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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务室里一直躺到早上的必修课结束,中间莫朵睡了一会儿醒了一会儿;整个脑袋都有点不清不楚的;整个身体晕沉沉地站不稳。
肚子是不痛了没错。
可……心里却一直在打着鼓。
一直悬在半空站不住脚的那种。
还不是因为在医务室躺着的时候,差点见到伊莱恩。
差点见到就算了,还紧张到半条命都差点没掉。
究其原因是什么呢……
莫朵坐在教学楼外的小庭院里,手里的面包刚吃了一半,粘粘的果酱夹在白白软软的两片面包中间被挤了出来,差点滴到手上。
因为伊莱恩是她重生后除父母后第一个给予她好意的人?
是啊,就算现在对于一切都习惯了,但想想,当时因为陌生以及失去所产生的恐惧还是可以被回忆勾起来的。
凌乱的房间,碎裂在地上的玻璃杯,被撕碎的书本……
脆弱到连小孩都可以欺负的心智,暴躁到对着父母恶语相向的情绪,无力到什么事情都做不到的身体……
还有被这些一起毁掉的,人际关系和大好前途。
直到现在莫朵依旧不敢想,要是当时没有遇到伊莱恩,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笑脸灿烂,性格温柔可靠,明媚得如同阳光一般;几乎没什么不好。
但偏偏……
啪叽!
两片面包在莫朵的手劲之下碎成几块,果酱黏黏的扑到包装纸上,让几根手指都遭了殃。
偏偏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伊莱恩!
只是被创造下来就有的几段格式罢了。
“也就是说,小时候就算面对的不是我,她也会……”
也会照样这么做的吧?
毕竟真正的她在那时候还只如白纸一张啊。
把好性格的面具当成真正的脸去面对他人,也是可以的对吗?
而在意识到真实面的黑暗后,选择继续用面具示人,也是……
“好伤人哦…”
太复杂了。
也太矛盾了。
莫朵又有些想哭,不仅是因为伊莱恩有黑暗面这件事。
更是因为,它权威的真实性,和与之相对的那张面具的单薄和虚假。
还有与之衔接的,自八年前一直支撑她前进的支柱中的空心。
本以为它能一直作为重要的力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可谁知,在一场大暴雨之后被拦腰斩断——让天险些塌下来不说,还把它空无一物的内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想到这里,莫朵算是有些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心里一套嘴上一套地去中伤伊莱恩了。
——就是因为怕啊。
害怕去面对所有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啊。
所以才会在伊莱恩说出真相的时候,将本来笃定的执着越捅越薄。
最后不惜将所有寄托于虚幻,认为撂狠话可以挽回一点什么……
或者是……多欺骗自己一点什么,挡去一点什么。
可事实证明,后果只是隔了一个帘子不敢主动拉开的窘境。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赤-裸裸地印在心里了啊。
无论怎么说狠话都撇不掉,无论怎么麻痹都埋不掉。
已经吃完了的包装纸摊开,黏黏稠稠的红色糊在上面,就像结了一张网般,在阳光前缓缓滑下来。
莫朵手上也是一样,活动起来怪难受的。
起来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前把包装纸扔掉,起了回宿舍再洗手的念头。
心里就像被果酱糊了一样,苦闷得紧。
但又无处释放。
简应该知道这些吧?可是偏偏又不在。
琉斯先生在的吧?但应该懒得听自己倾诉。
温妮或许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可自己跟她,不熟。
……
“…烦。”
琉斯说得对,自己的脾气底子确实浅得很。
而需要倾诉的时候没人理睬,也是戳到底线的事情之一。
特别怪的一个点。
回去的路上,莫朵又想到了令她苦恼的另一块事情。
那就是结婚。
就算和伊莱恩闹僵,所谓婚约也只是自己口头说说…
但解除婚约的话,始终都没有说过。
这也是终究要解决的东西。
非黑即白,根本没有暧昧的余地。
脚下好像有千斤重,一步一步沉重地踏上台阶,鞋底碰撞到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老旧声音。
莫朵甚至开始怀念前几天只是单纯围绕结婚而生出的“是什么怎么样为什么”了。
——这些相比于现在要面对的种种,都太简单了。
甚至可以被划到“少女心事”的范畴里,简直傻白甜。
现在好了,一块事情和另一大块事情搅在一起,变成连绵的两座大山,朝面前一拄不给人绕路的余地。
吱呀。
“这门是坏了吗?”
