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烧山

朝夕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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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少卿两眼睁大,下意识捂住了身旁小山子的嘴。火光在他稚嫩的脸庞跳跃,影出一片惨白的红。即使他阻止了小山子溢出齿间的尖叫,还是有不少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在瞬间的怔愣过后,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快跑——”

    远处山石“轰”的炸开,所有人的反应过来。十几个孩子哭喊着鸟作兽散,朝四面飞奔散开。所有人都是慌不择路,哪里有空隙就往哪里钻。张少卿则将小山子抱在怀里,拼命向后山跑去。

    他背后是燃烧的群山,浓烟滚滚,直冲天际。遍地尸体,仿如人间地狱。

    从那烟火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持长剑。古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今日方得一现。那人剑法极准,每每一剑穿喉,圆转回环,没有丝毫犹豫。快刀斩乱麻,不过如此。他的剑素色漆黑,剑柄处缠绕着一圈红布。

    鲜血顺着剑槽淌下,溅落在地,洇出点点深色印迹。然而此人身上却是纤尘不染,一滴血也没有溅上。只见他褚色短打劲装,头戴斗笠,身形高大,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可偏偏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他自然看到了孩子们从柴房里跑出来,粗瞥之下便知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任由他们逃窜开。手中长剑挥动,快如闪电,斩开跟前挡路的人,往大堂方向走去。堂前已聚拢了一批人,手握刀剑棍棒,随在大当家身后,看到他这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都忍不住心头战栗。更有甚者,牙关抖动,已经萌生出退意来。

    “这疯子是什么来头?”

    “当家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竟然放火烧山!下面的兄弟全让他杀了!”

    大当家第一个念头,便是王知州派人来灭口,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他实在想不起他们这伙人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厉害的高手,随着那人愈发逼近,他的背后也渗出汗水来。“让兄弟们都回来。”他沉声道。

    那人的影子在火光中拉长。一双玄色靴子步步紧逼,看似不快,却如同遁地拔起,三两步就到了近前。大当家借着光亮,看清了那人斗笠下的半张脸。清癯劲瘦,浓眉宽额,三十余岁。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那冷漠如冰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壮士,我乌云寨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这般赶尽杀绝!”大当家厉喝道。

    “啰唣。”那人淡淡地开口,长剑一指,剑尖与大当家的喉咙仅三寸之隔。只要他手指微微一动,立刻就要血溅当场。大当家武功平平,是靠着日常积累的威望才收服一众兄弟,此时他才刚抬起手腕,喉间已多了一点寒光。

    他瞳孔一缩,心脏怦怦直跳。

    “大哥!”三当家大吼一声,举刀直劈,“我跟你拼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三当家大刀脱手,整个人也猛地飞了出去,高大壮硕的身躯直飞了五六米才落地,砰地撞在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上。那棵大树竟轰然拦腰折断,三当家“哇”地吐出一口血,晕死过去。

    大当家吼道:“三弟!”双目充血,赤红地盯着那斗笠客,厉声道,“阁下神功盖世,我等决计不是你的对手,但求死个明白。我们乌云寨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还是你根本就是姓王的派来的人?”

    那人声线毫无波动,道:“我不认识什么姓王的。你捉了我徒弟,我自然要来救他。”

    “你徒弟……”大当家一怔之后,即刻反应过来,定是自己哪个手下不开眼,擒住了这人的徒弟,才招来这场飞来横祸。万万没想到,他们乌云寨没有灭在王知州和狄青手中,却要毁于自己一个愚蠢至极的决策!

    大当家悔恨交加,却仍残留了一线希望。

    “这位壮士,如果我们乌云寨确实强掳了贵徒,我愿一力承当,请放过我诸位兄弟。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过失。”大当家抱拳弯腰,久久不起,满脸慷慨悲壮的赴死之色。

    他身后的其他人都红了眼眶,纷纷喊道:“大当家的,俺们跟你一起死!”

    “大当家的,怎么能怪你一个人!”

    “大当家的……”

    大当家抬起右手,示意他们噤声,虎目微湿,苍凉道:“我意已决,大家不用再劝。今夜之后,就各奔前程,离开乌云寨吧。”众人听了他的话,都跟着流泪。那斗笠客漠然望着他们,忽的冷冷开口道:“谁说的只杀你一个?要杀,当然是全杀了。”

    “你……”大当家愤然无比地扑上来,却被那人一手擒住,随意一扔,掷到地上。斗笠客一脚踩在他手背,阻止了他去捡落地的长剑。脚尖一抬,将长剑踢得老远。大当家不甘地咆哮。

    “江湖规矩,没有祸及他人的道理!”

