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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十娘并不知道,陈远邵在过来辛家拜访完回去后遭受到了陈张氏怎样的怒火。
陈张氏明言她不会让辛十娘进她陈家的门,有她辛十娘,就没有她陈张氏,让陈远邵在她们俩之间选一个,要么把她这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他长大现在已经没用处了的老娘扫地出门,要么趁早死了那条心,别再跟辛十娘有所交集!
陈老大夫大怒,气得连药铺都去不了,病倒在船上哼哼唧唧,并且扬言要休了陈张氏。
陈张氏又惊又怒,想她这辈子为陈家生儿育女把持家务,不说她在陈家功劳盖天气壮山河,但也在他陈老头子年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留下浓厚的一笔,两人相互扶持相互体谅,含辛茹苦把这个家维持到今日田地,本以为可以安享晚年,却不曾料到如今他老眼昏花,竟把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当做眼珠子宠,还让儿子娶她,为了她还要休了自己,这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所以陈张氏泼妇样一出,打开陈家大门,倒趴在地上开始震天的嚎啕起来,哭天怨地哀怨世间不公,街坊邻居纷纷围观、劝说不已。
一时间陈家大乱。
身为儿子,陈远邵里外不是人。
他不知道为何他娘事事从他事事如他,但偏偏这事她如此坚决,十娘是一难得的好姑娘,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看得到,他爹看得到,为何他娘就当她如洪水猛兽厌之恶之?
把邻居请出去大门关起来,陈远邵垂首跪在陈张氏面前。
陈张氏出现一瞬间的停滞,然后继续哭,指着他骂不孝,“自小到大娘就把你当心肝儿疼,即便小时你闹得再野哭得再凶,娘也不曾一根竹板不曾一句歹言到你身上,娘对你如何,就是指着老天爷娘也敢立誓保证娘半分异心全无,这些年日你躺在病床上起不来,娘又何曾对你怨过骂过恼过,邵哥儿你扪心自问一下,娘对你可有丝毫不好!”
说到这,她似是伤心欲死毫无活下去的念头,口气悲恸欲绝,“如今娘求神拜佛终于把你给指盼好了,你就反过来忤逆娘,跟你爹一般,把那野丫头当做是眼珠子疼,把我这个没用的老妻子老母亲,就当做是地里的泥,随着日后她去踩踏,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一辈子,你们怎么就对得住我哟,天呀,观世音菩萨呀,我这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竟要我遭受这样的厄难……”
陈远邵什么话都没说,低垂着头,要么他说出从此跟十娘断绝来往,否则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更不能为十娘辩解,既然如此,就由他娘把气都发在他身上罢。
陈家沉陷在一片昏暗的天地之下,陈张氏闹腾非常,陈老大夫卧病在床,陈远邵两顾不及,糟心不已,所以这一天又过来辛家。
这一次过来,留着辛有信跟他交谈,秦氏撸袖,在院子里抓了只下蛋的母鸡炖了,把辛大宝打回来的两只野鸡炒了,还有一盆的鲜菜汤,叫陈远邵饱饱地吃上了一顿。
临走前,辛十娘把这些天缝制好的一双靴子送给他,看着他带笑的眼,辛十娘微红着脸,与他一笑,道,“都是家里制衣剩下的布给缝出来的,你别嫌弃。”
陈远邵摇摇头,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淡笑道,“多谢你,我看着甚是欢喜!”说着,就脱下自己的靴子换下辛十娘给的,不窄不宽,明显是用了心去制的,陈远邵朝她笑道,“叫你劳累了。”
秦氏辛有信还有辛大宝辛大全都在外面院子里,辛十娘坐在他身边,轻靠在他肩膀处,轻叹道,“你娘是不是为难你了?”