莫朵把门关上钥匙拔-出来,走到书桌前面放了书包,却看到斜放在上面的笔记本。
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打了一个勾的魔法阵闪着光出现,描绘它的金色线条十分夺目。
中级考核的成绩前天出了,莫朵以九十三分的成绩过了,在班里算是前五的水平。
也不知道是理论课吃香了还是实战课走了好运。
抑或是展示环节动情动出了高分……
对啊,展示环节里她拟态出来的对象是伊莱恩。
当时是因为,心里的怀念而哭出来的对吧?
现在回忆起来,怎么就觉得五味杂陈了呢……
难过是难过,但怎么都触动不到心。
莫朵把笔记本拿起来,凝视了上面的魔法阵一会儿,忽然在心里下定了什么。
“就这么做吧。”
啪一声笔记本被合上,然后再被塞到书包里。
既然现在一切都如一团浆糊的话……
那就听天意吧。
上面的魔法阵,除了在阳光下之外,在夕阳下是一个样子,在月光下是一个样子。
这次就把夕阳下的解出来吧。
下午,莫朵在课后的补习里面拜托琉斯把魔法阵画出来,在对方最后一笔离纸的时候马上把纸抽走,顺带抓起书包就出了教室;连招呼都不打。
琉斯推推眼镜,没说什么。
粗粗一看纸上的魔法阵还算简单,也是意念型的。
依旧是两个同心圆,中间一个月亮一个太阳图案各占一半,圆的上下各写了两条简单的咒语;外面一圈的边缘里面画着好几个弦月一样的图案。
按照上次那个的套路,外面这一圈大概就是“夕阳笔触”一类的了。
应该也是灌注型的吧,那用木杖应该就好说了。
天上暗红的残阳灼热如烈焰,在云朵中拉扯出长长的一片,就像正在天上发生的一场火灾。
“要它们直接落下来的话,很多人都会被烧死吧?”
霍尔罗斯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对以腹部倚在栏杆上的伊莱恩说。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伊莱恩的淡金色头发在夕阳下被染成偏暖的颜色,轻轻地随风飘起几根。
“对于结婚这件事…我已经找到了,对方是边缘地区的人,为了在这里留下来选择短期婚姻……正好是大巫师级别的。”
霍尔罗斯没看伊莱恩,自顾自地说。
“那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问。
“比创-世神大人浅一点的银色,眼睛却是深蓝的。”
冰过的饮料上面流过的水滴里面就像包蕴一团火,亮的有点刺眼。
“你还真是忘不了她呢,霍尔。”
伊莱恩把罐头放在眼前摇晃几下,下巴抵在栏杆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一个梦……”
“梦见一个和创-世神大人长得一样的女孩被一群人抬上一座烧着火的祭坛上而你在后面拼命追对吧?”
霍尔罗斯听到这话,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对于创-世神大人或许有别的感情,但用这些念想来绑架自己的婚姻就不好咯。”
刺一声,拉环被拉开,饮料里面的气跑了出来。
“在我们选择捷径的时候不是就被绑架了吗?”
喉结滚动,微甜的味道下肚。
“如果说这是为了世界的未来的话也太强词夺理了不是吗?”
伊莱恩笑着,类似打趣地说道。
“明明我是为了快点离开那边才选择的啊。”
“可在这之前,那边的神同不同意,离开的话该何去何从都是问题不是吗?”
同时一阵大风吹来,把伊莱恩本身垂在肩上的头发拢到身后。
“跟你说,最近那个学妹得知我要选择短期婚姻的时候忽然变得好严肃呢。”
岔开话题吗?霍尔罗斯想。
伊莱恩说到这个好像挺高兴的样子,眯着眼睛小声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达到大巫师的标准,但是有人愿意为我这么做还真是挺高兴的。”
是真的高兴。
“可在那之前,伊莱恩,你……有告诉她'真相'吗?”
霍尔罗斯伸手把一头已经有点乱的棕发弄顺。
“那个啊,当然告诉了啊。”
“她的态度是……?”
“诶这个口味不好喝哦,下次别买了。”
“……”
再一次。
两罐饮料都清干净了,铝制的罐子一捏就皱,但声音并不特别好听。
“这边对那边的会谈请求已经发出了。”霍尔罗斯才想起来。
“那大概不久后我就要回那边了,毕竟这种正式会谈守卫不在不行。”
虽然并不想见那边的主子就是了。
“是啊…等等你的手臂上这是又受伤了吗?”
伊莱恩看了看自己那条挤进对方视野里的手臂,上面的包扎纯白。
“不啦,用力太猛拉开了而已。”
“那是为什……”
“打人。”
十分简洁的两字。
特别粗暴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