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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应下,带着那两张文书回了大殿。
负责翻译的司官见他回来了,问道:“怎样?”
“冥主说可以,”谢必安拉开椅子坐好,递出那文书,又道“还说,这事办好了,会有赏赐。”
闻言,几位司官齐齐欢欣了,手上动作不由快了些,只希望高效地完成这些活,回去舒舒服服地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拼上一天。
谢必安被这股气氛带动,手上动作也快了很多。
戌时过半,谢必安才做了最后的收尾。
将他们五人辛苦翻译的文书理好,成品是要给冥主过目的,其余四位司官都还有文书工作要处理,便先回去了,而递交这一任务就落在谢必安头上。
众鬼离去后,偌大的琼醴殿冷清了不少,谢必安捧着那文书去内殿找冥主,走着走着,突然发觉,这里冷得令他压根发颤。
他变成鬼后体温一直极低,罕少觉得寒冷,可琼醴殿里却像是个冰库,越往里,越是有丝丝寒意渗出。
穿过大殿之后便是一处苏式庭院,小亭假山,一池水幽深碧绿,仿佛是一整块绿玉,毫无波动的。
这般幽静的地方,除了神荼便没有其余住客?
这么冷,他怎么耐得住?
走过小桥流水,谢必安突然听得上方传来一阵羽翼鼓动的响声,抬头,便听到一阵低婉的语言,如歌声一般。
都说天使说话如同唱诗一般优美动听,想来堕天之后的天使也难改着悠扬的言语习惯。
黑色的羽翼划过眼帘,上午大殿之上的堕天使微笑站在眼前,红色的眼睛带着谦和的笑意,凝望谢必安。
“鬼差……晚上好。”名为路西法的堕天使立于庭院之中,微卷的黑发束在身后,一身黑色的流苏长袍,那质地该是极好的丝绸所制的。
听到那句问候,谢必安下意识看了冥界不变色的红云天,却听得面前的堕天使轻笑一声:“这种时候还在想自己的事,你很自顾自的呢,鬼差。”
谢必安微窘,回道:“没想到您没回酆都酒楼,是找冥主有事吗?我替您寻他过来。”
总带着笑意的堕天使摇摇头:“不不,我是专程等你的。”
“啊?有什么事吗?”谢必安奇怪道。
路西法红色的眼眸睨着谢必安,微微歪着头,这动作似孩童一般,却硬生生让他展露了魅惑的意味,若不是对方嘴角那抹看似单纯的笑意,谢必安会更早提起防备之心的。
可惜,谢必安还是慢了一步,待他嗅出路西法那双目中类同蛇捕食前充满杀意的凝视之际,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我让贝利亚暂时将神荼拖在酒楼里,他居然是个沾酒便醉的神明,真是可爱。”捕猎成功,路西法信步闲游一般走进谢必安,绕着鬼差走了圈,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凑到对方颈便,嗅了嗅“我早耳闻,东方有着年岁极为悠久的创世神明,可惜来到之后,只看到神荼一个。”
“没想到,今天顺着神荼的目光,又让我发现了你。”
谢必安还未弄懂这番话的含义,就被一把扣住了喉咙。
“快现形吧,虽然我只感受到零星的力量,但你定是个人物——”
路西法咄咄逼人地凑上前来,因为兴奋,对方身后的双翼缓缓张开,乌黑丰满的羽翼伸展之后竟然有两人之高,这样一对双翼确实给谢必安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
然而,他还是不懂,脑海里一片纷乱地猜:
我算是今日琼醴殿中官阶最低的鬼,怎么算是大人物?
神荼他看我,可能只是因为我今天穿的白衣服吧?
眼看着堕天使张开的口中有着尖锐的犬齿,谢必安越发慌乱,一筹莫展之际,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带着旋风一般的音效,他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神荼一脚踹在路西法的腰畔。
这一脚不知蓄了多少力道,瞬间让那极具威慑力的堕天使翻滚着飞出去好一段距离,最后重重撞在庭院里的假山上。
然后,发丝长袍微乱的神荼安稳落在谢必安面前,紫色的眼眸还有些滞意与迟钝,茫然地看了看飞出去半晌都爬不起来的路西法,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谢必安,似乎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天空中,贝利亚扑着翅膀随后赶到,一见路西法便立刻上前扶起对方,娃娃脸挤出难过与心疼,道:“路西法殿下,我真的灌神荼酒了,一整杯喝下去,他都趴在桌子上不动了。可突然就风似得抽身离去,我拦都拦不住。”
狼狈的堕天使被扶了起来,单手护着腰畔,弓着身子,微卷的头发凌乱了,雕塑般俊美的容颜破了相,头顶甚至有一流黑红色的血缓缓落下,可见伤势之重。
“神荼殿下……你这一招可,真狠啊。”路西法吃痛看着神荼,鲜红色的眼睛似要滴出血来。
从那双红眼睛移开视线之际,谢必安只觉得四肢的控制权正一点点地回归他自身,当他要后退几步远离这战场时,突然,神荼一伸手,抓着谢必安的手腕便将其拉到怀里。
单手圈住对方的窄腰,神荼仰着微醺泛红的脸,冷冷俯瞰那狼狈的堕天使,一字一句道:“我的,你也敢动?”
