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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俯身塞入洛宝珠口中,然后将她绵软的身子扛至肩头,从窗前一跃,隐与无边的夜中。
渐渐的,雨越下越急,气温仿佛骤降撄。
少年披了外衫起来,想替阿姐添一床棉被,推门进来却只看到床榻上除了凌乱一团的薄被,再无其他。
少年本有些发晕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很镇定的点了油灯,又稳着身子去了恭房,。
等他再折回阿姐的屋子时,仍然镇定自若,打开衣橱门时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衣橱里已是空空荡荡的。
他一个健步上前,推开窗子,身形待动却终究是又无力的坐回榻边,细长的指尖轻抚过铺着的缎面,似乎还残留有余温。
他嘴唇嗫嚅着甚至不敢喊上一句“阿姐”,在他的心里,阿姐走了,阿姐不要自己了,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孤独而绝望的呆坐着,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他颓然的垂头,余光一瞥,却在垂首的一瞬间从榻上跳了起来。
一双兔子布鞋!
头朝外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床下,这是阿姐的鞋子偿。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一颗心却高高悬起,他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蹲下来看泥泞的地上印着的一双脚印,迅速施展开身形往脚尖方向追去。
……
腰肢柔软的舞女挥着水云袖,踏着古琴声在大殿翩翩起舞,领舞者或回眸一笑或弱柳扶风仍换不来上位者多余的一瞥,却悉数落于一旁的冷眼之中。
“皇上,这支舞可还好看?”夏微凉笑盈盈的看过来。
“嗯,还行”夜璟宣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臣妾也想学这舞,想让她们去我宫中教导一二,不知皇上?”
“可以,你高兴就行”漆黑深邃的眸里浮着浅浅的笑意,带着碧玉扳指的大拇指轻轻敲击着玉石台。
“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夏微凉注意到他的动作。
夜璟宣挥了挥手。
等夏微凉离去,他径直进了寝殿。
“喵呜~”伴随着一声欢快的猫叫声,一只纯白的猫冲了过来,在夜瑾宣脚边穿来穿去。
夜璟宣并未理会它,他径直站在书架前,抬手一按最上的玉如意,“吱呀“一声,书架移开,露出一张美人像。
未做停留,又不知按动了何处,画像缓缓移于书架之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
他弯腰进去。
里面深且狭窄,最里的墙壁一角镶着颗小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的地方不足方寸。
夜瑾宣站在墙隅负手而立,柔光下他的皮肤白皙,五官完美绝伦,薄唇极其性感,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
他的目光带着些好奇,带着些疑惑,落在面前摆放的小床之上,木床上躺着个人,双眼紧闭似在沉睡,正是洛宝珠。
他若有所思,不防榻上之人猛地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夜瑾宣与她看了个正着,他一动不动,却发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洛宝珠蹙着眉,双手撑的床上,试探着喊了一声,“斐儿?”
空气、温度……仿佛都不对,手下触感也生硬,洛宝珠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
“是朕”夜璟宣看着她空洞的眸子轻咳了一声。
洛宝珠沉默了一会儿。
“我身上还有什么你能用到的东西?”
她的语气平和,面色沉稳几近于冷漠,就仿佛是在问一个初识的朋友今天天气如何。
“这天下都是朕的!”
夜璟宣在小小的榻前踱着步子,眸色凛然,幽潭一样倒映着洛宝珠的身影,他觉得,面前的女子,改变了很多,不再是初识时明媚活泼的性子,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沉稳了,变得让他陌生。
“那我应该夸你一句,取之有道?”洛宝珠微微偏了偏头,疑惑的问。
“你并没有死,不是吗?”
“我只是觉得你很累”洛宝珠背靠着墙壁,屈膝抱着腿,轻轻吐出几个字。
夜璟宣怔了怔。
“何必呢?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装模作样的秀恩爱,背后玩阴的,我想想都觉得真TM恶心,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洛宝珠很平静的骂娘。
夜瑾宣阴沉的脸上黑了几分,他俯身伸出手,铁钳一般紧紧掐着洛宝珠的下颚,“你说朕恶心?”
