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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相连的水面如一泓明镜,覆盖了几乎整个河滩,平日熙熙攘攘的盐场,如今几乎成了一片汪洋。
扬州因为水运陆运便捷，成为全国盐业的集散地,各处的盐运到这里，由朝廷统一分派,运往各地，所以巡盐御史一职,历来都是肥差。
盐政史副使踩着两脚泥对林海道：“大人,码头、仓库都被水围住了,两日之内,若盐运不出去,我们就……”
“本官知道。”林海冷冷的道：“子敬，你派人看看，若要沿此处修一道河渠，直流入江，需要多少时日。”
林海指点着远处，缓缓的道：“既然要做，就要做的一劳永逸，年年赈灾，年年要下游的百姓流离失所，这岂是为官之道。”
胤禛做了十多年皇帝，深知百姓疾苦，前世在位时改革土地，废除贱民，兴修水利，大惩贪官，此时见水患成灾，自然而然想到兴修水利这一劳永逸的办法。
朱凌在旁低声道：“大人，若要兴建水渠，需地方同意，并上奏工部，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如何将水退去，好让盐船运出去。”
林海看了朱凌一眼，犀利的眸子轻眯：“子敬，吩咐他们做好准备，午后就从此处泄洪。”
“大人”朱凌和盐政史副使异口同声：“此事万万不可。”“怎么。”林海缓缓的道：“这件事是本官做主还是你们做主。”
“大人请三思。”朱凌想了想，婉转的道：“这件事大人要不要和李大人打声招呼。”“当然，你以为本官是一时兴起，没有十足把握，本官岂会信口开河。”
瞥了瞥朱凌和副使，林海漫不经心的道：“子敬，金大人今日不是要离开吗，扬州官面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送行，我们就去唱一出好戏。”
“大人。”朱凌佩服的看着林海：“子敬明白。”
由于昨天的大雨，后院水塘有几处溢水，黛玉和紫鹃看着池水被引流出去，才往回走。雨后的花园，带着淡淡的湿润，风吹过来，凉凉的。
穿过抄手游廊，紫鹃对黛玉道：“姑娘，那好像是姨娘，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阴沉沉的竹林旁，毛姨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藏青色的夹衣显得她更加瘦削。
“姨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刚下过雨，石凳阴凉，当心些。”紫鹃看了看黛玉，才出声问道。
转过身，毛姨娘苦笑了一下：“原来是姑娘，在房里觉得闷，就出来走走，看到这个小水塘，想起以前青儿最喜欢玩水，每天都要到这里……”
毛姨娘抬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瞧我，又说起这些事。”黛玉轻轻的道：“这是人之常情，就像每次看到娘亲用过的东西，我也会想起娘亲一样，只是姨娘也要注意身子，这次回来，我觉得姨娘似乎更纤瘦了。”
“姑娘说的是，其实这几年我也想开了，人死不能复生，要往前看，不是还有姑娘吗。”毛姨娘盈盈的看着黛玉：“说起来，林家也是单薄，夫人去世得早，我和翠翘妹妹又不争气，府里老爷就只有姑娘一个骨肉，看到姑娘这次好好的回来，连我们也高兴。”
黛玉笑着道：“姨娘能想开就好，其实我更希望姨娘身子好起来，说不定再给我添个弟弟什么的，多好。”
毛姨娘脸色一僵，随后掩饰道：“姑娘说笑，以我的身子，恐怕不行了，唉，老爷这些年身子时好时坏，身边也没有个伺候的人，姑娘若是有心，私下里多劝劝老爷。”
“我记下了，姨娘伺候爹爹这么多年，也知道爹爹的脾性，如果姨娘劝，或许更好。”黛玉眸光流转，笑道：“姨娘说是不是，再说有姨娘照顾爹爹，我也放心。”
毛姨娘柔柔的笑了：“我已经老了，老爷身边应该有个聪明伶俐、手脚利索的人伺候才对，说实话，也只有姑娘念旧，还记着我。”
停了停，毛姨娘接着道：“我出来时吩咐她们煮了紫羹莲子粥，估计应该差不多了，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过来喝碗，祛祛凉气。”
“好呀。”黛玉轻快的答应：“我记得小时候，姨娘熬得粥很好喝。”“难为姑娘记着，以后若是没事，就过来我熬给你喝。”
紫鹃在一边道：“不知姨娘收不收徒，教教我好不好。”“自然好了。”毛姨娘没有犹豫的道：“只要你们肯来就好。”
一起走着，毛姨娘漫不经心的道：“也不知管家找到李鸣没有，他当初将翠翘骗的那样惨，恐怕死不瞑目。”
黛玉不疑有他，低低的道：“好像是没找到，找了这么多天，连个影子也没有，估计是找不到了，我昨儿还听林伯说，让出去的人都回来。”
暗暗的松了口气，毛姨娘道：“也是，已经半个多月，人海茫茫，到哪儿找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些事或许只是时辰不到。”黛玉道：“古人们常说因果报应，人若作恶，天必伐之，就像刘姨娘，她当初陷害你，如今也得到了惩罚。”
紫鹃接着道：“老人们常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定然得报，所以做人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好。”