    “规矩?”那人冷笑道,“我就是规矩,拳头就是规矩。”说罢,一脚踹在他心窝处,竟生生将这个西北绿林中颇有声望的“小孟尝”活活踢得五脏碎裂!大当家呕出一大口血,中间夹杂着破碎的内脏,双目一瞪,死不瞑目。

    斗笠客把他的尸体踹飞,剑指前方,道:“我徒弟脾气不好。不杀光你们,他会生气的。别浪费时间,一起上吧。”

    山寨中其他人多少都受过大当家的恩惠,此刻见他横死当场,如何能忍?几十人当下怒吼着一齐扑上去,“兄弟们,他只有一个人,武功再厉害又怎么样!”、“杀了他,为大当家报仇!”群情激愤,恨不得将这人剁成十八段。

    可这些手持大刀长矛的乌合之众,如何能是斗笠客的对手。只见他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次举剑都收割走一条性命,内力仿佛无穷无尽,永远不知疲倦。剑光到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被杀的人只见白光掠过,便霎时没了脑袋。一剑毙命,完全没有多余的招式。

    六十七个人,前后便用了六十七剑。

    一剑不多,一剑不少。

    “当当当当——”六十七响过后,他脚下已堆砌了满地尸体,面前最后一个活人,也圆瞪双眼,不甘地软软倒下。斗笠客踩着他的尸体走过去,将剑刃在一人身上蹭了蹭,确定自己衣袍上没有溅上血迹,才向后院走去。

    一朵乌云遮住明月,星辰黯淡。他看到竹屋前抱臂而立的小孩,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走上前去,长剑入鞘,腾出两手抱起了小孩,道:“你没事吧?”小孩不悦道:“我能有什么事?”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捏着鼻子问,“死光了吗?”

    “嗯。”

    他低下头,略凉的嘴唇贴在小孩额前。

    “下次不要乱跑了。”

    “你不就是希望我一步也不离开你。”小孩脸色一沉,“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斗笠客附在他耳边,哑声道:“可是你看,你这次稍微跑开一点儿,不就差点出事了吗?”小孩瞪他一眼,忿忿道:“要不是你让我修炼八荒*唯我独尊功,害得我功力全消,就凭这些小鱼小虾,怎么可能拿得住我?”

    “是你自己想学的。”斗笠客用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垂,语气暧昧又带着一丝威慑意味,“是你跪下来求我,抱着我的腿,拼命讨好我,甚至……爬上了我的床,才从我这里弄到手的武功。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小孩咬牙切齿,“练了这种武功,我的身体会变成这样!”

    “变年轻有什么不好。人人都想着返老还童,永葆青春,你难道不喜欢吗?”斗笠客顺着抚摸他稚嫩的眉眼,“小小的,多可爱啊。别想着过河拆桥,你知道的……我的武功有多厉害,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杀了你。”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缱绻温柔,完全听不出任何杀意,可怀里的小孩,却像记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微微颤抖起来。

    “别人学这门武功,非要几十年的苦修不可。但只要我在你身边,十年就能让你大成,跻身超一流高手。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斗笠客手指划过他的唇,将食指和中指硬塞进他口中,压住他的舌苔,直刺向喉咙,“我还有很多很多武功,多到你一辈子都学不完。所以这辈子,你都休想逃走。”

    小孩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恶心得直想呕吐,却仍是勉强含住了他的手指。

    “是,师父。”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牙齿轻咬他的指节。那人不怒反笑,仿佛正看着一只炸毛的小狗,将他抱紧,温和地说:“乖孩子。只要你听话,我会把武功全都教给你……你不是说,只要能学武,什么都愿意做吗?是我把你宠坏了。你的脾气可比原来坏多了。”

    “多谢师父。”小孩麻木地点头。

    那人笑起来,低声道:“走吧。这里血腥味太重,你不喜欢。”

    -

    贺连越远远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心中暗道不好。果然,等他拖着本参赶到山寨时,只看到一片狼藉。遍地横尸,血流成河。大火蔓延过来,将不少尸体都烧焦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烤肉味。

    本参“哇”地一声吐了,弯腰扶着旁边一根桅杆。突然觉得手心湿漉漉的,他颤抖着抬起手,看到手心糊着的血肉,险些没把肠子都吐出来。

    贺连越冒着炽热冲天的火焰,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总算叫他发现一个藏身在草垛后的男孩。那男孩哭得小脸都花了,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贺连越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没人要杀你。”

    “呜呜呜……”男孩一个劲儿直哭。

    “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额上有疤,黑黑瘦瘦,不喜欢说话?”贺连越不耐地把他扔在草垛上,用剑鞘指着他,“快说!”

