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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赶着行了十天,总算在十五之前赶到了大梁的帝都——长京。
一路风尘仆仆,我和另外三位秀女均是车马劳顿,采选使把我们安顿在了毓华门外的一家客栈里。离殿选还有三天,采选使对我们很是殷勤,许是想着我们四人间若有人得幸入选,他便也可沾些光彩,鸡犬升天。
长京作为大梁帝国的都城,确是建邺城所无法比拟的。一路来,宽阔街道旁店肆林立,人群熙熙朗朗,时不时有香车宝马穿梭而过,很是热闹。但看那沿街的高楼建筑,青石的街面,古老的拱桥,无论从风格还是用料上又都透着那凝重和沧桑,在表面的繁华中沉淀,底蕴深厚。大梁在长京建都已百余载,王朝的浑厚与繁荣便全印刻在这座古老的都城深处。
十月十五、十九、二十三是钦天监对照天象推算出的好日子,殿选秀女便定在这三天里,十五日是京城、直隶并东北和华中二十二郡的秀女殿选,十九日是西北、西南三十六郡的秀女,二十三日方才轮着江南和岭南二十四郡的秀女进宫殿选。
好在时间不仓促,这些时日众人便在客栈里好好休整。我记着娘临终留给我的话,本想着乘着这时日有空,将她的骨灰于爹爹的同葬了。怎奈何,采选使看得紧,而我又不知道那位启晟叔叔家住何处,更怕贸然行事暴露行踪,所以只能作罢。
十月二十三日,天刚蒙蒙亮,我便起床梳洗打扮。挑了件浅玫瑰色的香丝罗衫,颜色喜庆又不出挑。因着这北方十月天气有些微凉,琼奴又给我拣了件月白色绣红梅的小褂。我嘱咐琼奴帮我梳反绾髻,这发式新奇却又不僭越,待梳好,我从宁邺王给的梳妆盒内挑了支红宝石攒海棠花钗,又选了几朵锦花让琼奴帮我插上。手上戴着老坑翡翠镯子,耳上坠着对嵌明珠银耳坠子。一时妆点好,我取了方帕子,从梳妆盒内有拣了几只或是素银或是通玉的钗子包好。琼奴不解的看着我,我笑道:“自有用处。”
待四人都妆点好,天已大亮了。采选使忙安排我们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往这皇城的最中心处——太微城赶去。
我和琼奴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我禁不住好奇,不顾琼奴的劝阻,把窗子上的幔帐挑开一丝,朝外瞅着,眼前是一座红漆的大拱城门,我朝上望去,一块木雕鎏金边蓝底的匾额上斗大的金字刻着着“毓华门”。原来这就是我们这几日口中常说的毓华门,不想竟是如此威严华伟。一众侍卫验了腰牌便放行。过了这毓华门便进了天子之居——太微城。
马车贴着高高的宫墙缓缓前行,我朝外望去,远远是座由三层汉白玉石台托着的金顶红墙的殿宇,飞檐高耸,巍峨而立,房脊上一排鎏金的坐兽迎着东升的朝阳,熠熠生辉。再远便只能看见一排排的金色重檐,随着阳光而闪动,似海洋上的波光一浪接着一浪。近处有一行穿着藏青色袍子的小太监低头而行,脚步踏在花岗石上发出整齐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方才还好奇的心情此刻却有些紧张。许是被这皇家威仪所震慑,天子的宫所,哪是寻常贵戚人家所能比拟的呢。
约摸有行了半个时辰,马车便止住了步子。就见一眉清目秀小内监打了车帘,行礼道:“请姑娘下马车。”琼奴扶着我走下马车,只听见那小内监道:“宫中的规矩,所有马车行至贞顺门外便得止步。”我听了,朝他一点头。他又朝我笑道:“奴才伺候姑娘前往德颜宫。”
我猜想这德颜宫必定是选看秀女的地方了,于是朝他笑道:“那有劳公公了。”一时贞顺门外马车云集,秀女们纷纷下车由内监引向内宫去。
我见一路护送我们来的采选使站在贞顺门外,没有前行的意思。于是走上前,朝他一福,他忙还礼。我问道:“大人不陪同我们一起进去吗?”
