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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卿惊讶了,他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乌攸,似乎在问这件事关他阿娘什么事儿。
乌攸也并不打算掩藏自己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小大郎,姨娘能猜到你在在意些什么,但是,你和你阿娘是一体的,你如果出了什么事,闹到了老夫人老太爷面前,你叫你阿娘如何自处?”
安景卿咬咬嘴唇,似在犹疑,把目光投向了白姨娘,白姨娘则看着乌攸,似乎是在猜测乌攸的意思:
“乌妹妹是指……”
也难怪,白姨娘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安景卿身上,哪里还能关注到这些琐碎的东西,乌攸也不想解释,她只要能把安景卿的工作做通,叫他能说出真相来,她就不必再开口,省得惹火烧身,叫事件当事人安景卿亲口去讲,也更有说服力一些。
而做通安景卿工作最快速有效的方式,就是拿他最在意的人开刀,让他意识到,倘若他替安莘扛下了这个黑锅,有可能给那个人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想到这一点,乌攸便用下巴示意了门口正闹得欢腾的蒋姨娘和她手下的一干龙精虎猛的婆子,小声且快速地说:
“白姐姐,你想想看,蒋姨娘都闹腾成这样子了,会轻易放过小大郎吗?会不向老太爷和老太太告状吗?倘若她真的如此做了,三少爷会怎么样?是为了你们申辩,还是听从父母之命,对你们进行训诫?姐姐,别怪妹妹口快,三少爷的性子想必你是知道的,最为天真直率,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转圜,如果让他认定了小大郎是此次事件的元凶,又叫他在爹娘和兄弟姊妹面前丢了脸面,按照他的性格,姐姐将来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白姨娘一下子就怔住了,死死地盯着乌攸,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平素看起来柔弱得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女人。
白姨娘是个聪明人,其实本不用乌攸点得这样透彻。
而被乌攸点拨过后,白姨娘锈钝的思维也终于开始运转了起来:
对啊,乌妹妹说三少爷是“天真直率”,但白姨娘知道,这个词儿放在安荣禹身上,简直是“薄情寡义”的同义词,他要是真的如乌攸所说的那样,认定了安景卿的罪名,可以想见,安景卿今后必定会备受冷待。
白姨娘不求得太多,只是希望安景卿作为一个庶子,能够平安无事、一世富贵地活下去,可景卿不去招惹别人,偏偏就有人看准他无邪的性格,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她的手心越来越凉,拳头也越攥越紧,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祝姨娘!
祝姨娘现在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包子,虽然不知是男还是女,但就看祝姨娘这些日子谨慎得喘口气都怕把孩子喘掉了的样子,可以看出来,她对自己的孩子是相当重视的。
如果这个孩子降生了,而且是个男孩的话,祝姨娘会对景卿做些什么?
不不,即使这个孩子没降生的时候,即使在现在,祝姨娘有可能就已经开始算计了!
看看吧,自从她怀孕后,三房这仅有的两个孩子都是状况频出,安莘先是砸伤了乌姨娘,然后又和二房的人打起了架,自家景卿更是被卷入了一场**烦里。
如果这两个孩子真的就此废掉了的话,最得意的是谁?是祝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白姨娘越想越感到恐惧,也越来越迷茫:
这是祝姨娘的算计吗?
对啊,她为什么不管这件事呢?
按照白姨娘对祝姨娘的了解,她是个权利欲极强的人,也是个愿意把自己的办事能力展现出来的人,不然安荣禹之前也不会把安府内院的上下事宜都交给她打理。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应该在第一时间扫除不安定因素,维护二房和三房的关系,也更能巩固她隐形的三房主母的地位。
但如果仔细想想的话,白姨娘也能理解,因为假设这一招成功了,那就等同于为她的孩子铺开了一条未来的康庄大道啊,三房里再也没有能和她的孩子争夺财产的庶子了。
那自己算什么?一直虚与委蛇地跟在她身边,难道连讨一点儿生存空间的权利都没有吗?
其实,假如公平客观点儿说的话,这事儿还真不是祝姨娘一手促成甚至是有意安排的,她只是不喜欢安莘和她那个丫鬟出身的不安分的娘罢了,纯粹出于坐山观虎斗的幸灾乐祸心态,根本没往什么争斗的方面想。
她就算要对付安景卿,现在也没有心情。她还要指着白姨娘为她打理三房的事务呢,不会为了对付一个本来就没什么野心的庶子,而失去自己这一派坚定的拥趸者白姨娘。
可白姨娘既然动了心思,那各种联想就是纷至沓来,一时间,祝姨娘所有的举动都被变成了华丽的阴谋论。
祝昭昭,你好,很好,我一心追随着你,你却一有了孩子傍身,就想把我一脚踢开?
