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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被宁嫔所感,回到琼华轩后,我的心中也泛出淡淡酸涩之感,似乎有言欲吐却又说不出来。
琼奴见我心情似有不畅,低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朝她一笑,道:“没事,你去取我的短笛来。”
琼奴取了短笛递与我。我接过,略一沉吟,将短笛放在嘴边,吸一口气,笛音缓缓飘出。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吹的是《诗经》里的《河广》,也不怎么的,吹着这曲子,竟想起扬州来了。那里的山水,一到春天连绵细雨,永远的水气氤氲,窗外的那株琼花树。
曲子停了,泪却无声落下来。过了许久,直到它滑落到唇边,我才伸手拭了。回首,一帮宫人正立在石阶上,默不出声,沉醉在这笛音里。过了好一会,众人才缓过神来。
羽香道:“本以为小主弹琴已是天籁之音了,谁想到小主吹笛子,也这么的好听。”
琼奴眼圈发红,略带鼻音道:“奴婢虽不知道小姐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是,听得奴婢想家了。”
众人也有同感,连声附和。
“在这宫里长夜漫漫,唯有自己心中的家才是饱含温暖。既是你们喜欢听,改日我再吹给你们听就是。”我收起短笛,道。
“这夜深了,大家都早些歇了吧。”我说着,便提步往屋内走。
众宫人正要散了,琼奴和羽香也欲过来搀我。却听到轩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这个时辰,各宫怕都要安寝了,怎么还会有人在太微城内行走呢?我心下疑惑,忙唤小福子去看看。
不一会,小福子过来回禀道:“方才奴才赶去轩门口时,门外已经没有人影了,只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有灯火,似乎刚从轩门口走过不久。”
看来刚才真有人在轩门口,会是谁呢?许是碰巧经过吧。
第二日,琼奴、羽香和一帮宫人恳求说想再听听笛子,我见他们开心,便应下了。琴梅和书竹忙搬了面软凳伺候我在屋廊下坐下。
今夜吹什么好呢?自然不能再吹那伤感之曲了。我抬头望月,分外皎洁,心下便想好了。头微微低垂,长长睫毛在月光照耀下在脸上打下重重的斜影,我举起笛子,缓缓吹奏。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词雅清,曲也轻扬。一曲奏罢,众人还嫌不够,又闹我再吹一曲。我正欲举笛,却听见门外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轩内众人皆是诧异,半晌才回过神来,我忙唤小福子去开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难道还是昨天那轩外的人?
“嘎吱”一声,朱漆仪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他一身藏青色袍子,见门开了,便走了进步行到轩里,低头问道:“敢问,方才是哪位吹的笛子?”
我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过迟疑会,还是说道:“是我,不知公公为何这样问?”
他听见我应声,便微微抬头,眼光朝我一扫,许是见我衣着不同于众人,遂行礼道:“奴才见过小主。”
我唤他起来,见他举止得当,想是跟在主子、小主身边的贴身太监,便问道:“这么晚了,不知公公有何事情?”
那小太监一笑,眼珠一转,道:“奴才奉主子之命,有几句话前来转告小主。”
主子?这宫里能被称作主子的人可不多。我也来不及细想,道:“公公请说。”
他朝我一鞠,恭敬道:“方才我家主子路过小主琼花轩门口,听见轩内传来笛音。主子驻足细听,很是赞赏,一时情不自禁,所以吩咐奴才叩门。想来怕是打扰了小主的雅兴,我家主子特意吩咐奴才奉上这一枚玉佩,以表歉意。”
我看一眼琼奴,她上前接过玉佩,递与我看。我把那玉佩握在手中,微微生凉,玉感温润细腻,是块好玉,雕的是双鱼衔珠图,栩栩如生。玉佩上穿着的缨子垂下宝青色的流苏,配着白脂宝玉,很是雅致。
我转看向立在那的小太监,问道:“这么贵重的玉佩,不知公公口中所说的主子是哪位内廷主位?”
那小太监笑而不言,只道:“我家主子说,小主吹的笛子很好,明日希望还能听到。”
说完,他打了个千,道声告退,转身走出琼华轩。
我凝神看着手中那块玉佩,会是谁呢?明日,明日还会来?