陈远邵淡笑着摇头,“不必忧心,会好起来的。”
辛十娘点头,她没有过去,所以不知道,但是她相信他会劝服陈张氏,更相信陈张氏会为了他接受自己。
辛十娘知道陈张氏看重陈远邵这个儿子,即便现在陈张氏对自己有意见,只要在往后的日子里陈远邵心里有她,那陈张氏不为她,还是会为了陈远邵慢慢习惯她这个儿媳,将来陈张氏接受她了,她自会好好替陈远邵孝顺陈张氏。
世间没有什么伤口是时间抹不平的,辛十娘始终都相信这一点。
所以她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就是陈张氏现下真的不愿意接纳她,日后也还是会习惯她的存在。
而她会不会欢喜辛十娘这个儿媳,会欢喜,辛十娘自然高兴,若是不喜,辛十娘也没多大看法,因为跟她过日子的人,是陈远邵。
但辛十娘计划地好,却不如现实给她的打击大。
天已经下起了皑皑白雪,但是辛十娘依旧踏着雪,上镇上去找他,因为陈远邵将近一个月没来她家,而她,有些想他了……
踏雪过去镇上,甚至她已经做好了被陈张氏骂一顿的准备,但她还会厚着脸皮进陈家的门,可是这一次过来开门的并不是陈张氏,而是一个貌美看似柔弱扶柳的年轻女子,单看样子,已有十七八岁年华。
李钰凤身着一件雪白带银线绣青柳绿枝红艳雪梅的褙子,里头着着一件姜黄色绸缎竖领子中衣,下头一条细致的阳绿长裙,衬得肌肤如这冬日里的雪一般白,身形纤细娇柔,加上她这个年纪,模样已然长开,亭亭玉立柳眉杏眼,模样煞是娇艳。
李钰凤高傲恍若一只凤凰,看着门外这个敲门相貌普通的女孩儿如一只丑小鸭,态度不怀好意,也不说话,但是辛十娘看得出对方是知道她的。
辛十娘感觉出她对自己的敌意,但也没多言,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淡漠道,“邵大哥可在?”
李钰凤一反之前开门给辛十娘的那一番娇柔之感,冷笑道,“你就是我姨母说的那个对表哥他死缠烂打的乡下野丫头吧?”然后目带不屑,目光放肆地打量了穿着普通大众的辛十娘一遍,说话越发不客气了,“我姨母说的不错,果然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乡下野丫头!”
辛十娘静默,里面传出了陈远邵的声音,紧随着辛十娘就看到了他,近一个月没见,他脸颊瘦了,而且从他眼里辛十娘还看到了闪躲。
李钰凤一见陈远邵出来,原本待辛十娘的冷言冷语顿时消失无影,立马西子捧心摇摇欲坠,朝陈远邵娇滴滴地靠去,嗲着声喊道,“表哥~”
辛十娘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扶着她的陈远邵,目光静静,半分波折没有起,但是心里平不平静,那就只有辛十娘自己知道了。
“表哥,这小姑娘说她是来找你的。”李钰凤柔柔地说道。
陈远邵扶起她自己站好,迈步朝辛十娘走来,面带着急,“十娘,你听说我。”
辛十娘平静地点头,“可叫我进去一趟?”
“自是能的!”陈远邵把辛十娘带进去,李钰凤撇撇嘴,关了门然后也跟着进去了。
陈张氏跟陈老大夫都在正堂,见辛十娘进去,两人面色各异。
陈张氏是似笑非笑,陈老大夫却是一脸压抑的怒,不过对象明显不是辛十娘。
辛十娘见了礼,笑笑,没有看陈远邵与陈张氏,直接看向陈老大夫,有事与他一说。
陈老大夫点点头,就带辛十娘朝里屋而去,李钰凤给了她姨母一个眼色,陈张氏本想发作,但被陈老大夫一个眼神制止了,陈远邵想跟着进去,陈老大夫看了辛十娘一眼,辛十娘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进了里屋,关了门,辛十娘便笑问陈老大夫近日可好,陈老大夫让陈远邵斟茶,也笑呵呵的跟她叙起话,一旁的陈远邵看着辛十娘的清秀的眉眼,欲言又止。
客套半响后,辛十娘便笑问了,那位姑娘是谁。
陈远邵羞愧低下了眼,陈老大夫当下就是一声冷哼。
辛十娘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淡淡地问道,“可是陈家的媳妇?”这话是看着陈远邵说的。
陈远邵抬眼看她,坚定地道,“不是!”
陈老大夫看辛十娘那清澈的眉眼,摇摇头叹息道,“十娘,你别怪邵哥儿,这一切都是那老婆娘惹下的祸事。”
李钰凤父母原在早年就跟陈家透漏出要接亲的事,那时候陈远邵身子完好,李钰凤父母见他一表人才十分乐于见成,后来陈远邵出事了,陈家原想将人娶回来照顾陈远邵,但李钰凤父母反悔了,给李钰凤另寻了一门亲事,可是夫家命薄,丈夫在李钰凤还没嫁过去的时候就没,于是李钰凤亲事耽搁到了现在。
一个月前李钰凤就被陈张氏接了过来,后来入住到陈家,陈远邵对她早无念头,甚至可以说是淡漠,陈老大夫更是如此,当年嫌弃他儿子是个残废,如今就紧着巴过来了?