“你这丫头，今天真多话。”黛玉笑着嗔道，一转头见毛姨娘神色恍惚：“姨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走神了，我们走吧。”还没走出多远，就见毛姨娘房里的丫头跑来：“姨娘，老家来信了。”
毛姨娘神色顿变，怔怔的站在那里，身边的黛玉感觉到毛姨娘的不安，不由关切的道：“姨娘，怎么了，是不是姨娘老家有事。”
反应过来，毛姨娘强笑了一下，僵硬的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住：“没事，或许是爹娘想我了。”回头看了丫鬟一眼，毛姨娘刚要开口，黛玉善解人意的道：“紫鹃，你不说林伯要我去账房看看吗。”
紫鹃也是个伶俐的：“是，姑娘，我们现在就去。”黛玉点点头，对毛姨娘道：“姨娘，粥以后再喝，我先去账房看看。”
“姑娘慢走。”毛姨娘松了口气：“下次我一定亲手给姑娘熬。”黛玉一走开，毛姨娘转过头，细长的眼里已不是刚才的柔顺：“出什么事了。”
丫鬟低声道：“姨娘，乡下那边送信来，说没有人去。”“怎么会呢，已经半个多月，表哥早就该到了，难道是路上耽搁，但也不至于这么久。”毛姨娘目光沉沉：“难道出事了，可刚才听姑娘的意思，府里的人并没有找到表哥。”
“姨娘，会不会是管事临时改了主意，去了别处没来得及告诉姨娘。”丫环试探的道：“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捎信来。”
毛姨娘细眉轻皱：“表哥不会这么做，他如果要改地方，肯定会告诉我的，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毛姨娘幽幽的道：“表哥出事了。”
“姨娘。”丫鬟惊恐的望着毛姨娘：“姨娘怎么会这么想。”毛姨娘向着前院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老爷和以前不一样了，而且出事后，老爷和管家的态度好像并不在意……”
没有说下去，毛姨娘低低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表哥又何苦背井离乡，在林府做个管事，如今又弄到这个地步，是我欠他的，以前是，以后也是，这份情，我恐怕只有来世还他。”
丫鬟呆呆的看着毛姨娘，却见毛姨娘仰起头，眼里已经涌出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这笔帐我一定会帮你讨，因为是我欠你的。”
黛玉和紫鹃刚回到房里，雪雁就跑来道：“姑娘，李家二姑娘过来请姑娘一起出去玩。”黛玉还没回声，就听李莞心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林姐姐，你不要推辞，我知道林伯伯不在府里。”
李莞心心直口快，性子爽朗，虽然和黛玉认识不久，但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却合得来，黛玉反而对李莞眉有点敷衍。
“原来你是摸清了底细才来的，看来今天我不答应不行了。”黛玉笑着回道：“昨天才下了大雨，我们到哪里玩呢。”
李莞心得意洋洋的道：“林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姐姐说大雨过后，江边此时一定很壮观，而且……”
李莞心偷偷的附耳道：“我父亲和林伯伯他们也一定在江边，我们偷偷的过去，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为什么。”黛玉抬眼看着李莞心：“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江边，我听爹爹说他要出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莞心笑着卖关子：“一会儿你就明白，走吧，林姐姐，二姐恐怕已经等急了。”
江边此时的确壮观，扬州地面上的一众人正站在渡口，等着金一正，藏青色的官服使得整个渡口看起来，乌蒙蒙的。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的时候，金一正带着随从缓缓而来，而同来的还有一个人：林海。
金一正圆滑的和众人打完招呼，才道：“本官来扬州一个月，深得诸位大人的支持，在此谢过，扬州盐业历来是朝廷盐事的重中之重，但每年的水患却总让皇上忧心，百姓受苦。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今日林大人提出想修一条通江的水渠，不但能免去每年的赈灾之需，而且还可以让盐农不流离颠沛，此乃为皇上分忧，百姓谋福的好事，本官自然义不容辞，想诸位大人也不会推辞吧。”
金一正义正言辞的一番话说下来，众人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都附和着：
“既然金大人有话，我们自然以大人马首是瞻。”“金大人尽管放心，只要是为扬州出力，我们义不容辞。”
林海一直没有作声，只是平静的看着众人的反应，偶尔瞄一眼强撑笑意的金一正，就在刚才，林海拦住了正走出临时府邸的金一正，俯身几句话说完，金一正本来意气风发的脸上顿时冒出冷汗，再坐上轿子，金一正脸上的汗就没有断过，直到现在，偷偷拭了拭额角，金一正还觉得湿湿的，凉凉的。
