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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在距四方城十几里地的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灰尘遍布又昏暗的房间里一名女子静静地趴在一堆稻草上,幽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她的身上,只见她那娇弱的后背上,一道狰狞的刀伤如恶魔的利爪般,触目惊心。
虽然伤口已经被粗粗缝合包扎过,但鲜血依旧染红了她的衣物,仿佛在她身上绽开了一朵凄艳的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毫无血色,紧闭的双眼似是沉睡,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已稳定,却仍让人揪心,显然是失血过多,尚未从昏迷中苏醒。
另一名女子正在旁边靠墙屈膝而坐,一只手抵着膝盖支撑着低垂着头,打着盹。略带英气的娇美面容虽依然好看,但眼下的乌青还是暴露了她的疲惫不堪。她头发凌乱,满身污垢,宛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朵,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然,她已经在这里守候了许久。睡梦里她依然眉头紧皱,愁容满面。
外面院子的栅栏门突然嘎吱一响,打破了夜的寂静。苍术从浅睡中惊醒,她的目光扫过旁边草堆上的女子,然后立即起身。腿部传来的酸麻感觉让她一阵摇晃,她几乎没能站稳。
苍术一边努力稳定身形,一边悄悄向房间门口走去。这间屋子应该荒废了许久,已经没有门窗,她只好闪身到门边看看,想借着月色看看回来的是谁。然而,来人脚步匆匆,未待她看清,一道身影掠过她,直接走向了趴在稻草堆上的女人。
当男人僵直地蹲下身,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苍术才看清,来人竟是霍时晏。
她轻轻出声唤道:“将军。”
听到声音,男人迅速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苍术缓缓从阴暗处走出来,门外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大步向苍术而来。
“你没事吧?”霍时晏的语气明显带着紧张和急切。
苍术摇摇头,看着眼前眉头紧皱的男人说道:“我没事。”
霍时晏的目光突然间看到了她胸口和袖口衣襟上那一片片令人心悸的鲜红。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你受伤了?\" 霍时晏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中满是关切之色。然而,苍术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明白他误会了。
\"不是我受伤了,是她。\" 苍术手指轻轻指向稻草堆上的女子。接着,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名女子走去。
霍时晏的目光随着苍术的动作移向地上的女子,他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疑惑和不安。
\"她是什么人?\" 霍时晏紧盯着苍术问道,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满身鲜血。
见他并不知情,苍术心中明了,今日赶到这里时四方城的城门已经关闭,怀左等人只好去附近的村子寻找药物,他们还没有与霍时晏碰面,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时候,苍术知道她需要向霍时晏解释清楚情况。
她对霍时晏说:“几天前,我们从越城出发,穿过莽荒谷时,遭遇了一群山匪。他们正在袭击一个商队。当时情况混乱,我们本想尽快离开,但大家看到被劫持的人中还包括一些无助的妇女和孩子,我们觉得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就出手了。”
苍术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然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她继续说道:“我们原本看着山匪人数不多,应该能轻易制服他们。然而,当怀左他们介入战斗后,山匪们不知早有预谋还是何时已经发出了信号,又有一大群贼人赶来增援。这些贼人毫不区分敌我,见人就杀,连孩子也不放过!”
回忆起当时的血腥场面,苍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苍白,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她声音颤抖地说:“在混战中,我帮不上大家的忙,怀左一开始就让我在旁边躲起来。但我看着那些吓得哇哇大哭惊慌逃窜的孩子,没办法坐视不理。我就过去,想把孩子们也转移到周边的草丛里。就在这时,有个贼人发现了我和怀左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便举着刀向我袭来。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是她扑到了我身后,为我挡下了一刀。”苍术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深知,如果不是这个女子舍身相救,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霍时晏没有想到莽荒谷那地方竟然有山匪,他不禁后悔自己的安排,将苍术置身了险地。
苍术看着霍时晏继续说道:“最后那些贼人全都被剿灭了,但这个队伍不都是经商的,他们大多数人是跟着商队去长桥驿探望亲人的妇孺,所以带了很多物什,导致被人盯上了。在活下来的人里,没有人认识这个姑娘,她当时已经昏迷,情况紧急,我就做主把她带上了。”
霍时晏微微颔首,等到苍术情绪略微平复,才开口问她:“怀左等人现在何处?”