“是的,我嫌你脏”洛宝珠迫不得已微仰着头。
夜璟宣的脸更黑了,他冷冷一笑,手上愈发用力,“很好,伶牙俐齿没变,倒是学会骂人了”
洛宝珠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却紧咬着牙关再不肯吭声。
夜璟宣居高临下看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缱惓,小巧的鼻子秀挺,唇瓣倔强的咬着,心中突然一动,修长的手指就抚上了她的唇。
他的手指冰凉,覆在洛宝珠的唇上,像是清晨的一滴水露滴落在含苞待放的花瓣之上,摩挲着带出撩人的痒痒的感觉。
洛宝珠依然不做声,紧闭着眼睛不自觉的蹙着两弯黛眉,隐忍的表情落在夜璟宣眼中,却只平添了气闷的感觉。
他收回手指,将洛宝珠的下巴钳着向上仰起,“你不问丞相府中情形,也不问自己的那些丫鬟,你怪朕心狠,需知,论起心狠,你也同样不逊色”
“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眼瞎,你也瞧见了,我果真是瞎子”洛宝珠的嘴唇动了动,艰难的说着,“至于他们……我问了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吗?”
“说的好”
夜瑾宣阴气森森的一笑,身子俯得更低,“其实,你也不必怪自己,当时,朕喂你吃了一种药,你的表现,多是药物的缘由”
“是吗?”洛宝珠扯了扯唇,淡淡的反问,可是她自己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那药,并不足以让她如斯动情。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惘然了,她讨厌欺骗,讨厌利用,更讨厌像傻子一般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世间万物,因缘际会,皆不过是浮云南柯梦。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幽然的涩香在鼻端如绕指柔,男人温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洛宝珠脸上,即使她看不见,却依然能感受到男人灼热的目光,她微微偏了偏头,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似乎应该问点什么。
于是她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当然行”
夜瑾宣勾了薄唇,盯着她,还真道她能做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他松开了手,坐在榻边,竟是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洛宝珠揉着酸痛的下巴,又一声不吭的靠在墙壁上,她现在的心情无疑很平和,波澜不兴,在她最初苏醒过来的时候,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两人再见,她想自己心里是恨的,她肯定要扑上捶打哀嚎。
可是,后来,她慢慢的想通了,也就觉得没有意义了,人心廉价,你还巴巴的捧着送到人面前,要恨要怪,也只能怨自己,更何况,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然。
“你的身体很特殊,有人说用你的心养出的血参可以治我多年的奇寒”
“你是皇上,想要什么尽管拿就是了,为什么要骗我呢?”
“朕只是想血参长得更加纯粹有营养罢了”
洛宝珠哦了一声,她并不觉得有多么离奇,毕竟她的来历就打破了她以前所知的科学、理论,她只是有些想笑,笑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像个傻子一样,更笑有些人,似乎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那现在又抓我回来不知是?”
“放心,朕只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可是我已经是瞎子了”
“朕会让你看到的”
“在竹林中你不是还要杀了我吗?”
“朕改主意了”夜瑾宣看她大大的眼睛,“现在,轮到朕问你了”
“如果我说不呢?”
“那想必你要为发配宁古塔的家人哭上一场了”
“……”
“你是如何复活过来的?”
“不知道”
“你现在身体的感觉如何?”
“很好”
“你可知道东茄?”
“不知道”
一问一答,问的很平静,答的很流利,夜瑾宣却突然有些不满意了,他盯着洛宝珠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突然觉得有些刺眼,缄默下来。
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静得像一滩死水。
夜瑾宣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他是一国之君,而她不过是祸国的妖星,哪怕她尚未真正作出什么坏事,可他杀她仍然是天经地义,就连她真的死在自己手里,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惯性使然。
毕竟,狗养久了都有感情,当年点点死了他都伤心得不得了,更何况,现在死的还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活人。
可是如今,当面对着死而复生的洛宝珠,看到她平静得几乎冷淡的表情,夜瑾宣有些莫名的愤怒和隐隐的不安。
不安的源头来自于,他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愤怒,这简直是莫名其妙,总不能是因为洛宝珠回答问题时的一板一眼吧。
“斐儿在哪里?”