    那男孩边哭边指着柴房:“原来在那里的……跑了,大家都跑了。”他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吓怕了。贺连越拎着他,往本参怀里一甩,“多去找几个孩子,把他们带下山,不用管我。”

    本参接住孩子,喊道:“小师叔……”伸手欲拦,又哪里拦得住。

    贺连越当头浇了一桶水,冲进冒烟的柴房里。柴房中黑烟滚滚,难以视物,他张开嘴刚想喊人,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小孩的名字。懊恼地一咬唇,挥开浓烟往里面走。柴房里堆着柴火,最易燃烧,本来山林的火势没有那么快蔓延到这里,但混乱中有人带起了火星,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喂——蝴蝶结!小痴呆!你在就吱个声啊!”

    贺连越猛咳几口,弯腰横冲。终于在烟雾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枕着胳膊倒在梁柱旁,不知生死。“操!”贺连越骂了一句脏话,俯身将孩子抱起来,用自己淋湿的衣角捂住他口鼻,一脚踹开窗户,飞鸟般掠出。

    一连几个跃起,腾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掀开衣角,探了探赵许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将那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倏然卸下,蹲下身,紧紧搂着孩子,冰凉的嘴唇碰了碰他沾着黑灰的额头,“幸好你没事。”等他回过神来,连自己都略感诧异,摸摸嘴唇,暗道奇怪。

    赵许咳了两声,小猫似的呜呜咽咽,快断气似的,睁开了一条眼缝。

    贺连越当即就是一记耳光,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骂道:“你是不是傻!别人都逃出去了,你怎么不逃?气死我了!”赵许直直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小脸埋在他怀里,好不可怜。

    “你丫……你都学会卖惨了。”贺连越心肠一下子软了,轻怕他的背,虎着脸道,“下次再这么犯傻,老子才不救你,让你烧死算了。”

    赵许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贺连越见他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讶然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听着,“你是不是说话了?”赵许的声音很是生涩,带着孩子特有的奶气,“怕、怕……找不到。”

    贺连越居然听懂了:“你怕我找不到你,才一直待在里面?”

    赵许隔了半晌,方才细微地点了点头。

    “我在你心里有这么智障吗?”贺连越敲了一下他脑门,眨眨眼睛,“不过你怎么忽然会讲话了?看来人生确实需要大起大落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刺激疗法’?”说到后面,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横抱起孩子,还掂了掂,“你好像重了一点。”赵许目光澄亮地望着他。贺连越突然发现这孩子还挺可爱的,火光照耀中,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喜庆。他空不出手,用下颌蹭了蹭,抱怨道:“脏死了,回去记得洗澡。”

    赵许乖乖地点头,手指捋着他的衣带。

    本参又找回了六七个孩子,等在乌云寨门口。一见到贺连越和赵许回来,激动得跑上来相迎,道:“太好了,小师叔!你们都没事吧?”贺连越摇头道:“没事。”余光一瞥,那几个孩子看到他腰间的剑,都吓得瑟瑟发抖,避开好一段距离。

    本参叹道:“凶手已经跑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手段这样残忍!”

    贺连越心里门清,所有的剑伤都是一剑毙命,显然出自一人之手。能孤身犯下如此滔天命案的,自然是另一个宿主无疑。可惜他这次和对方没有正面撞上。下回再遇,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噢,对了。”本参道,“这几个孩子看见过凶手,是个持剑的青年男子。而且这人好像也是丢了孩子找过来的。唉,就算丢了孩子气急心切,也没有必要屠尽满门啊。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双手合十,低头叹气。

    贺连越心中一动:“孩子?什么孩子?”

    本参还没开口,一个瑟缩的孩子便怯怯地说:“是个小和尚,没有头发的。”

    “轰——”

    贺连越的脑海嚯地炸开了,霎时只留一片空白。

    另一个宿主、小和尚……他两手一松,险些将赵许摔下去,还好本参及时接住。“小师叔、小师叔……”本参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任何回应。贺连越两眼发怔,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一般。

    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心脏骤然停跳,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狠狠抓住了那小孩的衣襟。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本参也吓了一跳,赶紧来劝:“小师叔,你干嘛呀?”使劲去掰贺连越的手,却没想到他那双看似修长白皙的手,竟如铁箍一般,怎么也掰不开。

    “他们在哪里?”贺连越又重复了一遍,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眼珠漆黑幽深。

    那孩子都不会哭了,讷讷地指向后山,“……山上。”

    贺连越骤然松开五指,那孩子砰的摔倒在地。本参一面扶起孩子,一面惊疑不已地问道:“小师叔,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贺连越没有理会他,径直转身向后山奔去。脚上倏地一沉,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赵许抱住了他的腿。赵许紧抿着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别、走。”他很少有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

    贺连越盯着他,手掌摁在剑柄上,冷冷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