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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点半,窗外仍然一片漆黑,室内却有一盏灯亮着。
袁可遇披着床毯子,盘腿坐在沙发里看《化工厂系统设计》。既然睡不着,不如爬起来做点有益的事。空调被她调到二十度,无级变速的主机保持着恒定速度,几乎听不到杂音。
门外有轻巧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了。
齐文浩进门就看到袁可遇,她头发随便盘在脑后,几络发丝垂在耳边,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
空调迅速地感受到空气中的变化,轻轻启动,风页上下摆动,向外送出热风。
齐文浩怕自己身上的寒冷和潮气让袁可遇不适,站到空调下吹了一会,直到他感觉手脚都缓和过来才坐到她旁边。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问长问短,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外套。
摸上去很冷,还有点湿意,但算是干的,外面雨已经停了。
袁可遇打了个呵欠,想起那句歌词,i just wanna fall asleep with you。
她随口念了出来,齐文浩一本正经接了一句,“the same for me”。
袁可遇看看他,他也看看袁可遇,不觉同时莞尔。他把她连着毛毯一起抱到膝上,这下脸和脸靠得更近,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小小的。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印下一个吻。
不知是冷,还是其他缘故,她打了个哆嗦,伸手抱住他。
火星缓慢地漫延开,他俩控制着、缓慢地让那火渐渐流动,在指尖跳动,于胸膛喷发。辗转反侧,火终于漫天遍野地笼罩住他俩。
他在她的耳畔低喃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她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应着。
在上班路上,天空终于露出晴朗的底色,冬日已经跳出地平线。
“他心情不太好,刚失去工作,家里两位老人又病得歪歪倒倒的。”齐文浩把姜越的情况说给袁可遇听,“经济暂时不是问题,就是每天的医药费看护费支出很大,他担心将来。他妈上次用了几枝修补大脑的进口药,都不在医保上,只怕将来还用得着。”
袁可遇默默听着,“他肯让你帮他不?”金钱对齐文浩来说,没有普通人的问题。
比上颇有不足,比下也颇有余。
“不知道。”齐文浩沉默,随即又振作,“他不是拘泥的人。”
齐正浩是近午饭的时候消无声地来的,他一到就进了小办公室,不停地电话。驻现场人员早就溜出去上了工地,剩下的设计院工程师们也受这股低气压影响,比往日安静得多,没有边干活边说笑。
齐文浩和往日一样,去现场参加每日早会,回来处理各种文件。除了和齐正浩打过一次招呼,这两兄弟各忙各的,互不影响。
下午齐正浩召集了一次项目扩大会议,会议对象有施工队的项目经理,化工厂的管理人员,设计院驻现场全体人员。外头的大间暂时成了会议室,坐得满满的。袁可遇悄然选了外圈的一个位置,差不多在离齐正浩最远的地方。
进度这边主要是胡存志在发言,略拍齐正浩马屁,讲述现场干得有多快有多好,申请更多拨款。不过他也没说错,在合理的工期上下限里,要想快,资金足。
齐正浩不动声色,等所有人讲完才问了几个数字。他问在点上,那些正是薄弱地方,和胡存志刚说的互相矛盾。胡存志不是不知道这些问题,只是觉得不是大事,大工程不可能面面俱到,没想到被他一下子戳到,不由有些尴尬。
不过齐正浩针对的对象也不是胡存志,是齐文浩。他说作为驻守在现场的老板级人物,必须得细心再细心,干活的没有不想偷懒的,做买卖的没有不想多得利的,不想被别人骗就得多动脑子。
当着和尚的面就骂贼秃。随着齐正浩的话,在场的想偷懒的“干活人”和“买卖人”脸色都不好。他说的也许是现实情况,可人活一张脸,这么被啪啪打着,滋味不好受。
齐文浩不敢看别人,嗯嗯应着,只想赶紧把这场面加快进度给过了。
齐正浩挥完大棒子又给胡萝卜,吃饭的事他也说了,在场者都有份,包括施工队所有干活的。再有就是他那边会拨出一笔金额不小的钱,以供结算春节前工程进度款,保证所有工程队能够高高兴兴地过年。
这一下来得好,刚被骂过的脸色又缓过来,虽然还有些不好看,但有什么办法,拿人的钱不能给人看脸色。施工队的项目经理们,哪个不是能屈能伸的高手。
给齐文浩的胡萝卜在最后,人都散了后,齐正浩把兄弟叫进小办公室,“这帮人,我也是吃了不知多少亏才学精了,不想你再付学费。年关难过,这笔钱,爸和我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齐文浩知道,每周需用款申请表还是他盯着财务做出来交上去的。自从信贷收紧后,没有哪家企业特别好过,他不能不感谢齐原和齐正浩。
说完正事,齐正浩问,“晚上一起吃饭?叫上袁小姐。”
在金碧辉煌的会所,进了包间袁可遇才发现不能用“小间”来说这里,里面别有洞天,共有两层,楼上摆着两张麻将桌,楼下一半是吃饭的地方,另一半可以用来卡拉OK。
饭前先来两圈麻将。
袁可遇再三推辞都不行,郭樱也不会打,一桌有两个新手,不算为难袁可遇。
齐正浩说麻将是聪明人的游戏。
郭樱哼哼地说,“我的头脑是用来吃喝玩乐,不是用来为难自己的。”
这两人当众耍花枪,袁可遇背上汗毛都竖起来,她没法忘记他俩背后各自的人。
“你看你,不向可遇学习。”齐正浩亲昵地叫袁可遇,让她更是起鸡皮疙瘩,幸好冬天有衣物挡着,“你还不知道,她已经升职了,不动声色间取代她原来老板的位置。你能吗?”