他陈家可不是集市上的鸡鸭随人要拿走不要割弃!
但是这些主意都是陈张氏瞒着他们父子悄悄做的,等把人接过来,他们也做不出赶人的事。
本以为留她住下无事,只要时记男女之防便可,却是不曾想,那李钰凤胆大包天,半夜里在陈张氏的帮助下在这大冬日里只着着一件隐可见体的轻纱进了陈远邵的房,寻上他的船!
陈远邵睡得沉,但也没睡死,她赤着身子躲进他被窝里时候他就惊醒,李钰凤见他醒来,干脆就把那薄衫丢了,直接美好地出现在他眼前。
陈远邵虽没动她的人,却是看了她的身!
于是事情就这样了,日拖一日就拖成了现在的样子。
辛十娘听后脸色依旧是淡漠,看着他,道,“那你打算怎么待她?”顿了顿,又道,“你又会打算如何与我一个说法?”
陈远邵愧颜道,“我知我对不住你,但我自知我要娶的人是你!”
“既要娶我,那她如何?”辛十娘问道。
这件事不是他的错,遇上李钰凤那种女人,辛十娘理解他,但不代表她会同情他,他一单身男子,如何能如此无防?甚至应当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应该叫李钰凤一清白女子无缘无故进他家门。
现下,她既是已被他看了身子,辛十娘知道,李钰凤是狠了心要留下的了,既然她要留下,那她呢?
辛十娘静静地看他,他若要想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她愿意退出那个位置。
说到底,她对他没有爱到那种欲生欲死非君不嫁的地步。
陈远邵看着她,有些着急要过来握上她的手,辛十娘借着拿茶碗喝茶的动作躲了,陈远邵收回手,坚定地道,“她还是清白之身,日后定能找到好人家!”
一旁沉默的陈老大夫这时叹了口气,“冤孽啊!”看向辛十娘,“我知你所虑,这事是我陈家处理不当,现如今这种局面,也不是简单可以说了结便了结的,十娘,多给邵哥儿一些时日罢。”
辛十娘看了一个来月不见却老了许多的陈老大夫,踌躇了下,点了头,正欲说话,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李钰凤要寻死,外面隐约之中还有不少人在说话,辛十娘蹙眉,外面大门不是关着的么,脑光一闪,她的眸色便沉了下去!
跟着陈远邵陈老大夫赶出来,陈张氏正在拉扯欲要砖墙自尽的李钰凤,旁边不知何时还进了不少邻居同时也在劝哭得伤心并且口口声声说要死了算了云云的李钰凤。
陈老大夫见此大感不妙,朝陈张氏怒喝道,“你这是要闹得家中不宁才肯罢休么!”
陈远邵也觉得不好,开口正要请邻居回避一二,刚要撞墙的李钰凤却是不撞了,扑过来抱住他脚,哭得花颜失色,声声泣血,“表哥,凤儿求你,凤儿不求别的,凤儿只求表哥你收下凤儿,凤儿愿意给你做奴做婢,只希望表哥你给凤儿一个栖身之所。”哭得十分叫人心疼,泣着泪丢下一枚炸弹,“凤儿如今已是你的人了,你若把凤儿赶走,凤儿当如何活下去呀。”
哗!
街坊邻居立刻动容了,然后议论纷纷。
辛十娘心下一沉,陈老大夫气得脸色涨红。
陈远邵蹙眉怒道,“凤表妹休要胡言乱语,你我清清白白,我是男儿便也罢了,但日后你却是要找个好婆家的!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凤表妹慎言!”然后看向院里的邻居,拱手道,“诸位婶婶大娘,凤表妹身子不适人糊涂,大家莫要听凤表妹胡言,邵哥儿行得正站得直,婶婶大娘们出去后还请看在往日情分,莫要……”
“凤儿对你真心一片,邵哥儿你如何能这般狠心!”陈张氏收了李钰凤一记眼神,立马跳出来,义正言辞地怒瞪着她儿子,“凤儿已是你的人,你万万不能抵赖,娘问你,你可看了凤儿清白之身?!”
