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罪

叶娇李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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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祭酒鲁逸,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掌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故而门生遍天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教书的缘故,他说话中气十足,又条理清楚。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在京都经营多年,又何止百足?你看他禁足在东宫,沉着冷静甚至不去大理寺自辩,便知道他心机深沉留有后路。藏匿军械的罪责,可大可小。只要不是用来谋反,圣上仁厚,又偏爱太子,会赦免他的。”

    既然这次扳不倒他,还是要为自己留些余地,以免遭到打击报复。

    “如果的确是谋反呢?”

    魏王李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这句话在口中咀嚼过,按照他的心意,放过佐料,烹饪妥当,味道恰到好处,让他着迷。

    怎么能不着迷呢?

    皇帝的御案是金丝楠木做的,冬暖夏凉,触之温和、香气怡人。他第一次坐在那里时,颤抖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侧坐的身体。

    三十年了!

    朝臣提起他,都说他孝顺却愚钝。

    愚钝?

    他明明是鲁僖公后裔,是父母皆皇族、血脉贵重的皇子。

    李璋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这大唐的江山,李璋能继承,他也可以!

    自从协理朝政,那些大臣看到他,无不谦逊恭敬,全没了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

    这才对。大丈夫不可久居人下,他终于得到自己的位置。接下来要乘胜追击,一石二鸟!

    鲁逸似乎被李琛这句话吓到了。

    他扶着银杏木雕插屏站稳,瞳孔微缩,问道:“魏王殿下,晋州的臂张弩,的确是……是太子私藏的吧?”

    因为激动谨慎,他的八字胡颤抖着,翘得更高。

    许多事,他是不知道的。

    他站在这里,和李琛议事,的确是要支持族人。但李琛的语意让他不安。李琛怎么能笃定太子要谋反呢,怎么那么胜券在握呢?

    意识到自己失言,李琛对鲁逸施礼道:“本王的意思是,太子狗急跳墙,难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哦,这个嘛,”鲁逸的手指捋顺胡须,摇头道,“太子为人仁孝英明、知书识礼,又有三师教导,绝不会谋反。”

    李琛静静地听着,这些有关太子的赞赏,像一颗颗石头,砸在他心上。

    而此时此刻,同样是皇子,砸在赵王李璟心头的,却是无止境的泪水。

    侍疾两日,他的泪水已经哭干,却觉得心头仍在掉泪。

    昨日因为哭得太厉害,皇后把他赶走了。今日他又来,不敢哭,就把父皇以前责骂他的事,全想了一遍。

    想了一圈后,觉得父皇当初骂得不够狠,痛恨自己太不听话,又自责地要哭。

    这时林奉御诊脉出来,频频拭汗,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李璟拉住他,带他到柱子后说话。

    “父皇怎么样?”李璟急切地问。

    “微臣……”林奉御垂着头,目光躲闪道,“恕微臣不能透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透露?”李璟急得跳脚,“你就说,什么能治父皇的病?我府里还有一支天山雪莲,能不能用上?或者,你需要别的什么珍奇药材?就是龙角,我也能去南海找来。”

    总之,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能救活我的父皇,我都可以。

    林奉御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是道:“赵王殿下,微臣赶着去熬药,不能误了时辰。”

    “李璟!”一个严厉的声音制止李璟,他哆嗦了一下,扭过头,见皇后从内室走出来。

    雍容华贵、气度不减、凤仪万千。

    李璟万分委屈地转身,哽咽道:“母后,父皇他……”

    “你放心,”皇后示意他过去,温声道,“母后已请大师卜卦过,圣上会逢凶化吉,性命无碍。”

    李璟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突然道:“确定吗?准吗?我府里还有一位仙师,要不要让他也算算?”

    皇后闻言有些不悦。

    她扶住李璟的手臂,慢慢走回贵妃榻,缓缓坐下道:“信得过,当年你二哥有灾——”她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叹息道,“你二哥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璟似乎不太在意,“他好手好脚的,幽禁东宫而已。就算有臂张弩的案子闹心,儿臣也听说今日朝堂上,叶娇已为他翻案了。眼下还是父皇重要。”

    “叶娇……”皇后点头,若有所思道,“楚王这未婚妻,还是有些本事的。回头,该让太子亲自登门,到安国公府拜谢。”

    虽然这么说,但皇后的神情并未放松。仿佛正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见雨后转晴,却忧心更猛烈的风暴。

    “不用,”李璟耸肩道,“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叶娇脾气很差,二哥还是少去见她。”

    上回不就打架了吗?

    李璟到现在还记得,他和李策跑去晋王府,见李璋被叶娇扎得浑身是血的模样。

    希望这次叶娇立了功,他们能化干戈为玉帛,待他日李璋登基,也能念着这夫妻俩的好处,不再为难。

    皇后看着李璟,神情依旧惴惴,忽然问道:“你府上,一切还好吗?”