“我们的马匹被打斗吓跑了,东西也被马儿驮走了。被救的这些人把绑在树上没跑掉的马和一顶还能用的马车给了我们,毕竟她伤得不轻。所以我们虽然还能继续赶路,但是没有食物和药物了。从莽荒谷一路过来没有什么人烟,只在远一些的地方零星分散着一些村子,怀左他们每日分散着去找食物和药了。”苍术向他解释道。
苍术意识到此刻羽卫和怀左全都不在,霍时晏恐要生气惩罚他们,她赶紧说:“我们没日没夜地赶路,今天才走到这里。周边的村庄分散,我们又做不到每人配一匹马,为了提高效率,大家才都出去的。”她觉得这样说霍时晏还是会生气,于是干脆扯谎,又接着说:“他们原本留下了云飞保护我的,但是…”眼前的情形下,她想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然后接着说:“天黑的时候我饿晕倒了,等我醒来,云飞把我们安顿好,就出去找吃的去了。”
扯完谎,她不自然地把脸转向别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的肚子很合时宜的突然咕噜噜叫了几声,仿佛急着证明她没有说谎。
霍时晏紧盯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眼前的少女样子狼狈不堪,她的脸颊确实好了,已经没有了他离开时的红疹。但她消瘦了许多,明显这一路过得很辛苦。他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住苍术的胳膊就往屋外走。
苍术来不及反应,被他带得跌跌撞撞,忙问他:“干什么去?她要是醒来身边没人怎么办?”
“你还有心思关心她?”霍时晏说着话,脚步并没有停下。
走出院子苍术才看到院子外还有两个霍时晏带来的人,她稍稍放下心来。
“我们到底去哪啊?”没等苍术的话问完,霍时晏已经把她扔上了马,自己也一跃而上,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又被霍时晏圈在了怀里。
“带你去吃饭。”霍时晏一边回答着,一边已经扬起马鞭,马向着四方城的方向奔去。
疲惫不堪的苍术在马背上眼皮逐渐沉重,最终,她无力地靠在了霍时晏温暖的怀抱里,就像找到了避风的港湾。在这个港湾中,她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是她离开越城以来最安稳、最宁静的一次,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美梦。
次日,当苍术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宽敞明亮、布置精美的房间中。自己满身污垢,显得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正警惕地四处打量,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苍术定睛看去,来者竟是九儿。九儿见到苍术醒来,满心欢喜。
“公主您终于醒了!”她飞奔到苍术身边,半跪下行礼。
苍术连忙扶住她,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九儿眼含泪水,看着她说道:“昨晚霍将军将您带回来时,我看到您满身是血,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刚想帮您检查伤口,将军却说您无恙,让我先不要打扰您休息,我便只好守在门外了。”
说罢,她拉起苍术的手,盯着她衣服上的血迹关心地问道:“您真的没事吧?”
苍术笑着看她,摇摇头,说:”我真的没事。”
九儿松了一口气,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今早将军出门前特意嘱咐,您一醒来就给您把饭菜送来。我估摸着时间,觉得您也该醒了,就想着进来看看。”
苍术闻言,心中一暖,神情也变得柔和。九儿看她的样子,心中有些猜测,但她不露声色地说:“你坐下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饭菜,饭菜一直给您热着呢。”
苍术拉住准备离开的九儿说:“九儿,昨夜将军的人可有带旁人回来?”
九儿疑惑地摇摇头说:“只有您回来了。”
苍术接着问:“怀左他们没回来吗?”
九儿了然,她说:“嗷,您问怀左她们啊,我听副将说他们在别处客栈休息,等这两天在四方城休整好,再出发时还是和亲队伍在前,商队在后,继续装作不认识的。”
苍术点点头,心想那女子应该是跟怀左他们在另一间客栈,于是又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九儿听到这个问题,神情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没直接回答,而是犹豫着反问苍术:“这次服药计划失败,您可还打算再寻找机会逃走?”
