穷乡村里的寒门小子来说,这可不就是一架登云梯?
但是这魏千金自幼娇惯,在感情上有个怪癖,觉得男子也如女子一般,要自生来就未对旁人动过情意,才能配得上她的厚爱,是以对伏青山百般逼问,就是问他在家乡可有成亲生子,或者相好的情人等着。
伏青山见这魏千金穿的绫络纱裹,四五个婢子前护后拥,又相貌娇美可人,早将老家替他生养孩子的晚晴忘了个一干二净。非但如此,他怕这魏千金临时起意再派人回乡调查,这才急急休书一封,一来是为报喜,二来则是要托族长与高山等人,要叫他们为他遮掩消息。
恰那封信,正是当日晚晴在集市上时,听马氏讲了后急急追过的那一封。因事情还未定论,当时族长与高山等人虽欢喜青山高中,但当时也压下消息不敢发现,为的就是等青山能娶得中书千金的喜讯再来。
正是昨日,青山又来信,言自己非但已与魏千金结成良缘,到了今年春节时,他还要携魏千金一起衣锦回乡,祭拜祖宗。
探花郎携娇妻回乡祭祖,而且那妻子还是中书令的千金,且不说清河县,这于整个秦州来说,都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况此事是在伏村,伏盛作为族长,往后只怕连县府州府各位大人,都要对他高看几分。
而青山唯一担心的就是晚晴与他临走时种下的铎儿。他既有了中书令的千金作妻,晚晴自然就可以休掉了,铎儿他又未曾亲见过,既是点骨血,恰春山夫妇无子,叫他们替他养大,届时帮衬份前程,也就行了。
他在信里央族长与高山兄弟要办的,恰就是发嫁晚晴与过继铎儿两件事情。
这些日子来车氏不遗余力整日笼络铎儿,也正是因为高山露了口风,说将晚晴发嫁之后,铎儿归三房,土地归二房。
晚晴尚自懵懵懂懂,那知自己的家早已被登高中第的丈夫拆成几件连自己一起卖给了别人,她站在春光大好的屋檐下搜寻着娇儿撒欢的姿态,抿了唇微微笑着。
虽青山也寄了一纸休书来,但作为族长来说伏盛却犯了难心。原来女子嫁人,若夫家要休妻,当有七出之理才行,附合七出之一则要休妻。但另有三不去,则是说在三种情况下,丈夫是无论如何也决计不能休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