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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朔雪从梦中醒来,只见一束阳光穿透纱窗洒了进来,本该随时待命的宫女们却都不知去了哪儿。
寝殿静悄悄的,朔雪一时间摸不清当下的状况,只好出声唤道:“灵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吱呀一声,灵珰率领一队宫女鱼贯而入。
“陛下,您醒了。”灵珰一边指挥宫女服侍朔雪洗漱更衣,一边将朔雪晨起必喝的桂圆汤端来亲自伺候她喝完。
喝过桂圆汤,朔雪总算醒过神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灵珰报了一个时辰,朔雪的声音带着责备:“为何不把朕唤醒,无端让番邦使臣多等一个时辰,成何体统。”
寝殿里的宫女都跪了下去,灵珰硬着头皮解释:“臣见陛下许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因此不忍打扰陛下。”
“荒唐。”朔雪本还想多说两句,但想起今日是年初一,也不好大清早就对宫人发脾气,只得深吸两口气,才接着说道,“今天是初一,也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新年,灵珰,还不给大伙发赏钱。”
灵珰喜笑盈盈,欠身行礼:“谢陛下。”
日曜宫内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朔雪也换上了尚服司制的新衣。
红底银线龙纹广袖朝服逶迤拽地,纤细的腰身束以镶金边雕花玉带,三千青丝梳成十字髻,发髻用两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固定,两侧的头发以簪花流苏步摇点饰,一颗朱红璎珞垂至眉间,仿佛一点朱砂痣。
朔雪惯不喜欢这样艳丽的装扮,但为了大夏朝的面子,她不得不暂且忍耐一番。
一切装扮得当后,朔雪便在一众宫女侍卫的簇拥之下来到紫辰殿接受番邦使臣的朝贺。
延福宫是皇宫的后宫所在,尽管规制不大,但延福宫殿、台、亭、阁众多,名称雅致非常,富于诗意,是富于艺术修养的英宗所取。延福宫的东门为晨晖,西门称丽泽。两座主殿分别为延福、蕊珠,乃是历代凤君的殿宇。
东旁的殿有移清、会宁、凝和、群玉。阁有报琼、春锦、叠琼、芬芳、丽玉、云锦、摘玉。西侧的阁有繁英、雪香、披芳、铅华、扶玉、文绮。在会宁殿之北,有一座用石头叠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翠微殿、云归亭、层亭。
其中东旁的阁统称为东上阁,西侧的阁统称为西上阁。凡是被送入延福宫的世家子弟且没有受到女帝册封的,都会被安排住进东西上阁中,身份一律是“公子”。
能住进东旁殿宇中的才能被尊为“侧君”。所以大夏素来有“两凤五侧十三公子”的说法。
屈隐初入皇宫时,被安排在距离延福殿最近的摘玉阁中,后刘尚宫衣锦还乡,他住进了玉芳园的草庐当中,要不是昨晚那场大火,他还不知要在草庐住多久。
左肩上的伤在隐隐作痛,好像在时刻提醒他昨晚的那场大火,以至于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负责换药的小药童仔细地将玉肌膏涂抹在屈隐的伤口上,随后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缠好。
“公子,令太医说了,您的伤千万别碰水,在伤口彻底治愈之前也要忌口,荤腥酸辣油腻的食物概不能食用。”小药童一字不漏的把令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
屈隐说道:“有劳了。”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小药童手中,“替我谢谢令太医。”
屈隐的贴身小厮卫全见小药童眉开眼笑的提着药箱离开,才走了进来,附在屈隐耳旁说了几句。
屈隐点点头,示意卫全帮他把纱布解开,然后擦掉玉肌膏,用毛巾沾了滚烫的水拧干敷在伤口处。
那伤口的红肿原本消退了一些,被热毛巾一敷又立刻红肿起来。
卫全看着有些不忍:“公子,这样做当真有用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从昨晚女帝对他的态度来看,她必定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现如今虽又回到了摘玉阁,若安于现状,还不知女帝何时能记起自己。虽不知灵珰大人为何再三帮他,想必他对于女帝来说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当初不随其他十二名公子出宫,乃是因为若那样出去,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他又如何在京城生存下去?
他必须再度引起女帝的注意,才有机会离开摘玉阁。
因为在朔雪迟来的这段时间,灵珰早已做好了应对,一众的使臣被忽悠过去而不自知,所以当盛装的朔雪姗姗来迟,反而被众人惊为天人,此事暂且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朝贺结束后,已是正午。每年的朝贺素来没什么新意,朔雪当年还是九皇女时,都会跟其他皇姐一道,陪在先帝身边,接受番邦使臣的朝贺。
朝贺看得多了便觉得无趣。
朔雪在朝贺宴上没什么胃口,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她勉强吃了几块鲜笋火腿,一小碗燕窝粥。
经过一番折腾,眼下又觉得有些肚饿,只得让灵珰吩咐御厨去给她做几道小菜来填肚子。
接下来的七天都不用上朝,没有公务缠身,又是难得的清闲,朔雪屏退其他宫女,只留下灵珰单独问话。
“屈隐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看过了,说只是轻微烫伤,并无大碍。”
“今日之事是谁的主意?”朔雪指的是灵珰不及时叫醒她。
灵珰没想到朔雪会直接问,只好道:“不瞒陛下,是屈公子昨晚跟臣提了一下,臣觉得屈公子说得在理,便采纳了他的提议。”
朔雪只觉头疼,“灵珰,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看上了屈隐?”