李仁走上来道：“金大人临走还不忘扬州百姓的疾苦，李某代表全城几万百姓，谢过大人。”金一正呵呵一笑：“李大人客气，其实此事乃是林大人之意，本官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林海在一边淡淡的道：“金大人言重，这件事有金大人的一力呼吁，谁会不卖大人你面子呢。”李仁笑着道：“林大人说的是。”
金一正神色一凛：“既然诸位大人看的起本官，那本官就不客气，临走之时，本官能为扬州百姓再做一件事，也算功德圆满，诸位大人的支持，本官铭记在心，等回京后，一定会一一奏明。”
李仁道：“大人客气，能为皇上分忧，百姓出力，我等自然义不容辞，是不是。”众人齐声应是，江边瞬时一片喊声，仿佛不应就是抗旨。
宁楚静静的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一手操纵这一切的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渐渐深了。虽然来扬州之前也知道，在巡盐御史这个肥差上一任就是七年，如果没有几分手段，恐怕很难做到，只是来了后，几次较量下来，就连宁楚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林海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
贩运私盐一事上，他狠、准、快，只一招便让盐政史天翻地覆，可怜王益算计了那么多年，死后还落个难以翻身的罪名，只是不知今日之事，他借着金一正的手，又想做什么。
微微眯起凤目，宁楚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锋芒，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所用，日后恐必是心腹大患，想起两年之约，宁楚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只是……
凝视着林海瘦削清矍而又陌生的脸，不知为什么，宁楚竟然感觉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也不知来自哪里。
“林姐姐，你看，渡口那边是不是很多人。”黛玉和李莞心坐在一车，李莞心指着远处，笑眯眯的道：“今天钦差大人回京，扬州的官员都回来送行，所以我说林叔叔一定会来。”
黛玉不解的道：“这与我们有什么事，莫不成你也想来送钦差大人？”抬眼看了看李莞心活泼的笑容，黛玉调侃的道：“原来李妹妹的心气不小，是想为官还是想进京呀。”
李莞心拽了拽黛玉的手臂：“林姐姐，你真会取笑人，还不是二姐，她想来送楚公子，又怕人说唐突，所以连我拉上，我想反正出来玩，就叫上你了，哦，对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楚公子。”黛玉不觉一颤，想起那天的事，心竟然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就是那天去你家碰到的年轻人。”李莞心以为黛玉不知：“和钦差大人一起，从京城来的，他当时在我们府里借居了几天，所以认识，他有个随从很有意思，学什么像什么，对了，我本来还想请你过去看看……”
李莞心滔滔不绝的说着，一回头，见黛玉默不作声，不由道：“林姐姐，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不好看。”
“我没事。”黛玉脱口而出：“可能是刚才让风吹得。”李莞心关切的道：“如果你不舒服，那我就在车上陪你。”
“不用，你去吧，我在车上歇一会儿就好，再说你二姐特意要你陪她，你若不去，她岂不会生气。”
或许李莞心还真有点怕李菀眉，听黛玉说起，忙道：“是啊，二姐昨夜几乎连觉也没睡，若是我不去，她一定会怪我的，林姐姐，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若是让二姐知道，我就完了。”
“你们怎么过去，众目睽睽之下，这好像不太好。”黛玉看着渡口乌压压的人群，担心的道。李莞心却抿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二姐自有办法。”
李莞心感觉把黛玉一人放在车上，有些过意不去：“林姐姐，本来我是叫你出来玩的，你……”“没事，你去吧，等我歇一会说不定就好了，我们再玩。”黛玉连忙劝道，生怕李莞心改了主意。
“好，我一会儿回来叫你，渡口那边有个娘娘庙，听说很灵验的，还有……”向外看了一眼，李莞心怕黛玉因为不陪她心有隔隙，便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人，我那天偷听到爹爹和姐姐说话，那个楚公子的身份好像很有来头，所以我们才来送送。”
“大有来头。”想到宁楚的身份，黛玉的嘴角不由微微一翘：“既是这样，你们更应该去，我在车里等你。”
走出几步，李莞眉又回过头，好看的杏目意味深长的望着黛玉：“林姑娘真的不过去吗。”黛玉没有迟疑的点点头：“我不去了，或许是有点受凉，身子不太舒服。”
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李莞眉望着那边的渡口：“看来真是不巧了，我本来还以为大家都认识，来送送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林姑娘不舒服，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