听到她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如此说,陈老大夫身子一颤,陈远邵瞬间脸色一变。
辛十娘一脸淡漠,扶着陈老大夫,轻声道,“您别看开些,莫要急坏了身子。”
陈远邵涨红着脸,完全说不出话来!
纵然之前他有千百个借口推说,但眼下被他母亲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揭了那面窗户,他完全被打蒙了!
这是出自他母亲之口啊!
瞧着地下李钰凤哭得伤心欲绝,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辛十娘看了陈远邵一眼,默默地扶着陈老大夫。
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今日之事,已是注定无法挽回,不管陈远邵乐不乐意,看了李钰凤身子之事出子陈张氏之口,他都抵赖不得。
那可是他亲娘!
面对外人的诋毁陈远邵尚能辩驳,但面对素来疼他宠他的娘,陈远邵就是说破了天,那也是无人会信他是清白的。
陈远邵深吸了口气,看向辛十娘,辛十娘回视了他一眼,默默地移开。
她想要争取他的,即便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她也还是愿意给他时间去处理,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对亲生母亲的指认,就是她看到这场面,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她想,她俩或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如今不过是幡然醒悟,那以后,便各走各的罢。
要她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她做不到,也不想做,所以她只能狠下心肠,把这段错误的姻缘斩断。
陈家之后的事辛十娘没兴致知道,扶着陈老大夫,与他说道了一遍不会再过去药铺算作是告辞,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陈家门。
陈远邵追出来,辛十娘静静地看着他,“陈大哥,我知晓这事不能怪你,要怪,便只能怪我们缘薄,以后便路归路桥归桥,且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罢。”
如今的事就是他不想,那也真真是完全没法改变的了,可是要他看着辛十娘如此走开,他千万个不愿,陈远邵面色着急,“十娘,就是我娶了她,那也不会碰她,你……”
辛十娘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们之间便罢了吧。”
誓言在辛十娘看来薄如蝉翼,她从来就不信誓言,因为她不敢赌,因为她害怕输得一沓糊涂,所以她不想赌不会赌拒绝赌。
她知道陈远邵想承诺她保障她,让她接受李钰凤的存在将来嫁给他,但是他不知道,她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她来自千年之后的现代,她看得比任何人都开。
说她自私也好道她无情也罢,她从来都是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是不能过好,那她就努力叫自己过好。
她会奋斗会坚强会容忍,但她也有她的底线,超出她的底线伤害到她,她会把自己与刺猬一般很好地保护起来,叫自己不受伤害。
辛十娘走了,心里带着一抹失落回到水牛村,静默如以往一般恢复原先的日子。
她想,他会有他的生活,而她,也会有她的归宿。
入冬了,辛十娘一家子幸福地度日,已经为自己日后的生活找到了退路,辛十娘便也不再忧愁,恢复以往与大弟小弟一起玩笑的日子。
辛家一家日子越发好起来,这一天金花村杜李氏冒着大雪匆匆而来,还来不及坐下喝杯温水,便让辛十娘去取药材,过去给他们村里暂时留宿的一家富贵人家治病。
辛十娘见她脸色焦急,便点头,叫秦氏给倒温水给她,她去收拾一下,顺带问了一下对方的症状。
杜李氏也不知道,但就听说那留宿在他们村里的富贵人家得病的是位老太太。
辛十娘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氏拉住她,有些担心地道,“那种人家,我看惹不起,还是叫他们去找大夫罢?”
辛十娘笑笑,道,“娘您放心,这些病我应是能治得的,治好了人,咱还能得到一笔钱,也不枉费杜大姐冒着雪跑过来的心意。”
秦氏见她有把握,便点点头,给她披上厚衣,带了挡雪的雪蓑后才叫她出门。
一路过来金花村,风雪不断,辛十娘喝着冷气同杜李氏道,“劳累大姐这种天色还跑过去给我带生意,以后可莫要再说小鱼吃了咱家的兔肉野鸡肉了。”
杜李氏笑嗔了她一眼,“你就这嘴最甜了!”
