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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初妍送完赵大太太母女,便疾步回了清心居。素日里,老夫人的脾气便有些急,今日当着外人和晚辈的面,再生气也只得压着些。待得他们离去,老夫人定要爆发。
不出所料,柳初妍才到门口,便听到里边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儿。云苓和青绵两个在旁劝阻,一点儿用处也无,只得噤声,待她发泄过了。
“表姑婆。”柳初妍跨进门槛,一个茶壶盖子便飞到脚边,碎成了五六块,幸而躲得快,没伤着。
韩老夫人见是她,强压怒气,收了手。
柳初妍急忙使唤着几个婢女将这一地狼藉收拾了,行至老夫人跟前:“表姑婆,事已至此,你别气坏了身子。”
“妍妍,不是表姑婆要气,实在是你那表伯不争气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如生个胎盘呢。”
“表姑婆,这话难听了些。表伯是您的儿子,也是武康伯,况且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他对大顺也是有贡献的。正如赵大太太所说,这在外边,实在是难免……”柳初妍违心地替韩若愚解释,羞愧地红了脸。
韩老夫人摆摆手:“妍妍,你不必替他开脱。表姑婆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比我这老太婆更看不惯这事儿。”
“表姑婆……”柳初妍确实觉得武康伯荒唐之极,被韩老夫人揭穿了便不再帮说话。
韩老夫人缓缓起身,搭了柳初妍的手走到院子里,抬头打量着那棵光秃的公孙树:“这棵树是我与你姑公一同植的。那时候我婆婆还在,她就喜欢公孙树,因为爷爷种的树孙子才能吃上果子,满载着长辈对晚辈无私的情感。我和你姑公也是这般想的,还盼着你表伯能出息,老了就抱抱孙子,享受天伦。后来你姑公过世了,这日子却是越过越糟心。你表伯和表哥不愧是父子,做的荒唐事都是一个模子的。还好你表哥惹上的是永定侯府的女儿,娶回来便就罢了,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倒是你表伯,真真是,此次竟,竟……”
柳初妍看她胸脯剧烈起伏,怒气环身不能自抑,最后话也说不利索了,赶忙扶她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表姑婆,好在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别气坏了自己,千万别。等表伯后日回来了,你再好好训训他。表伯是个孝子,定会听您的话的。”
“他是个孝子?”韩老夫人满面讥讽,忽而神情一滞,盯着柳初妍,“后日?你说他后日回来?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我……我……”柳初妍没想到她一时口快竟说漏了嘴,结结巴巴地答不出话来,可韩老夫人一直盯着她等回话,窘迫得不知所措,“表姑婆,我……”
“是赵大太太跟你说的吧?或者是赵家的小五?”韩老夫人自顾自给柳初妍找了理由,虽她未答,却已认定,摇摇头,“赵家的人也都不是好心肠的,可着劲攀权势,一边还要踩我武康伯府一脚。可惜,可惜,你表伯不争气啊!”
柳初妍想着,将气憋在心里也不是,不若由着她发泄,等气过了,好好对付即将回府的武康伯和那两个女人。
“对了,你表伯是后日回来是吧?山西的匪徒都剿了?既然得胜了,怎么会无消息传回?”韩老夫人诧异道。
幸而这时候那匪徒之女已经刺杀了武康伯并且被制住,匪盗也招安了,只是消息未传到,否则柳初妍是真不能解释了。不过这时候,她便不语,以免多说多错,左右韩老夫人自己都会找解释的。
果然韩老夫人并未探究,只眼神涣散地看着眼前的一簇青草,沉思良久。因着她摔了东西,又骂了人,此刻累得不行,太阳穴的钝痛也愈发明显,颤颤巍巍起来:“妍妍,扶我去房中。人老了,经不得折腾,得休息一会儿。”
“表姑婆,千好万好不如自己身子好,一切以身子为重。表伯的事儿,总有解决的法子,您便放宽心,不要再想了。”
韩老夫人虚虚地点了点头,回屋休憩了。
柳初妍伺候她睡下,就准备回自己屋去。然而才出清心居,就有人送来了请柬,可是老夫人方阖眼,她便代为收取。送请柬的是女将军府的一个管事婆子,她不需想便知是因为女将军的掌上明珠生辰日到了。
太祖打江山时,身边有十位得力助手,其中便有一位女将军,名唤刘程怡,巾帼不让须眉,为太祖打下了十几个城池,拓宽了几千里的边疆。待大顺安定下来,这位女将军便得皇上赏赐,封护国大将军,居正一品,并且招赘当时的科举状元,育有一女,随母姓。
刘程怡的女儿也承袭了女将军的脾性,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而后效仿母亲招赘探花郎。如此,女将军府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嫡长女为将招赘,传承下来,并将第一代女将军的高尚品格发扬光大。
传到如今,已是第十八代。现在的女将军名叫刘颂贤,育有一女名刘关雎,今年十月初八满九岁。刘关雎,从名字便可看出父母鹣鲽情深,同时希望女儿不仅能武,也能文。只是不愧为将军女儿,刘关雎就爱弄刀,不喜学文。