他低头朝我道:“外臣非诏不得入内廷,微臣就只能送姑娘们到这里了。”
我回头看向琼奴,琼奴会意,取出个荷包递与他,我笑道:“这些日子多亏大人照顾,辛苦大人了。”
他接过荷包,一摸有些诧异,抬头看向我。
我见其他秀女们都已走远了,便道:“不好让那边的公公久等,就此别过大人了。”
我和琼奴跟着那位小内监走过贞顺门,沿着一座宫室的长廊继续行进。琼奴低声问我:“小姐,既是进了这贞顺门里了,那采选使对我们便没有任何帮助了,小姐为何还要送他那些银票呢。”
我第一次穿这花盆底的宫鞋,有些不适应,小心的迈着步子,说道:“他这一路对我们多有照顾,而且我细心观察,猜想他家境也不甚富裕,我不知他在别人处收了多少的好处,那些银票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何况此时他虽对我们没有了帮助,却不能预料他时啊,放长远些的好。”
琼奴点点头,这一路不知过了多少的宫室殿宇,皆是金瓦红墙,红漆的楠木柱子上是彩色的玺梁。这太微城甚大,听那小内监说,选看秀女的德颜宫在太微城西南角,所以我们须得走上好一段路程。
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有的低首而过,有的抬头而行,有的敛目屏息,不敢喘着大气。有的却是趾高气昂,面露骄横之色。我很是不解,身旁的小内监低声对我道:“在这宫里,奴才也分三六九等,若是跟在主子、小主身边得脸的,便是高高在上,若是在浣衣局这些肮脏宫房为奴为婢的,就只能低眉顺眼了。”
我这才知道,又稍稍侧首,看身旁其他的秀女们。因选秀是大事,所以人人都是精心打扮,衣裳也尽是挑些银红、桃红这样喜庆的颜色,脂粉香气缭绕,那满头的珠翠和繁复的发式更是看得我眼花缭乱。
又行了约一刻钟,我们便走到了一座宫室前,红漆金瓦墙面上开着一个垂花宫门,门上方一块鎏金木雕蓝底匾额上刻着:“德颜宫”三个金字。这便到了德颜宫了。那小内监朝我笑道:“姑娘,到了。”说着引我进去,里面依旧是一重垂花宫门,较外间的略小些,过了这扇宫门,迎面是座木雕的千芳图影壁,影壁后是这德颜宫的前殿,因我们只是待选秀女,不能直接由前殿过,所以内监们便带着我们穿前殿左右偏殿后的长廊而过,过了长廊,面前便是座面阔五间,金琉璃瓦硬山顶的殿宇,这便是德颜宫的正殿——选看秀女的地方了。
秀女们先被引到了正殿旁的东西偏殿里。我由小内监引到了东偏殿内,这东偏殿极大,布置的甚为精巧,由木雕的罩门隔为三间,每间里都摆放着些古董瓷器,金玉古玩,有些我见所未见。桌几上搁着几盆时令鲜花,堂中一瓦汝窑瓷缸,缸内盛水,水中几尾绯鱼,缸底映衬着五彩的雨花石和鲜嫩水草。镂花的窗户上糊着米稠色的罗纱,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显得格外的柔和。
我扶着琼奴坐下,一旁已有宫女奉上香茶。我粗粗看了眼,这东偏殿里该有二十位秀女她们,或低头整理衣装,或对镜修点头饰,或举盏细呷,看着虽是面色从容,想来内心应是极度紧张吧,宫闱应选,得见圣颜,确是件大事。我心下不免也有些紧张,取了茶盏来,轻抿了一口,是信阳郡的毛尖茶。
回味着口中的茶香,心中暗想:就刚刚的观察,今日应选的秀女中也不乏出众之辈,若我得幸入选,那便入宫为妃为嫔,再考虑便也是入宫后的事了。若是被撂了牌子,那又该怎么办呢?建邺定是不能回去了,那扬州呢?回扬州吗?
正想得出神,就听得有人唤道:“姑娘。”我回过神一看,是方才那位小内监,他一直陪在我身边,见我方才的神色,以为我心里紧张,就对我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姑娘容貌姣好,定能如心所愿的。”
我笑道:“借公公吉言,这许久都没问公公,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他俯首行礼道:“奴才巾帽局的小福子。”
说着就听得殿外一阵喧闹,似乎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而来。小福子听了,朝我道:“怕是圣驾到了。”
我点点头,就见小福子向我一福,悄声朝东偏殿的偏门走去。不一会,他回来,环顾四周,朝我细声道:“姑娘,今日圣上没来,只有太后带着宫中的两位太妃前来选看秀女。”
我心中暗赞他机灵,这圣上来与不来,对我们这帮子秀女来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若来,该如何应选,不来又该如何,里面可是有大学问。这个小福子甚是聪慧,却也懂得其中之道。我朝小福子投去一个赞赏的眼光,他低下头道:“奴才不过多个心。”我俯身朝他耳边道:“你可知这东偏殿内何处有无人的屋子?”他听了我的话,眼珠一转,朝我道:“既是姑娘不大舒服,便随奴才到茶厅略微休息会吧。”
我捂着胸口,装作心口痛,和琼奴随小福子到了茶厅。到了茶厅,一股茶香灌入鼻中,小福子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便朝我到:“现在诸位姑娘的茶都已经奉上去了,所以茶厅里暂时无人,姑娘放心。”说着,打了个千退了出去帮我守着门。
我忙打开从怀中掏出的锦帕,拿着一根素银的钗子朝琼奴道:“快帮我换上。”
琼奴也明白过来,赶忙上前帮我打理起来。
待到走出茶厅时,我已是换了一副装扮。原本头上的红宝石花钗换成了素银的叠菊花钗,那几朵娇艳的绢花也换作了零星几支玉雕兰花,手上的翡翠镯子现在是一对嵌暗如意纹的银镯。配上衣裳,显出另外一种风姿,端庄而又素雅。
小福子见我这样打扮,先是愣住了,知道我唤他他才回过神来,他口中赞道:“姑娘这一打扮,就似那瑶池天仙一般啊!”
琼奴一旁掩嘴笑道:“就你嘴甜。”
三人赶回东偏殿时,却也没人注意到我们,想来也是,大家都紧张的注意着自己的仪容,谁还有闲心思去注意其他人呢。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早准备这些东西没有白准备。
这圣上已是看了十五日和十九日这两天的秀女,饶是谁都会看得眼花缭乱,心力疲劳。我就想着,也许今天的选秀圣上不一定会亲临,所以无论是太后还是宫中位分高的妃子代劳,她们定是不愿意见到那些打扮艳丽,花枝招展的美人的。于是我便留了这一招,但是我又不敢保证圣上定会不来,所以就仍旧照寻常打扮,只带了这些钗环来,以备万一。
幸好是遇上小福子这个奴才机灵,否则就是我有此心,却也无法知道圣上有无亲临。我看了那小福子一眼,他依旧是低着头候立在我身边,确是个可造之才,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是知道的,既是他帮了我,我也不会薄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