辛十娘笑笑,然后进了金花村,直往他们村长家过去。
金花村村长年纪大了,儿子有,孙子也不小了,所以儿子儿媳跟孙子是在老村长屋旁另建了一座大房,不过现下这座大房已被高价租用。
辛十娘拎着包袱同杜李氏来的时候,杜李氏被拦下了,自称是大夫的辛十娘才可以进去。
辛十娘给了杜李氏一放心的眼神,就跟那明显是仆婢的年轻丫鬟进去了。
经受了不少威胁加利诱,辛十娘终于进了房,见到了那位病弱在炕上的老太太。
待看清了老太太的面貌,她瞬间如遭雷劈!
那…那不是她上一世在现代的……外祖母?!
那一世,辛十娘学医是不受她父母支持的,甚至可以说是严词拒绝她学医,只有她外祖母支持她,甚至把老本都拿出来给她去追求她的理想。
那一世,辛十娘很努力很努力,她要叫她爸妈好好看看她是如何站立在医学界巅峰,但其中更重要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要叫她外祖母看到她学术有成,叫她长命百岁。
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一世辛十娘学成归来,祖母却是在她毕业的前一年去世,那时候她爸妈知道她学术有成,担心打搅到她,甚至连葬礼都没告诉她。
辛十娘学成而归看望的外祖母,却只是一座冰冷的坟碑……
这一直以来就是辛十娘的痛,如今,她的外祖母竟出现在她这一世。
辛十娘心里滔天惊骇之后,便归咎于平静了。
天意如此,她跟她的外祖母前缘未尽,所以这一世上天安排她外祖母过来见她不是么?
魏老太太身披一件玄色雕花如意厚锦褙子,面色和祥,手上还握着一串佛珠,周遭除了茶几等物外再无其他,一切都显得简朴,辛十娘进来的时候,魏老太太临窗靠卧在简陋的土炕上,双膝上盖着绒裘锦被,神态略有些疲倦,正打量着对面的她。
炕下站着一个身宽体胖身着酱紫褙子的中年妇人,妇人面容相较而言比较严厉,特别是看着辛十娘的目光,很是戒备,一脸忠仆相。
魏老太太给了房妈妈一个眼神,房妈妈点点头,然后与辛十娘问道,“你是医女?”
医女是专门给女人看病的,地位比大夫低。
听她带着浓浓京味的话,辛十娘微微诧异了一下,这含带京味的话跟她所在的这边不同,倒是跟她上一世说的普通话差不多,所以辛十娘听得懂,看了房妈妈一眼,给炕上的魏老太太行了一礼,淡笑道,“我是大夫,老太太身子要有不适的地儿,可叫我给您瞧瞧?”
见她如此熟络的口吻,且还能带上几分她们也能听得懂的京味,魏老太太跟房妈妈倒是稍稍看了她一眼。
其实辛十娘说的,这正统的普通话,而她们说的,距离要进化成普通话的京味话还需要几百上千年,所以她们觉得辛十娘说的不大对,但她们却能听懂。
这样一来彼此间的交流便不成问题了,魏老太太看着她笑道,“姐儿倒是聪慧,如此年纪就能说得京话?”
辛十娘朝她一笑,“接触过一些京城那边的大户人家,所以习得几分,说得不好,倒是叫老太太笑话了。”
“不,说得极好。”魏老太太慈和地笑道,“你叫什名?”
旁边侍立的房妈妈见素来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太太竟对这乡下姐儿如此和颜悦色,脸色有些错愕。
辛十娘走过来,房妈妈很警惕,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辛十娘不在意,走过来朝魏老太太服了礼,淡笑道,“十娘,老太太,我叫辛十娘。”
魏老太太笑呵呵地应好,又往旁拍了拍,示意她坐到炕上来,带辛十娘坐上炕,老太太握上她的手,慈和道,“可告诉我这个老太太,十娘今年多大了?”
感受到老人家对自己的亲切,辛十娘心里很高兴,虽然她知道眼前这老太太不是她上一世的外祖母,但是不管是神态还是与自己说话的语气,那都是一般无二的!
辛十娘对上她慈和包容带笑的眼,轻声道,“就快十二了。”
“好好好!”魏老太太不知为何,连道三个好。
一旁的房妈妈见辛十娘没威胁,便倒了两碗温水过来,辛十娘接过瓷碗,先给了魏老太太,再是自己喝。
房妈妈看着辛十娘的举动,十分好奇,她很是想不透,老太太这一辈子素来以严厉肃容出名,就是家里老爷太太都没得过老太太几个笑脸,为何自打见了这姑娘起,老太太却一改之前,待她如此慈和?