灵珰张大了嘴巴,简直可以直接倒地不起:“陛下,您是从哪儿看出来臣对屈公子……”
“你三番五次帮他,难道不是对他有意思?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大可对朕直说,朕是不会责怪你的。”
“陛下,臣真的对屈公子没有那个意思。”
朔雪陷入了沉默。
“此话当真?”
“比黄金还真。”
朔雪不得不证实了心中的所有猜想,早知如此,不如狠下心把屈隐也送出去,也好绝了他的念头。但现在只能另做打算了。
“若是朕给屈隐安排一个清闲的官职,你觉得怎样?”
大夏素来以女子为尊,在朝为官的大臣中十有□□是女性,而男子或闲赋在家相妻教子,或吟诗作画舞文弄墨成为一方文人雅客,鲜少有出入仕途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不允许男子出门抛头露面,只是大夏的大部分男子没有那么醉心于仕途就是了。
灵珰显然没想到朔雪会朝这方面想。
“陛下……”
朔雪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在着急什么,只不过凤君人选必须身世才学兼备。现在朕根基未稳,并不想在后宫花过多的心思。”
“陛下说的是,是臣操之过急了。”灵珰初入宫时便跟在了朔雪身边,主仆情谊非比寻常,朔雪知道她的小心思实在正常不过。
“只是如此看来,屈隐也不简单。若是他肯老实些,朕倒是可以让他的仕途坦荡。”
灵珰捏了捏衣袖中的信笺,最后试探道:“陛下还没见过屈公子,为何不肯给屈公子一个机会。臣见陛下总是孤身一人,很是替陛下感到心疼。想当初先帝在位时,如陛下这般年纪已有一位侧君和两位公子了。”
“你说的朕都知道,但朕更希望成为高祖那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延福宫,有一位凤君便足矣。”
灵珰知道朔雪一旦心意已定,旁人说太多也没用,因此不再劝,她把袖中的信笺拿出来递给朔雪:“陛下,这是塞外来的书信,您……”
在听到“塞外”二字时,朔雪的神色有些许动容,但很快恢复淡然:“你替朕看看,若没什么事,就烧了吧。”
那信是镇守边塞的恩威将军不远万里寄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对朔雪而言恐怕是字字诛心。
灵珰强忍住心中的忿恨,平静地将信笺放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盆中。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早有宫人拿了细沙撒在路中间,以防路滑。
朔雪正要小憩一会儿,外面便有宫人禀报,说是西夷使臣求见。
求见的理由很是出乎朔雪意料,原来西夷使臣不便在朝贺过程中给朔雪进献美男,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说明来意。
“这是西夷王的意思?”朔雪觉得脑仁疼,灵珰忍住笑意一言不发。
那西夷使臣有一头褐色的卷发,用灰色的布缠在头上,她的穿着也是充满异域风情,丰满的身姿足以让大部分人感到羞涩,但她的一口大夏语却说得磕磕巴巴。
总之大概意思就是西夷王非常宠爱他的儿子,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眼见小王子到了婚娶的年纪,在挑了成千上万的美人都没找到合适的王妃人选后,这才决定把小王子送到大夏来。
“西夷王攀得一手好高枝。”朔雪低声对灵珰表达不满。
西夷是大夏的属国,一直忠心耿耿,眼下人家都打算把最宝贝的儿子送进皇宫了,要是拒绝的话,似乎很不给面子。
朔雪骑虎难下,“方才朝贺宴上没看到小王子,不知他现在何处?”
