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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防尊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还在沉睡。
他从沙发角落里摸出终端机,按亮屏幕,凌晨三点四十一分。
手掌上仿佛还残留着灼烧的痛感,荒芜的噩梦每夜都会重复,尊坐起身,从沙发的靠背上扯下自己的外套,单手伸进衣兜里掏出烟盒。
点燃的万宝路特醇散发出浓郁的焦香,稍微驱散了几分那种快要溺死人的绝望。
他叼着烟,借着月光麻木地看着自己完好的左手。
在那个崩坏的梦境里,他孤独地站在废墟之中,眼神空洞地望着苍空。大地在燃烧,血色的残阳照在建筑物的残骸之上,灼热的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干燥的砂砾地面冒起青烟。
焦黑的伤痕在体表蔓延,手掌不自然地微微抽搐,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缓慢地下滑,积蓄在指尖,最终形成血滴落下。即将破碎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高空,冰冷地审视着他。
胸腔内的火焰躁动不息,无法安眠的王权者披上外套,站起身,推开房门,企图下楼给自己倒一杯酒。
微弱的光从门缝中透出,在漆黑的走道中,明亮得犹如引路灯。
周防随手关上房门,发出了细小的咔嗒声,他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亮着灯的房间,面向楼梯缓慢地走去。
背后的门却打开了。
流泻而出的光芒将男人孤独的背影投到他的正前方,他停顿了一下,双手j□j裤袋中,半侧过身子回望着开门的少女。
绪方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她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略显疲惫地撑住额头,倦怠地微笑着,倚靠着门框轻声问道:“睡不着?”
叼着烟的周防胡乱地应了一声,懒散地转身往楼下去了。
绪方透看了看卧室窗外黑色的天,又想到之前让自己沦陷的噩梦,最终还是没有继续休息,随手关了灯,也跟着他下了楼。
她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好看见男人单手撑着吧台跳进去,动作干脆敏捷犹如捕食状态下的大型猫科动物。对方见到她也不意外,随手摸了一个干净的空玻璃杯,隔空朝她晃了晃。
“喝什么?”绪方笑起来,坐到吧台边,托腮看着他在架子上挑选酒瓶。
周防开了盏光线柔和的吧台灯,他随手将外套丢在台面上,短袖的白色T恤露出精壮结实的手臂,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度。男人抽出一支没开过的RUM,用拇指弹开瓶盖,往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侧过身将杯子推给她。
玫红色的液体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诱人,绪方拿起杯子晃了晃,耐心地看着尊。
第三王权者从最底格抽出剩余不多的那瓶龙舌兰,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冰块和盐,他皱了皱眉,换了一瓶伏特加,拔出软木塞,给自己倒了满杯。
他很配合地和绪方碰了碰杯子,看着她抿了一口朗姆酒。
甜杏和薰衣草的香味弥散开来,野莓的甜味充斥了口腔,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她放下杯子,略带些不满地调侃道:“过分啊,周防,给自己倒酒,却给我喝果汁。”
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勾起嘴角,笑得邪气而张扬,他悠然自得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喝下一口,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带着酒气的音节。
“未成年。”他的声线被酒精染上几丝黯哑。
绪方看着他,绿色的眸子在朦胧的灯光中优美得如同宝石。她托着脸颊,单手转着玻璃杯,温柔地抱怨道:“别这样嘛,赤王……我还不一定能活到成年那天呢。”
尊没有接话,她从他手中拿过杯子,往自己的野莓朗姆里倒了一半,“喝你一点,不要心疼。”少女朝他眨眨眼,神色轻松,完全没有在意之前自己提了怎样沉重的话题。
少女尝了尝加料的朗姆酒,被伏特加的味道辣的表情纠结,淡淡的甘甜味也挡不住那种在舌苔燃烧的感觉。
周防嗤笑了一声,将剩下的朗姆连同酒瓶一起推到她面前。
绪方倒也不尴尬,接过玻璃酒瓶,以闲谈的语气开口问道:“周防为什么失眠了?”
“……梦。”
她哦了一声,颇感兴趣地望着他问道:“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王权者睡不安稳?”
尊慵懒地瞟了她一眼,显然没打算作答。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点,因为我也做了个噩梦。”绪方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不少调味酒,玫红色的液体从小半杯变成了满杯,她一口气喝掉一半,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我梦见了海。”她说。
“冰冷的、没有光的深海,分不清方向,无论怎么挣扎都是被水包裹的窒息感。深不见底的脚下是一片黑暗,像是被蛰伏的怪物恶意注视着,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大口大口的海水灌进肺里,什么都抓不住,不停不停地沉下去。”
“自己渺小的不可思议,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倾覆了一般。我闭上眼睛,那些死掉的人就飘荡在我身边,尸体泡得发胀。粘滑的触手从皮肤上扫过,鱼的鳞片摩擦着手臂,我知道有双巨大的眼睛贴着脸瞪着我,但我看不见它。”
绪方趴在吧台上,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半阖着眼,仿佛梦呓一般轻声叙述:“每夜都是同样的梦境,三千米之下没有一丝光线的深海,不停地下沉,拼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始终只有冰冷的海水从指缝间流淌而过。”
她伸手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微笑着轻声道:“就像这样,什么都没有。”
赤之王随手把酒杯塞到她手里,对她道:“喝掉睡觉。”
绪方抬起头,她皱眉看了眼手里的杯子,推回去给他,“不要,这个杯子你用过了。”
尊这才发现她大概有点醉了。
虽然眼神依旧清澈,但视线定格在某个物品上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他看了眼少女剩下的小半杯野莓味伏特加。
酒量差劲透顶。
周防难得地生出了一丝嫌弃之情。
绪方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不过有时候也能稍微睡着一会。怀里抱着枪的话,心里会安稳很多。”
她有些惆怅,“但抱着枪睡,很容易误伤。在清醒过来之前,会下意识地攻击听到的声音、接触的对象。如果做了不好的梦那就更糟糕了,我曾经有过毁掉一整间房子的污点记录。”
尊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这种程度的破坏力,在他看来还只是过家家的等级罢了。他扫了眼趴在吧台上打呵欠的少女,她换上了粉白色的线衫,外边罩着一件小马甲,大概是天亮后出门的装束。
绪方透的样子不像是从睡梦中被噩梦惊醒,反而像是根本没有睡下。因为惧怕沉溺于深海而选择一夜不眠,明明有享受睡眠的方法,却因为害怕伤及无辜而径自忍耐,这样看起来,她倒也有几分可怜了。
两个倒霉家伙的凌晨酒会。
尊有些自嘲地想着,朝虚空扬了扬酒杯,仿佛在和谁碰杯,继而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伏特加。麦芽的甘醇滑过咽喉,浓烈的味道在舌尖燃烧,他哈了一口酒气,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绪方伏在吧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杯里剩下的玫红色液体,眼神专注,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赤发青年看了看挂钟,也不过才四点而已。他伸手撩过外套搭在她肩头,对方嗯了一声,听起来不太高兴,她轻声抱怨道:“有烟味。”
周防很想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不过少女抱怨归抱怨,人却还是乖乖闭上眼,她用脸颊蹭了蹭毛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很快便平稳下来。
看样子是困极了。
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周防有些嘲讽地想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他随手关了光线柔和的吧台灯,“睡吧。”
黑暗中,男人低哑的声音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