其实这几日苍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本来在莽荒谷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所有人都在跟山匪交手无暇顾及她时,她已经决定逃走了。可是她看到了那些无辜的孩子,想到了自己随母亲四处流浪、动荡不安的童年,所以,她选择了救孩子;后来这几日怀左他们出去时,多次只剩下她和那个受伤的女子,她也有机会逃走,可是如果她离开,那个舍命救她的女子得不到照顾,很可能会死,她选择了留下来照顾她。她的善良让她无法罔顾他人的生命,可是接下来,她还会有逃走的机会吗?
苍术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奇怪九儿为什么这样问,于是她目光犀利地看向九儿,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九儿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脚下,只听她说道:“霍将军从越城回来那日,他问我阿苍是谁?”
听到九儿的话,苍术的瞳孔猛地收紧,心下震惊。苍术迅速在脑中回顾着在越城发生的一切。终于,她想起了曾被自己忽略的一些细枝末节。怀左跟她说的将军给她送衣服,但后来那披风出现在了小院门口的树杈上。原来,他听到了师父对茯苓说,她是茯苓的师姐阿苍。
九儿见苍术沉默不语,她拉着苍术的衣摆赶紧说:“他应该只是产生了怀疑,因为如果他确定了你是假的,那么他应该问'苍术是谁',而不是问‘阿苍是谁'。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试探我,然后我就跟他说,阿苍是您的小名。”
苍术在头脑中迅速地分析,霍时晏知道了她是阿苍,阿苍是乌先生的徒弟,乌先生医术了得,作为他的徒弟不会不知道自己身染何病,乌先生一下子就治好了生命垂危的她,所以她也是有能力治好自己的。所以,她是故意染病!
“他已经知道了,我是自己给自己下毒的。”苍术平静地说。
九儿一脸诧异,她慌忙说:“为了不让您身份暴露,我才告诉他您自己给自己下毒,准备装死脱身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听到九儿的话,苍术面露震惊和不解,她不明白九儿为什么要把计划和盘托出。
九儿以头触地趴在了地上,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他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嫁,所以我觉得他相信了阿苍是达亚尔公主的小名。我知道告诉他你自己给自己下毒,这会给您脱身带来麻烦,但是为了不让您是假公主的身份暴露,引发更大的麻烦,我只能这样说来打消他的怀疑。”
苍术的脑海中思绪如乱麻,她回想起那天,原定第二天一早离开的霍时晏,突然说要当晚就走,她本应有所警觉,及时想办法补救。但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却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而后,为救孩子们放弃逃走的是她,不愿抛下那个女人逃走的还是她。事已至此,又能怪谁呢?
苍术想起在茅草屋里霍时晏看到自己时紧张地样子,她想对方目前确实是没有怀疑她公主的身份,只是知道了自己想跑。
苍术顿感松了一口气,仿佛身体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她艰难地扶起九儿,轻声说道:“这不怪你。”
九儿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您没事吧?”
她努力地挤出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去准备些热水吧,我想先沐浴更衣。”
苍术深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或许将面临严密的守卫,再难寻到逃跑的机会了。即便侥幸觅得逃脱的契机,除非带上九儿一起跑,否则九儿恐怕也再难以全身而退。况且,那位救她的女子是否能够挺过这一劫,亦是未知数。心软便是她的致命弱点,这一切或许是上天有意为之。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心软,那么就勇敢地去面对吧。
九儿满心担忧地往门外走去,还未走出房间,便又听到身后传来苍术的声音:“九儿,我不逃了。“
九儿惊愕地回头看向她,轻声问道:“公主,您要嫁?”
苍术微微点头说道:“我就随着他们去昭国皇室看看吧,看看我母亲曾经待过的地方到底有多少秘密,竟让她后半生对那里绝口不提。只是要拉上你,跟我去冒险了。”
九儿闻言坚定地说:“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追随您保护您的!”
苍术向她微笑颔首,道:“去吧。”
见苍术没有再说到了晔城就让自己离开,九儿重重地点点头,迈出门去。只是,低头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刹那,九儿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