洛宝珠摸了摸肚子,有点饿,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一整天。
“放心,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夜瑾宣站了起来,“他们姐弟情深,朕届时将请他来宫中与你一聚”
“你要利用我引他自投罗网?”
“算是吧”
“你既然能抓到我,为什么……”
“因为他身边还有个难缠的小跟班”
“是谁?”
“你不必多问,好好休息便是”
洛宝珠还想再问,夜瑾宣却失了耐心,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往外走去。
脚步声渐远。
“夜瑾宣”洛宝珠喊。
夜瑾宣回头,看她孤单的坐在床榻上,夜明珠发出的柔光淡雅如雾,轻盈的笼罩着她,衬得她愈发面白如纸,下巴又尖又小,两只眼睛大大的徒劳的睁着,却竟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仿佛随时,她都会乘风而去,不知所踪。
“何事?”半响,夜瑾宣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扰到榻上的人。
“我饿了”
“好”
……
等沉闷的重物移动声又一次响起时,洛宝珠手上多了两颗苹果。
她蜷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啃着,却不自觉越啃越用力,恶狠狠的像是在食人血啖人肉,一口咬下去,汁液迸出,果肉分离,然后在嘴里细细咀嚼,像是在品尝什么难得的美食一般。
等她终于将两颗果子都解决掉时,唇边已经沾满了粘人的汁液,亮晶晶的滋润着她干裂苍白的唇。
她抬起衣袖就要拭去,却被一方柔软的锦帕抢了先。
洛宝珠并不领情,她粗鲁的将锦帕抢夺过来,在嘴上胡乱一擦。
“你不必这样,我不适应,你想必也不适应”她随手就将锦帕扔向了一边。
夜瑾宣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你以为自己还是相府千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起码遵守做人的底线,不像你,虚伪阴险,都说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在我看来,都是狗屁!”
“你觉得自己算是人吗?”
夜瑾宣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睿智而优雅,似能洞彻人心,却又残忍得似天地初开的大斧,轻轻一眨就反射出凛冽的光芒。
轻飘飘的问一句话,洛宝珠就愕然。
她算是人吗?
这个问题,她试图想过却不敢想下去。
或许,她曾经是人,但现在,如果是“人”的话,人怎么能没有心而活,如果不是“人”,可她明明手脚俱全,能思考能想象能说话,那她到底算是什么呢?
洛宝珠陷入了痛苦的矛盾,她本意是想激怒夜瑾宣,未料却被他一句话就乱了思绪,她埋头膝上,将手***自己的发间,不停抓揉着,状若疯狂。
脑中混沌不堪,晕沉沉的剧痛袭来,似是有人在用铁锤敲击她的脑袋,一下重过一下,洛宝珠抱着头,恍惚觉得,刚刚那些迸出来的不是苹果汁液,而是自己的脑浆,被人一锤一锤毫不留情的砸了出来。
她又觉得,莫非自己还在做梦?所谓的美少年,所谓的丞相府,所谓的天越国……莫非这些都不过是一场梦,这梦太过久远太过真实,所以她才久久不能从梦境中苏醒?
忽然,洛宝珠脑中电光火石间一闪,更或者,这一切不是梦,只是自己虚构的,一切都是假的?
脑袋愈发的疼了,细密的疼痛感远胜方才的晕沉之痛,此刻仿佛有千根绣花针扎过,又像被万吨重的大石一点一点碾压,血肉已模糊,意识在飘散……
洛宝珠小小的身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甚至想到,难道,就连她自己都是不存在的,这一切都是幻想,或许她并不是洛宝珠,她只是一棵树、一株草,或者一粒沙子,又或许,她什么都不是?
她越想头越痛,越痛却越禁不住去想,像一道无底的深渊,生死轮回,无限循环。
夜瑾宣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他生性冷漠,习惯站于顶端审视人心,仿佛是天生的掌控者,将众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轮到自己被别人宣判。
而洛宝珠头痛欲裂,她疯了一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手摸索着坚硬的墙壁,头毫不犹豫的就狠狠撞了上去,连墙壁都仿佛震颤了一下,可见力道之大。
冰冷的墙上淌下一线鲜红的血,尚残留着余温,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显得猩红诡异,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