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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纷飞,像是无数细小的泡沫飞扬而落,轻柔拂过琉素的大氅,幻化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在透白的天际下耀着染上一层浅浅的白光,可最终都残留在大氅上,洇湿不见。
宋平煜道:"那县主又怎知皇上一定拟好了圣旨?无端的猜想,不如来点实际的东西,你说呢?"琉素哂笑,如白雪般凉薄清冷,说道:"安王殿下的意思是想说您早已做好了准备,就待一声令下,挣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吗?"
天际的飘雪越来越密,化在白狐大氅上似乎连为一线,叫人分辨不清到底是她的衣裳或是雪花编织而成的雪衣,可越是这样,越发显得眼前的女子娥容素眉,未染铅华。宋平煜眸中掠过惊艳与势在必得的雄心,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算这锦绣坦途大道满是荆棘又如何?如果不试一试,又有谁知晓结局?"
天雪片片,堪堪而落,不远处袭来清淡的暗梅沁香,似若女子周身的幽香之味,清冷掺杂着凉意,一如她的嗓音:"安王殿下既然也知满是荆棘,却还是想要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么?可是呢,自古称万岁的可只有一位,但是有计谋与心机的可不止一位,这路,如果有您所说的试一试这样好走,就不会有万骨枯成的局面了。"
他眸色深深,似乎含诮,说得有些冗长:"万枯骨成又如何?本王说了,有胜必有败,可如果不去尝试,谁能知晓最终结果?本王知道,方才之事有些突兀,可本王也说过不止一次,要是县主想说考虑时日太过于暂短,这个理由不成立,太过于牵强。这些话,太过于冗赘,县主可能觉得有些腻烦,不过这确实是本王心中所想,还望县主给个答案。"
琉素微微抬头,发髻间斜插的一颗南海鲛珠,在泛白的天色下微微轻闪,却像夜里熠熠生辉的明珠,顿时倾洒满院清辉,堪盛雪花。缓缓挑起唇畔,说道:"如梦如幻的东西,绾邑不屑在拥有,你看这飘雪,终究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等残雪一化,满城化为污水,就算逶迤三千尺,却终究都会被空气蒸发,继而消失的干干净净。"
宋平煜听出了她的暗意,面上阴晴不定,寒声道:"这么说来,县主是不愿了?"
"绾邑好似从未说过情愿两字。"
他蓦地笑了,含着些讥诮,方道:"县主是想要攀上摄政王这颗大树好乘凉吗?还是说你早已献身给他,有了夫妻之实?"
琉素一怔,脸色倏然一变。一片细小的雪花轻轻落在她卷翘眼睫上,明是柔和轻灵,却偏生出一种清寒之色,寒声道:"安王殿下如此口无遮拦,着实该死!"
"你再说一遍?"宋平煜已然变了脸色,眸中阴晴不定。琉素淡淡一哂:"你着实该死!"
既是他让说的,那再说一遍又何妨?
"安王殿下真的以为改朝换代如此简单?"没等宋平煜反驳,琉素道:"且不说你母族势力如何,单单是你想要攀附的侯府与韩国公府都已经是自身难保,再议了,你手无兵权,既不是长子,且也并不出众,你拿什么来争,来抢?"
靠你这满腔热血与熊熊燃烧的野心?
真是笑话!
宋平煜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皇帝猝然暴薨,太子未立,事情迫在眉睫,哪里能不着急?
如果此时在不争,更待何时?
她又道:"你以为凭你的老师你就能登上皇位?虽然南宋国师有通天的本事,是个极为难得的幕僚,可安王殿下……真的要主求荣么?"
说罢,她不在等宋平煜回话施施然离去。
宋平煜直接怔楞住,主求荣?可那又如何!
飞雪满天而落,徐徐无声,琉素走在官道上,却正巧碰见迎面而来的宋肖。
雪花像极了珠帘,遮挡在琉素的眼前,似乎前方那人的面容都微微朦胧起来。我行我素宋肖,依旧一袭绯红江绸,外披白色大氅,可尽管如此,依旧无人敢说什么。他是摄政王,自始至终都是北宋的掌权人。
"累了?"他问。
"虽然封了个县主,但到底是与皇家并无太大的交集,去与不去,倒也随意。"她答。
"你倒也是自在,"宋肖道:"这几日里在宫中呆着,别再出来了。"
琉素没作声,单单看着他。眼前的飘雪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像极了雨帘,这方天地安静的都能听见簌簌而落的声音,她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是要把他记在心中,宋肖突然上前抱住她,勒紧了道:"看什么呢,以后慢慢看,这几日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陪你。"
半晌,琉素才'恩'了声:"你忙,我先走。"
都忘了告别,还是无法告别?