一瞬间,路西法和贝利亚看谢必安的眼神都变成一种“你们是这个关系”的复杂神色。
“那个,同志……”我们冥主指的是,我的员工,我罩的,并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意思。
话没出口,腰畔的手收紧了,力道之大箍的谢必安一抽气,什么都说不出来。
“呵,那就失礼了,动了神荼殿下的人,”路西法忍着痛站起身来,一双羽翼展开“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明日,琼醴殿正殿里见。”
语毕,同贝利亚振翅离去。
贝利亚看了自家魔王狼狈的模样,不由道:“路西法殿下,那神荼下手太狠了,就这么放过他?”
路西法因牵动伤口,面庞微微抽动,缓缓道:“你可知神荼为何能成为冥主?”
见贝利亚一脸无所知的神情,路西法道:“东方的上古诸神大战里,他可是以杀伐嗜血著称的凶兽,就因为极恶才得以震慑诸鬼,成为冥界之王……要与他战斗,我们不占任何好处。”
“那就这么白白挨打吗?”贝利亚鼓着小脸,依旧不满。
“我是没料到那鬼差的身份,本以为就是个收藏,想不到是这样重视的。呵,东边这的风气也是开放。”路西法喃喃道,再看贝利亚,却道“今日你灌了神荼酒,难保他会不会记恨你,你可熬不住他那一击,明日,你便在酒楼等候,别去会议了。”
贝利亚哼了声,但又是魔王的话,他只能照办。
***
“殿下,他们走了。”谢必安忍不住提醒神荼“麻烦放个手。”
那只胳膊铁打的一般,一动不动,神荼置若罔闻,单手轻轻松松捞着鬼差的腰,踱步走过廊桥流水,再推开扇门进去,却是去了自己寝宫。
直到走到床榻边上,才有所知地,小心放下了谢必安,然后自己坐在床边。
谢必安那被悬了一路的心微微落地,再看神荼,只见对方双眼睛微垂,长长的睫毛覆着紫色,有种极为温顺的感觉。
这其实是,还没醒酒吗?
谢必安试着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手,果然,对方眼睛都不抬,直到他唤了声“神荼”,对方才有所知地抬眼看向自己,依旧默而不语的。
“这个您拿着,觉得不合理之处明日会上提出。”谢必安递上那文书,只见对方接过,随手丢在一边,却又抓住自己胳膊,扯着就往自己怀里拉。
谢必安简直要跪了。
没有醒酒,但下意识的有了痛殴旁人,对自己动手的行为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神荼!
胳膊肘抵着对胸口隔开一段安全距离,谢必安一字一句道:“你喝醉了,该睡了。”
“一起。”紫眼睛抬起,坦荡荡地发出邀请。
“免了。”==
于是,紫眼睛浮起一层阴翳,不开心了。
谢必安想起方才路西法因招惹神荼挨得那一踹,心有余悸,又念起对方是醉酒,意识不清楚的,遂好声哄着:“今天我还有事,下次陪你。”
此话一出,对方果然慢慢松手了,凝视谢必安半晌,像是在威胁“你自己说的,下次”一般,旋即,缓缓阖上眼,倒在床上。
然后,呼吸平缓,真的睡着了。
谢必安舒了口气,看着熟睡的冥主,白玉似得脸颊上还有一坨粉色,似乎睡得不安稳,睫毛轻颤下。
这毫无防备的迷糊模样,和他家那个小孩儿还真像。
谢必安摸了摸被神荼握过的地方,对方有体温,贴在自己皮肤上时,会有明显的异样感觉。
很暖,会让他想多停留会。
要真和神荼一起睡,绝对十分舒服,如同抱着个热源不断的暖炉,整夜都能睡得安稳。
这念头冒出,随即让谢必安一巴掌拍散。
拉倒吧,染指上司该当何罪。
谢必安摇摇头,转身离去。
无意一瞥,注意到房中央摆放着一架古琴。
黑玉般的琴身,丝丝银弦剔透莹亮,被包养地不错,纤尘不染的。
谢必安看那古琴有些眼熟,但也想不起哪里见过,便抛之脑后,快步离开了。
那夜,阿荼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