月影婆娑,残雪消融。自从收到那块神秘的玉佩后,我夜夜都会坐在院中吹奏短笛。虽然不知道那位小太监口中的主子到底是何人,但是,心中存着好奇,既然那位主子说会来,是否果真会来呢?说不定也许哪日就会露面。
第五夜了,我披着素灰色的苏锦斗篷坐在院中,闭眼吹笛,但心中含着一丝焦躁。
往日这个时辰,门外便都会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过片刻脚步声止,直到曲音落,才又会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但是今夜直到笛曲快落尾音时分,轩门外却没有半分声响。虽不知这听曲之人是谁,但他却是言而必行,日日都来。每夜听完曲子就走,也再没有扣过轩门。
不知怎么的,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今夜没来吗?
收了笛子,依旧是一片死寂,门外没有半分声响。我正准备转身回屋,却听见琼奴低喃道:“小姐,你可不可以再吹一曲,我,我很想听。”
我知道她是想念安生了。进了宫便时常看见她独自一人徘徊望月。也怪我,刚刚吹奏的曲子语调柔缓,幽幽情伤,倒惹她伤心了。
我知道她想念安生,心里愁苦。抬头望月,缺月挂疏桐,半弯银钩。我敛目,深吸一口气,竹笛握在手中生凉。曲音伴着凉如水般的寒意缓缓而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速狻j嬗鞘苜狻@托??狻!?p> 戚戚曲音,袅袅飘散。这曲子,太过伤感,我喉头也不由的微微发涩。正准备缓一口气,略微停顿之时却听到轩外传来一个浑厚男子的声音:“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我一惊,手中的笛子抖落在地。琼奴忙拭了眼泪,赶着替我拾了起来。我只盯着轩门外看去。他来了?他居然是男子!
正想着,轩外传来叩门声。小福子疾步上前去开门。此时的我还在心里暗暗猜度,从前以为这位主子定是哪宫的娘娘,不想竟是位男子,那能被称作主子的?难道是哪位亲王?或者是,是皇上?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一件绣着五彩团龙的明黄色衣服就出现在我眼前,一切了然。来人就是当今皇上,萧泽!
“我今日来迟了,是不是扫了你的兴?”萧泽语气中带笑,跨步走进轩来。
我低着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也不敢答话,只领着宫人屈膝行礼道:“臣妾贵人沐氏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安。”
他扶我起来,口中怀着怜惜语气道:“听皇后说,你还病着,就不必行如此大礼了。”
我谢了恩,起身微微抬首,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浓黑的眉毛带着英气,一双剑目含着傲气,俊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的脸庞在月光照耀下透出不可直视的帝王之尊。
“这么晚了,你还在吹奏笛曲,可是在等我?”他用眼眸直视着我,语气中带着期望,问道。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两颊微红,微微颔首。
萧泽一脸欣喜,手放开了我,笑问道:“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等我呢?”
他刻意不用朕这个词,倒让我觉得少了那么几分拘谨,多了些亲切。
我低声答道:“这几日皇上每夜都来,臣妾虽不知道轩门外的那位主子到底是谁。但诺大太微城,能每夜不辞辛劳的来臣妾这,只为听一曲笛音,不管是谁,臣妾都示其为知音。”
他虽不称朕,但是我却不敢僭越,恪守着妃嫔的本分。
“今日并非我有意不来,只是因为有事耽搁了。”萧泽听了我方才的话,似乎很是开心,解释道。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哪里敢说怪罪的话。”我忙道。
“你吹的是《月出》?”他问道。
“是。臣妾见这皎皎明月,一时有感。”我说道。
他抬头望月,低声道:“很好听,方才我扰了你的曲子,现在可否再为我吹奏一曲。”
我笑道:“臣妾遵命。”
一旁羽香满脸掩饰不住的欣喜,端上面软凳伺候萧泽坐了。
我吸气凝神,纤指微动,曲音如水,缓缓泻出。明光打在我蒙着脸的面纱上,反射出薄薄的晕,指尖微微颤抖,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眼眸对上萧泽近在眼前那俊朗华贵的脸庞,我不由敛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