与魏老太太一见如故说了小会话,辛十娘见她脸色略差,便为她号起脉来。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并不是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可不知为何,魏老太太心里总有呼之欲出的喜悦,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见了这小姑娘会如此,但她是信佛之人,所以她相信自己与这小姑娘很有缘分。
她想得很好,却没注意到辛十娘微微一蹙的眉头,一旁时刻注视辛十娘的房妈妈注意到了,心下就是一突!
辛十娘松开老太太的手,掩去了那一份担忧,与她笑道,“您身子有些疲,又着了凉,想必老太太这阵子是赶路的罢?”
魏老太太笑呵呵地点头,“十娘好本事。”
辛十娘嗔了她一眼,“老太太怎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把自己的包袱拿过来,一边念叨道,“老太太以后莫要如此了,身子的身子自己不好看,别人哪能知晓的?”打开后把其中一半的药草挑出来拿给房妈妈,“这些一天三次,分五天给老太太熬下喝。”
房妈妈掩去心里的不安,接过辛十娘给的药草,笑道,“姐儿可随妈妈出来看看这些原先给老太太拿药的方子?”
辛十娘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与老太太笑道,“您先坐会,丫头出去看看先前的药方子,可不要与丫头的方子出了岔子。”
魏老太太笑着点点头。
出来外面,房妈妈退下守着的五个丫鬟跟三个小厮,便问辛十娘魏老太太的情况。
辛十娘呼了口气,干涩地道,“老太太年纪多大了?”
“六十有三。”房妈妈没瞒着,就道了。
辛十娘苦笑一声,老天叫她重新找到上一世的外祖母,但却要叫她再尝试一次失去祖母的痛苦。
上一世她外祖母去世的时候是六十四,而魏老太太,最多也是一年。
辛十娘口舌苦涩。
一模一样啊。
即便是这一世她找到了外祖母,可还是没能在她身边尽孝啊。
突然间,辛十娘眼睛发涩,鼻翼发酸,胸口闷得发慌,她看向天空,努力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感觉出了辛十娘的悲伤,房妈妈眼睛红了。
“别哭,莫要叫老太太知晓。”辛十娘深吸了口气,干涩着口与她道。
房妈妈伺候在魏老太太身边,那还能不知晓一些事?她拿出帕子摁干眼角的湿气,问道,“老太太还能有多少时日?”
辛十娘深吸了口气,“一年,老太太还有甚心愿,妈妈可与我说说?”若是可以,她想要替老太太完成心愿,给老太太送终。
……
直至傍晚时分,辛十娘才回去,她一走,魏老太太便唤房妈妈进去,脸上已经不再与之前一般带笑,与房妈妈淡道,“十娘与你说什,与我说道罢,那孩子是个孝心的,但一些事该叫我知道的,还是得知道,不然我要死不瞑目,那才叫冤。”
房妈妈僵硬着嘴扯起一抹笑,“老太太说什么呢,您身子自是好极了的,岂还会如何的?”
魏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凌厉,“我对自己的身子能不知道?一路过来,都请了多少个大夫了,你还要瞒着我?”因着愠怒,说完话她就有些气喘。
“老太太,您保重身子。”房妈妈过来给她后背顺气,一边红了眼,“大夫说,您还有…还有一年时日,以后…您切莫好好照顾自己!”不止是辛十娘,连带着这一路上所有的大夫都是如此说。
魏老太太神色淡淡,轻颔了首,淡道,“十娘让你别与我说的?”
“老太太勿怪,十娘她也是好意,她还问我您有甚心愿,她想为您尽孝。”房妈妈忙道。
魏老太太摇头,“我没有怪十娘的意思。”想起这一个下午跟她相处的日子,老太太脸色带起一抹笑,与房妈妈道,“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房妈妈呆呆地看着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继续道,“我原是不信,可见了十娘,我却是信的,就觉得她是我孙女。”说到这,老太太笑了,“你说她还想为我尽孝,是不是说明她见了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与我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亲近?”
房妈妈听得玄里玄乎的,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尽不尽孝的?
魏老太太不是说了就必须要回答的人,她话机一转,与房妈妈道,“你去打听打听,十娘在他们村里的名声如何。”
房妈妈一惊,“老太太,您是要?”
