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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潘逸如何解释,阿妩终究是伤到了。她回到住处后,一直在想他与那妇人的事。在边疆孤苦无依,有个妙妇人细心照顾,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是人多少会有情谊。想到此处,阿妩并无责怪之心,只恨岁月无情,这光阴似箭,她大好年华全都荒废在孤山之上,若能陪着他那该多好。
心痛得厉害,阿妩伸手按住胸口,它依然如故。此时此刻,是谁在陪着他?他是否犹记当年海誓山盟?原是坚不可摧的信任裂出一道细缝,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补。
阿妩起身拿来酒壶,看着上面桂酿二字,她摇了摇头。
“我替你改个名字叫‘忘忧’,你可别负我心意。”
话落,她倒上一杯仰头饮下,忧还在,且越演越烈,不得已她又斟满了一杯。不消半刻,酒便见了底,身子轻飘飘,脑袋也不沉,她觉得不尽兴,接二连三地拿了几壶,往嘴里灌去。
突然,外面一阵动静,一下子像炸开了锅。阿妩消了酒意,走到门处,没过多久,就见玉暄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吵闹?”
他还未走近,阿妩便大声问道。玉暄老远就闻到一股酒味,他略微惊诧,疾了步子小跑,到了阿妩面前看她脸色有异,他反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妩不语,转身回房。玉暄跟她进门,一抬眼就见案上几壶酒横七竖八地摆在那儿。
平日里阿妩喝酒不多,此番定是有事。玉暄着急,忍不住再问:“阿姐,这是怎么了?”
阿妩笑而不答,拉起他的手让他坐下,随后拿起一壶酒替他倒上。
“这叫‘忘忧’,入口甘甜,回味醇厚,你来尝尝。”话落,她端起酒盏往他唇边送。玉暄蹙起眉,半推半就地喝了一杯。阿妩想要再倒,拎起酒壶却发觉摇不出声,她不悦地将壶摆至一边,起身准备再去拿。
“阿姐,别拿了。”
玉暄拉住她的衣袖将她拦下。阿妩歪坐椅上,看着玉暄痴痴地笑。
玉暄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不成?”
阿妩不屑轻哼,回道:“他不敢。”
“那这是怎么回事?”
玉暄追问,阿妩又想起那个妇人,刚忘掉的“忧”再次爬上眉头。
“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见到有人在他房里。又是替他缝衣做饭,又是嘘寒问暖。他俩熟络地如同夫妻,我倒像个局外人。”
玉暄听完便知她在说谁,他也没想到潘逸会有个相好,不免惊讶,可仔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十年戎马生涯,有人照顾总好过孤苦伶仃。
“阿姐,别难过。我想他也有他的苦衷。”玉暄好心劝慰。阿妩含泪摇了摇头。
“我难过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在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我。”话半,她低头抿了泪,哽咽着继续道:“为何我们不能像寻常人家,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玉暄不知如何回她,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命,不过他们马上就能解脱了,只要赢了这场仗,他们就能回到丹兰,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想到此处,玉暄不由高兴起来,忙携起阿妩的手,悦声说:“阿姐别急,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到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再敢欺负我们,哪怕是荣灏我也不会把他放眼里。”
玉暄胸有成竹,此仗是誓在必得。这似乎点醒了阿妩,她马上就能离开这个牢笼。
“是啊,我们马上能回家了。”阿妩不由轻笑,把盏抿干了最后一点酒。
见此,玉暄宽了心,突然他想起来意,连忙又道:“对了,刚收到柯林消息,他带了个人过来,我想你一定想见。”
他模样认真,想必定是个要紧人物。阿妩问:“是谁。”
玉暄故意卖了关子,说:“你去了就知道。”
阿妩不敢怠慢,起身换了藏蓝浅云纹的骑装,长发拿玉笄固住,拾起娇柔模样,换了副男儿装扮。她叫玉暄带路,随他到了柯林那处,而荣灏也在此,他们二人似乎为行军之事商讨很久。
柯林一见到阿妩过来,两眼便闪了光,两三步窜到了她面前。
“公主殿下十年未见,怎么还是如此年轻,用得什么好玩意?我让我那群妃子也试试。”
荣灏一下子沉了脸,冷了声音轻斥道:“可汗,汉人有汉人的规矩,我们敬你,你也得敬我们才是。”
这番话气势十足,硬生生地把柯林那副嬉皮笑脸扯去了。
柯林不悦回头顶撞说:“荣君这话可不中听,我与公主有婚约在先,若不是被你横插一杠,她早是我大妃了。”
这气氛有些不对,阿妩察颜观色,先是朝柯林施一大礼,随后笑着说:“阿妩见过可汗,多年不见,可汗别来无恙。”
话落,她就走到荣灏身侧,温顺且恭敬福礼。荣灏悄悄地握了把她的手,情浓意浓,然而他闻到了一股酒味之后,眉头不悦地拧紧了,之后小声问她:“你喝了多少酒?”
阿妩轻笑,侧首回他:“不多。”
话落,她把目光移至柯林身上,弯起眉眼,笑问:“听闻可汗有东西带给我,我可有幸见之?”