郭樱瞪大眼,“真的?那黄建东去哪?”黄建东是袁可遇的顶头上司。
升职的事,院里还没下正式任命,袁可遇也只是刚被找去谈话,知道春节前能下来。没想到齐正浩已经知道,袁可遇吃惊之余,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齐正浩对她笑笑,“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袁可遇暗生戒心,她的计划能完成得这么顺利,难道齐正浩从中有一份手脚。果然齐正浩轻描淡写地说,“万秘书长跟我是老朋友,以前我办厂的时候,她还在基层养资历。”
袁可遇垂下眼,“碰。”
她推翻面前的牌,是一付混一色、对对糊。
郭樱凑过来数牌,不服气地说,“我也是新手,怎么我没这个手气?”
跟手气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喂牌,袁可遇也不说穿,接过齐正浩递过来的筹码,反正人家爱玩她奉陪。
接着不是齐文浩冲了袁可遇,就是齐正浩冲了郭樱,让郭樱笑得花枝招展,“我就说新手摸大牌运气好。”
齐正浩笑道,“你这个傻瓜。”
郭樱理直气壮,“来来来,给我你的钱。”
袁可遇看向齐文浩,后者眼里的笑意让她温暖多了。人多少得跟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和事相处,不是一个人就好多了。
玩了会牌,谁也没计较是不是两圈就去吃饭了。
服务员端上来柠檬水让他们净手,菜是分食制。中西合璧,沙拉,黑松露拌黄瓜,一盅老火炖汤,咖喱虾,鱼不知怎么有两道,葱姜炒青斑和桔黄豚,上汤苋菜,主食是牛肉粒炒饭。
袁可遇吃过河豚鱼,但这次最毒的部分,肝和生殖腺都在盘中。不知道店里是如何处理的,想来应该不会出事,但她仍是只吃了点肉。
齐正浩露出惋惜,“这两样是这道菜的精华,不吃可惜了。”郭樱同意,“特别滑嫩,你真的不尝尝?”
“不了。”袁可遇把盘子推到一旁,没改变心意。她看到齐文浩也是一样,略动了两筷。
饭后齐正浩还有节目,但无需袁可遇暗示,齐文浩已经向齐正浩开口,他俩要回去了。
齐正浩没留他们。
出了那道门,袁可遇才松口气,几乎在同时她听到齐文浩的透气声。
还是一样的。这顿饭吃的。
过年前又是一场忙乱,齐正浩那边的钱虽然到了,却比他说的金额少了三分之一,然而谁能去和他理论,有钱已经不错了。齐文浩和财务商量着把付款清单做了新的安排,每家减些,对付着过年。
设计费却一分不差给付了。这作为袁可遇升职后的第一样成绩,让她在大会上被表扬了。
齐正浩答应的饭也吃了,钱是这边账上出的,然而没他开这个口,谁也不敢花哪,谁敢去触劳伦斯的霉头。
好不容易到了腊月二十七,公事也就告一段落,接着的无非是各回各家过年。齐文浩也郑重地把这件事再和袁可遇商量,回他的家过年,顺便把婚事的时间定了。
像齐正浩那样的婚姻,像劳伦斯那样的豪华婚礼?
事到临头袁可遇才觉出自己的忐忑不安。她是胆小,再好的东西只要一想到其中不好的部分她就不想要。几乎每小时她的念头都在变,一会觉得无所谓,她与之生活的是齐文浩,一会又觉得不行,婚约对她来说很重要。
像不像打怪游戏?她自嘲地想,失败后重新开始,刚开始总觉得可以凭着勇气通关,第一次就在中途跌倒。以为下一次会好些,谁知反而一次比一次差,有时甚至才出发就打回头了。就在心灰意冷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突然金手指护持,奇迹般顺利。沿途也有小怪,但没构成过威胁,直到面前出现一条鸿沟。
是奋力一跃,还是停留在原地,积蓄更多的勇气?
她不知道,也没有谁可以给她指引。
过年前必要的祭祖,她和齐文浩一起做的,他虔诚地下拜,“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把可遇交给我来照顾。”
袁可遇扭过头,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淌得满脸都是,擦都擦不掉。
剥掉成熟的外壳,她仍是那个被娇纵惯的小女孩。她知道,在内心有一个矫情的自己。
怕人识穿,所以装作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