西夷使臣简直快热泪盈眶,来之前她就听说新女帝很难搞,不近男色,要是女帝直接拒绝她就没办法交差了。
“陛下,小王子,已跟臣,一块来了,就在外面。”
朔雪不是第一次见到西夷男子,只不过她是第一次见到美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西夷男子。
他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稀世琉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西夷王子对朔雪行跪拜礼:“臣卡库拜见陛下。”
金色的长卷发随着卡库的低头如海藻般铺散至两侧,明明是西夷人却穿着大夏寻常的月白色宽袖长袍,西夷和大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卡库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朔雪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给卡库赐座。
第三章第三位美男
待卡库坐定之后,朔雪和灵珰这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只见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十分俊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如大海般深邃,他的面容不完全像西夷人,西夷男子的肤色都有些黝黑,身材粗壮,毛发浓密,卡库不仅身形高挑清瘦,肤色白皙,容貌还非常之秀气。他的一言一行都谈吐不凡,尤其是那一口标准的大夏语,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仿佛看出了朔雪的疑惑,卡库主动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的母妃是大夏人,因此臣从小便学会了大夏语。”
朔雪恍然大悟:“怪不得朕看你很眼熟,莫非你是……”
朔雪一时之间忘词,还是灵珰提醒道:“应该是先帝册封的曦岚郡主。”
“对,曦岚郡主的美貌当年轰动京城,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忆起曦岚郡主,朔雪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陛下有所不知,其实我父王也是俊逸非凡。”
朔雪歉然一笑:“可惜朕未能一睹西夷王年轻时的风采。”
“陛下无需惋惜,臣的父王母妃都是一等一的俊男美人,陛下见到了臣便跟见到他们无异了。”
卡库的一番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虚,那发自内心的自信可见一斑。这也从侧面证实卡库在西夷是多么受宠,他身上好似笼罩着太阳的光辉,能轻易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朔雪蓦地想起这位西夷小王子素有“光辉王子”的美誉,想来的确并非浪得虚名。
“朕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是下一任西夷王,为何还会来到大夏……”
卡库从容道:“来大夏既是为了满足臣对大夏的向往之心,同时也是母妃的心愿。她希望通过臣能促进大夏与西夷的邦交,就如同她当初和亲那样。”
曦岚郡主自嫁去西夷之后便没有回来过,想必她是非常思念故国,所以才把希冀寄托在了卡库身上,她想借助卡库再看看曾经的故国山河,也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先帝对她的嘱托。
朔雪有些感怀,但还是不吐不快:“促进邦交的办法很多,为何西夷王和王妃非要把你送进皇宫?”
卡库目光灼灼的看向朔雪:“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您的美貌和智慧早已传遍西夷的每一寸土地,现如今家家户户都有您的画像。或许此话有些许不妥,但臣仍想当面告诉陛下,臣,倾慕您已经很久了。”
朔雪手中的茶杯险些没拿稳,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曾有人在落英缤纷的季节里拉着她的手说过:“臣倾慕九殿下。”
要不是灵珰拉了一下朔雪的衣袖,朔雪还不知会神游到何处。
“哦,朕登基不过一年,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受到西夷百姓的爱戴。且朕与你并未见过面,倾慕之说谈何而来?”
“陛下大约是不记得了,三年前臣曾偷偷跟随使臣来朝贺,在朝贺宴上见到过当时还是九殿下的您。”
朔雪自然是记不得了,三年前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她的皇姐们为了争夺皇位甚至不惜反目成仇,加上那年属国之中的南蛮叛变,叛军逼进皇宫,京城血流成河,待一切都被先帝平定之后,她的皇姐死的死,被发配的发配,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年纪最小的她继承大统,就连那个对她说倾慕于她的少年都弃她而去。
一夕之间,她所能拥有的就仅剩下冰冷的皇位,她被尊为皇太女。
大概是忽然痛失太多女儿,先帝在一年后病逝,朔雪登基为帝,年仅十六。
因此那三年的记忆太过惨烈,以至于它变成了朔雪不敢去触碰的伤痛。
今日猛然被卡库提及,她心里的伤疤再度被撕开,痛得连手脚都在发冷。
灵珰暗道大事不妙,忙把手炉塞进朔雪手中,轻声提醒道:“陛下,御膳房那边的小菜早已送了过来,您劳累了大半天,不如请卡库王子一同品尝。“
大约是被触及心事,朔雪没了应对的心情,故而直接说道:“三年前的事情太过遥远,那时朕年纪还小,不知卡库王子来过。只是王子毕竟身份尊贵,又是下一任西夷王,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住进这延福宫。除此之外,王子有什么要求,但凡朕能做到的,必将满足于你。”
当屈隐得知西夷使臣向女帝进献了西夷小王子卡库时,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论身份,屈隐是刘尚宫的义子,但如今已是名存实亡,而卡库却拥有高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
论容貌,虽然屈隐也是中上之姿,但听闻见过卡库的宫女无一不为他着迷,就连女帝都表现出了震惊。
“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卫全急于将消息传回来,以至于卡库有没有被册封都还不知道,但想必不久便会有结果吧。
“没什么可担心的。”屈隐并没有将他的打算告诉卫全,以至于卫全还以为卡库要是得到了女帝的喜爱就会威胁到屈隐。以色侍君并非他的志向,因此他一点儿都不关心卡库是否会住进延福宫。
卫全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比屈隐小两岁,很多人情世故还不通,见屈隐半点都不着急,他就更着急了。
小药童早晚各来一次给屈隐换药,当他第二天来时,发现屈隐的伤口似乎比昨日的更红肿了些,这红肿不像是沾了水引起的,也不像是磕着碰着的,至于饮食方面有陛下亲自派来的宫女照顾,更不可能出岔子。
因此回去禀明了令太医,令太医暗中埋怨屈隐难伺候,害她连一个安稳的新年都过不好。于是第三天早上小药童带着令太医新开的加强版消炎药来给屈隐换上,然而到了晚上,那药不仅没有半点效果,反而令屈隐的伤势更严重了,甚至引发了炎症,屈隐已经发烧了。
灵珰闻讯赶来时,屈隐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灵珰都不敢去想当时朔雪知道此事时,那阴沉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