    “承蒙母后挂怀,”李璟垂首道,“一切都好。”

    “听说你们断了养身的药?”皇后又问。

    所谓养身的药,便是之前为了生养子嗣,吃的补药。

    自从李策请林奉御为李璟诊脉后,他们已经不再吃那些药。并且按照林奉御交代的,克制欲望、静养身体。如今崔锦儿已经怀孕,他们更不会吃那药了。

    原本就连断药的事都瞒着,却不知母后如何知道了。

    听皇后问起,李璟忍不住想跟母亲分享心中的喜悦。

    或许说了这事,冲一冲喜,母后和父皇的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母后,锦儿她……”李璟说到此处,忽然又想到李策的嘱咐。李策说王妃有孕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任何人”,包括母后吗?

    有个大好消息,却不能与人分享,实在是憋闷得很。李璟想让父皇母后知道,想让天下人知道,他有后了,他能生养,他是个男人!

    他那么爱去花街柳巷,有个重要原因,便是想证明自己喜欢女人,且身体能行!

    想要炫耀的心情和对李策的承诺让李璟的脸色几番变幻,皇后蹙眉道:“锦儿怎么了?”

    “不……”李璟用尽全部心智胡编道,“锦儿和儿臣不是不想吃药,是换了别的药吃,也都是大补的。像制首乌、杜仲、冬虫夏草、鹿血什么的,都有。”

    这么多补药,听着都让人头大。

    皇后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看着李璟,欲言又止,最后轻拍他的手臂道:“补药吃多了,也不太好。你们……注意身体。”

    “母后放心!”李璟的心情好了些。

    “你二哥那里,”皇后斟酌着,低声道,“若有什么,你可要记得一件事。”

    “母后请说,儿臣听着。”虽然岁数不小,李璟在皇后面前,还是一副孩童样子。

    皇后眼含深意:“你要记得,你们才是亲兄弟。”

    “那是自然!”李璟重重点头,可不知为何,一个身影在他心中掠过。

    高,瘦,总一副疏冷淡漠的样子,却又总护着自己。

    亲兄弟……

    李璟在心里念着,他有两个呢。

    桃花早已凋谢,漫山遍野的绿,深的浅的、层层叠叠,只要驻足片刻,便不想移开视线。

    一匹马在林中穿梭,燕云端坐马背,时不时轻击马匹,催促它再快些。

    燕云年近三十,身量不高却精壮有力,身姿矫健、穿着靛蓝半臂袍,因为太热,敞开领口,一刻都不敢歇。

    燕云的身后,是一座略显破旧的道观。

    他从道观出来,怀揣密信。

    虽然不知道密信里有什么,但燕云记得那位青云道长叶羲的话。

    “请转告楚王,国事为重,百姓为重。”

    国事为重,百姓为重,你的儿子就不重要吗?

    燕云只觉得心中震撼且迷惑不解。

    楚王让他来,应该是为了救叶长庚。可叶长庚的父亲却说,他儿子不重要?

    行,在你心里不重要,在我们殿下心里,可是重要得很呢。

    叶长庚如果出事,且不说别人,就是我们未来的王妃,都要伤心死。

    所以你无所谓,我们来救吧。

    燕云马不停蹄,一刻都不敢歇息。

    快,再快一点!要快过那些准备起事的反民,快过掳走叶长庚的歹人,快过刀枪、剑矢和歹毒的人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

    晋州府内,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有些着急:“反民准备渡河进京,我们一万余府兵集结城外,却不阻拦,会酿成大祸。”

    晋州刺史周赐依旧战战兢兢。

    “怎么办?反民现在不仅对晋州府不满,还悲愤太子翻案的事。朝廷也真是的,怎么不派人前来安抚呢。”

    李策抬眼看着周赐,深邃的眼中有一抹厉色。

    “朝廷派了本王,前来安抚。”

    他的语气温和,却莫名让人惧怕。

    “下官的意思是……”周赐解释着,却被李策打断。

    “去吧,”他抬手道,“请郑节度使亲率大军,合围反民。尽量不要杀人,就说明日此时,本王要在城外,公审晋州衙门投毒案。他们等本王一日,本王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郑奉安起身垂首,便转身离去。

    李策拿起一只茶盏,轻轻把玩,缓声道:“这是越窑的青瓷。”

    越窑的青瓷,叶娇很喜欢。

    周赐有些疑惑,双手交叠道:“殿下喜欢,下官再安排人送来些。”

    “不必了。”李策把那盏青瓷放在桌案上。

    青瓷好看,却很贵。

    “周刺史,”他声音沉沉道,“你可知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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