如果祝姨娘能听到白姨娘此刻的心声的话,她会哭的,一定会哭的。
但乌攸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白姨娘心里那些个弯弯绕,她更关注安景卿的想法:
“小大郎,你舍得叫你的阿娘为了这件事而遭受到冷落和白眼吗?值得吗?”
乌攸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彻底打败了安景卿,他的眼眶里迅速浮出一层泪水,眼见着眼泪要落下来,他赌气地拿袖子擦了擦,挣脱了正在发呆的蒋姨娘的怀抱,飞快地跑到了闹哄哄的门口,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都停了!不要打了好不好!”
几个小厮正尝试着从套马的女汉子蒋姨娘手里把勒得快断了气的安莘解救出来,安景卿这一声大吼,把他们惊着了,蒋姨娘这方也因为对方陡然的安静而安静了下来。
院子中出现了短暂的定格和宁静。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安景卿有些胆怯地吞了口口水,扭头看了一眼白姨娘,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朝蒋姨娘认真地作了一个揖:
“蒋姨娘,恕小子刚才无状,可是小子必须得说清楚,把花房烧起来的并非小子。”
蒋姨娘有些被那一连串的“小子”兜懵了,但蒋姨娘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善于抓重点。
点火的不是他?
蒋姨娘经过刚才的一通闹腾,饶是再好的体力也有些撑不住了,她把已经被她的蛮力晃得半晕乎的安莘结结实实地丢到了地上,竭力地清了清已经叫骂得沙哑了的嗓子,叫唤:
“你说不是你我就得信啦?那你说,是谁?你看见是谁了吗?”
安景卿闭了闭眼睛,尽量不去看安莘,小声地说:
“是……安莘妹妹……是她……”
这话一出,刚刚从蒋姨娘手里挣脱了出来、以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着地的安莘傻了眼,她来不及施展她的白眼神功杀掉安景卿灭口,急忙哆哆嗦嗦地摆动着小手,努力眨巴着眼睛,试图从里面挤出来两滴液体博取同情:
“不是我,我没有去过后花园……是他!他答应过要替我报仇的,因为那个安景洪……景洪哥哥他打了阿莘,阿莘一时间气不过,找哥哥哭诉,哥哥答应说要替妹妹报仇的,我不知道他竟然是要放火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蒋姨娘……呜呜……”
真不容易啊安莘,你居然知道放火也是会死人的。
安莘干巴巴地挤出了两滴泪水,而安景卿的面色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不敢置信后,现在已经过渡到了失望和坚定。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看到了花房处冒起的浓烟,就想要去救火,他去取了水井处的水桶,想去湖里打水,但却不慎把水桶落进了湖里,他努力地伸手去够,把袖子都弄得透湿,可在这时,阿爹身边的两个小厮上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带到了阿爹面前,还没容自己说清楚,阿爹就给自己安上了个放火的罪名,派人把他丢进了小黑屋。
他想要说清楚,他觉得自己是能够为自己洗清冤屈的,只要阿爹肯听他辩解,只要阿爹来看他……
可在这时,那个一向不爱和自己说话的妹妹安莘从小黑屋后面的一扇没楔死的窗户缝里给自己递了个肉包子,说不知道他还会在这里关多久,送个包子给他垫垫肚子。
他还没来得及感激,安莘就可怜巴巴地提出了要求——
帮她顶罪。
在她的说辞中,她是觉得好玩,在花房附近烧炭玩儿,但没想到火借风势,烧着了花房。
她泪眼朦胧地恳求着自己,要求他撒谎说,是他为了给妹妹安莘报仇,才点火烧了花房。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尽管他并不饿,但他还是收下了那个肉包子,同时应允了妹妹安莘,替她顶罪。
在安景卿幼小的心灵里,即使这个妹妹平日里对自己再冷淡,她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作为哥哥,给犯错误的妹妹顶罪,是理所应当的,谁叫他是哥哥呢。
然而,安莘现在的这些话,摧毁了安景卿对于这个妹妹的最后一丝怜惜与疼爱。
她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