探花郎父亲李杜师入赘将军府,对着个胸无点墨的妻子已是缺憾不少,就希冀着女儿偶尔能够做几首诗,唱几句词,有些女子该有的模样。然而女儿还是跟个毛小子似的,如今过了八岁也再不能由父亲亲自教学,就给她请了许多学问高深的女先生,偏偏女儿最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女先生,才一年时间就已赶走了十八个,其中几个还是被刘关雎给打出去的。
李杜师和刘颂贤对于女儿的行为分外困扰,就想着不若趁她生辰宴,宴请金陵的广大宾客,从中挑个刘关雎喜欢的,合适的姑娘做先生。无需才高八斗,只要会念酸诗即可,最重要的是让刘关雎看顺眼了。因着李杜师对女儿的期望日渐低下,对女先生的要求也低了,实在是无奈之举。
柳初妍看着请柬,女将军还请韩老夫人将府上所有未嫁的姑娘都去赴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眼下她身份尴尬,在武康伯府也是寄人篱下,还得日日提防韩大太太和韩大奶奶的刁难。不若一试,去女将军府谋个事儿做。以她的身份,将来也定只能挑个普通人家嫁了,如果有女将军府这一层资历,便能站得稳些。
她是越想越可行,可得去访访刘关雎的性子和爱好,到时便投其所好,成为她的女先生。虽然柳初妍才学不算很高,可教导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她喜欢。
决定了便去做,因此,柳初妍也开始问询身边的人,让他们透些听来的消息。
这般,日子到了九月二十六,金陵城外响起凯旋的声音,万将军带队归来了。
武康伯也回来了。
二十六日一早,韩老夫人便在前堂,正襟危坐,令人备了荆条。
韩大太太醒来后便以泪洗面哭了一整日,见此阵仗,吓了一跳。但是想着武康伯给她带来的难堪,心里才算是平衡了。老夫人不是个慈母,杖打亲儿的事儿绝对做得出来,她越想越舒坦,巴不得韩若愚赶紧跨进家门。
却不料,外头传来“老爷回府”的声儿时,并无其他异状。
大家伙听着韩若愚稳健的脚步声渐近,下一刻便奔到了老夫人跟前,高喊一声:“娘,儿回来了!”
韩老夫人哼一声,眼睛也未抬。她可是算着时辰的,归军辰时至金陵城,万将军领众将辰时中入宫,辰时末领赏出宫。韩若愚却午时末了才回到府上,中间这些时间哪儿去了?定是安置那两个女人去了。
韩若愚见此,尴尬地哈哈一声,瞅了瞅站在近旁的柳初妍:“啊呀,妍妍又漂亮了。听闻你前几日不慎落水,可好些了?”
“劳表伯关心,初妍很好。”柳初妍神情淡淡一福身,谢过。
一旁的荣氏脸色却霎时便黑了,她推柳初妍下水的事儿已传出去了,连在外头的韩若愚都听说了,还特没眼色地去问柳初妍。她歇斯底里地闹了那般久,脏水没泼到柳初妍身上,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韩若愚的目光扫过柳初妍、云苓等,便至韩大太太面前,大太太面色不虞,眼底却难以置信又有些失望,他竟没把人带回来。如此这般,老夫人可怎么打他。
“夫人,我见你瘦了许多,最近累着了吧?我在外三个月,都是你照顾母亲,辛苦了。”韩若愚客客气气道。
韩大太太扯了个难看的笑容,便转眼去看韩老夫人。
韩若愚进屋便觉气氛不对,母亲爱搭不理的,他人均低眉顺眼,屏气敛息,明白他们定是听到消息了。他环顾一圈,忽然见有人竟执荆条站在下首,大惊。
“若愚,你在外三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不用我说了吧?”韩老夫人听着他呼吸粗重起来,捧了茶轻轻抿了口,慢条斯理道,语气中尽是气愤。
韩若愚呵呵着,开始搬先前想了一半的理由:“母亲,我也是看她们可怜,才收了她们。况且儿子一人在外,这个事儿,实在是,你也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们出去剿匪,大家都尽心尽力,就你,三个月收了三个女人。你为美色所迷惑,差点坏了大事!若不是祖宗怜你,你早死在外头了!”
“母亲,儿子虽然有错,可已将功补过了。”韩若愚不满地抗议,回身指着院子,“母亲你看,那些都是皇上刚赏的,儿子全都奉给母亲,您消消气,说话也别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韩老夫人横着眼。
“不不不,儿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望母亲原谅。”韩若愚连忙躬身道歉,心里直想甩自己两个嘴巴子。惹急了老夫人,如诗和露姿可就进不了门了。
韩老夫人听此,却是怒不可遏,当头便是一个茶盏甩了出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韩若愚低着头,未及提防,便结结实实地挨了茶盏,额头顿时见红,啊一声叫跌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韩老夫人:“娘!儿子已经将功补过了!”
“是吗?那,那两个女人去哪儿了?”
“女人?什么女人?”韩若愚装痴卖傻。
“什么女人,你心里清楚!”韩老夫人狠狠地拍着桌案,吓得满堂皆恐,自己却气得脑袋嗡嗡直响,眼睛也花了起来。
柳初妍看出异状,迅疾扶住她,抚着她的背:“表姑婆,你别气,别气。表伯已将功补过,且是独身回来的,说明心里还是有武康伯府的,也有表姑婆这个娘亲的,不若原谅他了罢?”
韩大太太听着,幸灾乐祸地嗤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落入了韩若愚耳中。
韩若愚在如此之多的人面前被骂,偏不能还口,看着韩大太太那嘴脸便气不打一处来:“洪氏,定是你在母亲面前乱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