“祥哥儿尚未婚配,太太那些个妖里妖气的外甥女我可不喜,娶进了门,将来可得祸害了祥哥儿!”老太太目光一凌,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太都在打量着什么主意,塞过来那些个女人无非是想要祥哥儿拉她外家一把,祥哥儿姓魏,可不姓周!”
“那老太太您是想?”房妈妈试探性的问道。
“我想十娘入嫁魏府,当魏府的大少奶(横行)奶!”魏老太太一笑,与房妈妈道,“你刚不是说十娘要听我完成心愿吗?你尽管去打听,我知道的,只要我一说,十娘她肯定会同意的,我这个心愿,也只有十娘能替我完成。”
房妈妈迟疑道,“可是太太那边……”
“太太那边我回去后自会与她说,到时候十娘尽管嫁进去辅助祥哥儿,莫要叫祥哥儿被那些妖猸子糊了眼便好!”魏老太太一笑。
“大公子素来有主见,那些女人从进不得他的眼,倒是不必担心,就是……就是担心大公子会不喜十娘,毕竟十娘…”房妈妈有些不好说。
魏老太太摇摇头,“娶妻娶德娶贤,十娘有这些足以,又不是以色事人,何必长得与那些狐媚子一般?”她看着房妈妈道,“我问你,十娘可长得不好?”
房妈妈摇头,“长得倒也清秀。”就是不大配得上她们大公子。
魏老太太一笑,“这你不必担心,十娘才还不到十二岁,如今年纪模样还没真正长开,你且看祥哥儿守孝三年之后过来聘娶十娘,那时候定不会叫他失望了去!”
房妈妈神色一悲,她想不到老太太连大公子还得为她守孝三年的时日也算了进去。
老太太意愿已定,房妈妈不再迟疑,便亲自去水牛村打探了辛十娘的消息,就是她也想不到辛十娘口碑如此之好,整个水牛村就没有道她一句不好的,就连那些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一听她说十娘二字,也会拍着手模糊地喊嘉嘉(姐姐)。
房妈妈还能说什么?对十娘态度越发明善起来,如此德行美好的姑娘,也难怪老太太见了第一眼就欢喜,就是现在,她看了辛十娘也是笑容满面。
跟辛十娘相处下来的日子,房妈妈越发觉得大公子对将来这个少奶(横行)奶也定是会起欢喜之意。
十天后这一天,魏老太太把辛十娘唤进屋里,拉着她的手与她道了她意思,老太太看得出来辛十娘并不大喜欢那些权贵之家,但是她时日不多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等辛十娘慢慢考虑,魏府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回去处理,她必须在自己闭眼之前替十娘铺平了路!
“十娘,你相我这老太太一回,我不会害了你的,入嫁魏府虽有些荆棘,但是凭着你,我相信你会好好地辅佐祥哥儿,祥哥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他必须得有你帮着,不然,我担心有一天他会走错了道,届时,就是我在地下,那也心难安。”
辛十娘心里苦苦一笑,魏老太太话如此说,她知晓自己是必须应承下来,但是她却是没能把握叫那位魏府大公子欢喜她这乡下丫头,她一学医之人,对政途更是一窍不通,她必须先跟魏老太太说明,她或许帮不了他。
魏老太太却不在意此,只要十娘愿意嫁,便可!
说着,把自己手中的蜀子摘下,推到她手里,“十娘,你已经答应了祖母,现下这是祖母与你的传家宝,你可收好,将来传给祥哥儿与你的孩子!”
房妈妈在一旁抹着眼泪道,“这就是太太,老太太也未曾给过她,十娘,你可得记下老太太对你的心意。”
辛十娘握着如千斤重的蜀子,犹豫了半响,终是点了这个头。
魏老太太脸上不由得带起一道欣慰。
祥哥儿,祖母能为你做的,便只有此了,你切莫好好待十娘。
辛十娘却是不似魏老太太那般欢喜,她心里十分沉重。
但自己既是点下了这个头,那她就会尽力,前方等着她的,辛十娘心里明白,那不会是一条通顺无阻的道路。
但天底下,能一帆风顺不经历风浪的人又有何几?
前方的路暂且不知如何,但有一点她却是知晓,无论如何,她都会把日子过下去……
------题外话------
万更真心太辛苦有木有!
PS:男主是个狠角色,绝对高大上,下一章露面,这一章先来点汤水。
还有,第一卷文风偏红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