柯林也不含糊,直言道:“当然,这是我特地送来的礼。”
话音刚落,他命人将俘虏带上。不一会儿,两壮兵押来一人,他年约五十上下,身板精瘦,衣饰极为华贵,却是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看来是受过不少罪。
柯林得意地挑下眉,道:“我怕你认不出来,关照过他们别打脸。”
说着,他使上眼色,壮兵往他俘虏膝弯一踢,他便顺势跪在地上。
俘虏吓得瑟瑟发抖,紧低着头不敢看。阿妩凝神打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他是谁?”
阿妩问玉暄,玉暄抿紧薄唇,原本俊容变得阴冷可怖。
“他是叛徒,是他害了丹兰。”
阿妩听后依然不太明白,挪了脚走到俘虏面前,然后蹲身柔声说道:“老人家,麻烦抬起头让我好好看下你。”
这声音像是浸过迷汤,那人一听便缓缓地抬起头。一张瘦瘪的脸上嵌着副混沌的眸子,它惊恐万状地盯着阿妩,上下移着像在打量。老俘呼吸急促起来,口中恶气喷在阿妩脸上,阿妩未躲,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扫视他脸上的每一寸。
“原来是你啊,王叔。”
听到王叔二字,老俘不禁抖擞。高位上,荣灏脸色诧异,完全不明白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向玉暄,玉暄面无表情,紧接着他又看向柯林,柯林则是副看戏的模样。
那老俘突然老泪纵横,颤着声音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当初我是被逼无奈,好侄女快快放了老朽吧。”
阿妩未答话,起身转向柯林报以一笑。“这礼我收下了,谢谢可汗。”
说罢,她突然揪了老俘后领,将他从帐中拖了出去。众人大惊,荣灏更是吃惊不小,赶忙起身跟过去。
操场中央,大批将士正在休憩,不少是达喀族,还有部分丹兰余部。听到一阵杀猪似的嚎叫由远至近,他们个个拔长脖子使劲瞧。
阿妩将那老俘拖到西侧,那边是丹兰所在的地方。阿妩蹲身在老俘耳边轻声说:“王叔,你可记得丹兰?你可记得小鱼?”
“记得,记得。”老俘不停点头,吓得裤裆湿了一片。
阿妩妖娆轻笑,转了个身移到老俘面前。“真巧,小鱼也记得王叔,我以为王叔您死了,原来你一直活着,还穿上了周国的爵袍。”
提及此,老俘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哽咽道:“王叔当初是被逼的,我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谁逼你了?我怎么不记得,我倒是想起王叔闯到我母后宫里,逼她降敌。王叔怕是不知道,那时我也在,我和玉暄正躲在柜子里,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见了。”
阿妩依然在笑,一番媚骨像是沉淀千年的妖,媚态横生却让人心底发毛。
老俘不敢作声,额上冷汗连连。阿妩在他面前取下玉笄,故意散开一头花白的发。这番模样,像极了过世的王后。老俘闭上眼,似乎已经认命。阿妩不依不饶,偏偏要让他睁眼看着,让他知道自己犯过什么样罪。
小鱼记得这个王叔,在她小时候王叔待她还好,入宫时总会带来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与父王是表兄弟,两人关系甚好,不过母后不怎么待见他,总对她说要离这个王叔远些。那时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有次在花园里撞见王叔与母后,以为他们在说话,没想到王叔竟然伸手抱母后,母后一气之下打了他,之后再也不与他往来,父王得知,就把王叔赶出了宫。
之后,周王侵袭丹兰,王叔是帮凶,他把宫内大小秘道都告诉这伙蛮狼,害得父兄战死沙场。她拉着玉暄躲到母后宫里,母后把他们藏到柜中,叫他们顺柜后的秘道逃走。小鱼不肯,她想拉着母后一起逃,可刚刚关上柜门,就有人闯进来了。
是王叔,她从缝里看见了。她想大叫,却被嬷嬷捂住了嘴。小鱼看到王叔做出的龌龊事,他把母后逼上绝路,母后不从拨剑自刎,死时还睁着眼。
“王叔,你可记得?若不是因为你,丹兰怎会惨败?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落得今日这番模样?王叔,你可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被他们带去周国,养了几年被送到这里,卖了身子来换玉暄的命。王叔,你可知道,我也有喜欢的人?我想与他双宿双飞,过上平淡的日子。王叔,你说这些我该向谁去要呢?”
话落,阿妩不哭反笑,削瘦的双肩狂颤,吐出的气中还有一股酒味。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玉暄,一手搭上他的肩,轻靠上去,在他耳边醉语:“你可听过十八层地狱?”
玉暄点头。“听过。”
“我们不就是活在地府里面?这些常人不能明了的痛,得让他知道才行,叫他下次转世,莫做坏人。”
玉暄听后勾起一抹狞笑,仿佛地府爬上来的鬼,满脸戾气。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妩极为轻巧随意地笑着说:“叫人把他绑上,割了眼皮,再往身上往桶污血,祭父王与母后在天之灵,顺便让他们知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玉暄按她的意思下了这道令,老俘被绑上木桩,剥去衣衫,随后由两名大汉行刑。老俘痛叫,阿妩在其面前踏着鼓点,甩袖起舞。
“王叔,这是他们教我的,你看我跳得可好?”
她娇笑,媚到极致便是妖。老俘血泪满面,只剩恐惧。一桶污血泼上,引来乌鸦争相抢食,眨眼老俘的眼珠子被啄了去,血洞连片。他被灌了哑药,喉咙里咯咯似的响,犹如她的笑,异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