许是飘雪太大,把一切都隐藏在皑皑白雪之下。忘却了那日是谁流过泪,是谁先松开了手,又是谁先迈开了脚步,渐行渐远。
只记得那日的飞雪越飘越大,那两道身影也渐渐消失在漫天雪花中。琉素走在赤红宫墙边,飞檐翘角下凝结了些许长短不一的冰凌,在铅云低垂中更显压抑。她穿着白狐大氅,清寒的水眸更如冰凌般冷冽,却越显她面色苍白。那吱吱的踩雪声也越来越远,似乎早已消失不见。
她住了脚,还未回眸,便自嘲笑了笑。
原是她自己想多了。
雪停那日,史书记载,史称'丑时之变'。
只因那夜狼烟四起,宋清带人一路冲破城门,那数十道宫门,却在乾清宫门外停住不动。
是了,谁人都未料到这第一个逼宫之人乃是宋清。
可世事无常,宋清着实带兵就欲夺宫。
那夜间,雪停了,人也驻足在殿外。原是所有人都忘了这位宛若谪仙之人他家族的势力。虽然宋清母妃已死,可不代表她家族的势力也死去了。
宋肖立在殿外,寒风瑟瑟而来,刮得他大氅尾裾扑簌作响,他似乎笑了笑:"愚蠢。"
宋清着实够愚蠢,可他的想法谁人都不知道。他也惊愕,他也诧异,可在想起宋平煜适才之话时,他似乎又下定了决心。
在万千烛火下,他眸色坚定,面色萧索,脑海中回荡着那句:"你我里外迎合,是万万不得叫摄政王篡改圣旨的!"
宋清就是个实心眼,如此就信了。宋平煜之言,半真半假,圣旨保不准是真的,可篡改之事,便就不得而知了。
宋清立时冷声道:"皇叔,当年皇位并不是您的,您现在的意思是想要霸占皇宫,就欲取而代之么?"
他银灰铠甲在熠熠生辉的烛火下,反着白光,一如他铮亮却清明的眼眸。
宋肖负手而立,垂眸瞧着满地残雪,牵了牵嘴角,滑落一丝揶揄之色,慢悠悠地道:"当年你母妃风光一时,更是聪明玲珑,却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位不谙世事的儿子?"
上千禁卫军面前,宋清却依旧面不改色,他道:"摄政王向来毒舌,可逝者已逝,还望您口下积德。您应该知道,我心不在此,却不得不做此决策。"
宋肖道:"小侄儿的心性我这个做皇叔的最是了解,那既然不想要江山,那便是为了美人了?本主倒是觉得稀奇,你生性淡泊,性子似水,竟也有动情的那一刻么?"
宋清握紧手中的,垂眸淡笑,似若天边云卷云舒般舒朗,方道:"皇叔既能数十年未娶妻,却一朝盛传开你与侯府七小姐之事,既然您都能动情,那宋清自然也有动情的那一刻,我做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给她一个安定之地!"
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宋肖也着实佩服,其实他是断然不信宋清会被人利用的,只不过照此看来,这宋清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好一个不为江山为美人!
宋肖道:"明知道是被人利用,却依旧我行我素?本主竟如今儿才发觉小侄儿这心性,倒是不枉我北宋历代传承,如果本主没猜错的话,你这心爱之人,只怕早已远走高飞了。"
宋清未有惊讶,清淡笑笑,无谓道:"她远走高飞是她的事,可我争夺这逼仄之地也是我心甘情愿,她愿不愿跟我回来,我不知,但我知,我若不争夺,便永远失去了机会!"
宋清的兵力并不多,他也知晓是宋肖有意放水,让他一路畅通无阻的闯进宫门,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就要实行!
宋肖斜睨他,却未在作声。宋清再道:"皇叔是难得的明白人,二哥去了边关,三个是个极度有野心之人,可唯有我,不愿染着尘间琐事。可昨天夜里,我突然想透彻了,二哥的一生保准衣食无忧,就算父皇暴薨,他还有母后的支持,就算是母后不行了,他还有庞大的家族势力。"
"可三哥,他虽然没有母族的势力,没有皇长子的优势,可是这些年他招兵买马,积攒兵力,调动人脉,早已在各个地区安插了势力,他不是说能动就能动的。"宋清一顿,方道:"可是我呢?虽说我母妃家族根之繁盛,可她人去楼空,那茶也早已凉了。再加之,我整日里只知吟风弄月,不谙世事,早就对我不抱希望,就算是内阁的群臣支持,我却也是有心无力。到最后,也只得落个分配边远或是惨死的下场。"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自古不变地道理,就算是宋清无心争夺什么,可最后那个登基之人却不会这样想。
宋肖肯定的'恩'了声,笑道:"你能看的如此透彻也算是聪明的。本主也能明白你说的惨死,只因你的二哥本质是跟你一样,整日里只知玩乐,如此一想,这皇位最后得到之人,也便只剩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