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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陪审团进行第一次集体会议的那天,她才又一次见到菲恩。
他比以往更沉默了,下颌略收,低着头翻看卷宗。每翻一页,指节总会不自然地蜷缩一下。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朱诺眯起眼睛,很快捕捉到几块陈旧的瘀肿,和一些不均匀的细小挫伤。
十三个陪审员面面相觑,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实在没什么可讨论的,你们怎么想?”
终于有人打破沉寂。他中等个头,棕色头发,发根颜色稍深。尽管响应者寥寥无几,他仍旧坐直身体,清清喉咙继续了下去,“大家都互相认识,对吧?这里头没一个人会判弗莱有罪,我们彼此都清楚。”
他的侧前方,一个卷发姑娘迅速扫了一眼身边的菲恩,小声嘟囔:
“更别提这儿还有个小菲尼克斯了。”
菲恩不说话,眼帘坠得更低。
真是场闹剧。刷卡进屋时,朱诺忍不住想。
作为凤凰城最古老的家族,菲尼克斯的势力似乎已经渗透进司法系统。看得出,检察官并非不了解整个陪审团都与菲尼克斯家牵缠不清——可他无力阻止,或者无意阻止。
路德维希又在这场庭审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朱诺并不清楚。弗莱与艾薇的死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也不甚明晰。但她必须一探究竟,无论是出于对艾薇的感情和责任,还是为了从心底热出来、经久尚存的那一份正义。
踏入房间,正要回头落锁,门框忽而被人以手撑住。
“你看见了么?”
他的呼吸和嗓音一起出现在耳廓,痒烫回转,顽固地不散去,“那张照片。”
朱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话到嘴边一涩,出乎意料地说:
“……看见了。”
菲恩听起来有些不一样。具体改变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有点慌。这很难得。
她算不上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却也有很长时间没像现在这样紧张了。
门页夹出一隅阴影。而他太高,阴影只及胸口。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
朱诺回过半张脸,目光向下滑落,没有看他。边角地毯积蒙着尘灰,鲜辣的红色早已褪淡,像是一片枯叶染黄,扁薄地蜷曲着。
菲恩的嗓音喑沉,带有奇异错落的韵节。
“那是我母亲。”
他低声说,“我还住在凤凰城,就是为了知道她葬在哪里。”
朱诺张了张口。她想发声,至少用一个模糊的气音表达她正在聆听。
而到最后,她也没能顺畅地吐露一个音节。
空气很静,静到她开始觉得,连自己的鼻息也嘈杂得难以忍受。
他终于说:
“你不关心。”
房门擦着她的肩膊阖拢,喀地一声,从容稳定。
狭长走廊里,他留下一句:
“晚安,朱诺。”
朱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里走。
从房间内窗向外远望,满眼尽是磁蓝的天光,即将熄灭在夜色边缘。
她找到酒店的便签簿,用圆珠笔写下:
奥兰菲恩·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家族私生子
橄榄球队四分卫、队长
疑似患有神经类疾病
不知道母亲下葬的地方
笔尖稍顿,在第五行字最末端,谨慎地打上了一个问号。
不可思议。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母亲墓地的位置,那么又是谁在隐瞒这个秘密?
这件事,又为什么是个秘密?
晚些时候,法警将她带去一间窄小的会客室。
麦考伊律师正等待着她。
“我查证了你说的话。”
他神态依旧矜冷,而先前微妙的距离感却几乎不见了,“你是对的,这次的十三名陪审员中,有十二人都是菲尼克斯家慈善项目的受益者——还有一位是被告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在意料之中。朱诺的反应很平淡,点头说:
“这场官司你们赢定了。”
“按照常理而言,陪审团不得选用被告的直接关系人。”
麦考伊律师说道,“奇怪的是,检察官一方没有提出任何撤换陪审员的请求。”
朱诺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讥诮,也绝非讽刺。一瞥即逝,像是某种错觉。
她问道:“律师先生,你久居在凤凰城么?”
“这是我第一次接受菲尼克斯家族的聘请。”即便疑惑于她突如其来的提问,他也很快给出答案。
“这儿是凤凰城,他们是菲尼克斯。”
朱诺对他说,“几个月前我刚来到这儿,有人对我说了这句话。现在我才开始明白他的意思。”
律师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却不再稳固。
不置可否地轻侧一下头,他顺势移转话锋:
“接下来,我们需要谈谈你与检察官的交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陪审团的构成,这个话题也就没什么谈及的必要了。”
朱诺看着他的眼睛,咬字很清楚,不带连音,“检察官无非想知道陪审员们私下讨论了什么。”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我会如实告诉他:什么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次陪审团集体讨论无不以沉默告终。陪审员之间不再交谈,连视线也刻意相互躲避。
朱诺与检察官见了几次面。对方的模样愈发疲倦,眼下淡淡的晕青也逐渐加深。这份疲倦大张旗鼓地显露着,仿佛与一切都有关。
他带来了路德维希的口信:
接近菲尼克斯家族,菲恩是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我需要知道路德维希的立场。”
朱诺站在门口,蓦然回头,措辞前所未有地谨严,“我相信国际刑警组织调查过菲恩——我需要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检察官本在整理桌面上散落的文件,闻言停下手。衣领翻起褶皱,挡住他猛然收紧的下颌。
“我们认为奥兰菲恩,”他话音稍歇,抬眼看她,“也是菲尼克斯的受害者之一。”
朱诺一愣,下意识调转脚步,坐回靠椅。
检察官回忆着细节,告诉她:“他的母亲叫莉莉·柯蒂斯,失踪时尚未成年。”
朱诺不自觉脱口而出:“未成年?”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检察官滞了一瞬,才接着说:
“她生育时只有十三岁。”
舌面上塌着一层铁屑般的腥锈味。
朱诺突然无法维持表情,嘴角绷死,肌肉却不着痕迹地颤动。
“她在诞下菲恩后得到允许,搬离了菲尼克斯的豪宅,与菲恩一同住在花园里六年。”
检察官叙述着,语调的最后一点波澜也被慢慢抹平,“后来弗莱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地牢……至于菲恩经历过什么,目睹过什么,没人能够确定。”
会客室的灯光刺白扎眼,晃得她目中一阵雾气。
“为什么不起诉他们?”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她将得到怎样的答案。这个问题像是直接从胸口仰冲而来,径自在唇边澌流出去,不给任何思虑的时间。
“找不到证据。”
检察官叹口气,眼角向下耷着,“这些是菲恩在受害者互助会上的自白,本身不可能作为证据在庭上出示——我相信他也不愿出庭作证。”
朱诺半闭着眼,眼皮沉重地扣下来,遮去天花板上漫射的一线光。
她曾偶然行至光明中的一隅暗角,踏进阴影匍匐前进,便以为自己早已历遍世间全部的丑恶淤浊。
可他一直活在黑夜里,睁着眼,嘴唇翕动,连呐喊的声音都被掩去。他在泥潭溺陷,裹足不前。
她在菲恩门前驻步停足,屏息等了许久,侧耳倾听着每一丝微弱的声响。
他的呼吸近了又远,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音。就连这轻细均匀的吐息,也很快咽灭了。
隔天晌午,弗莱一案正式开庭审理。
载有陪审员的警车在法院门前停成一行,规避从劳森监狱驶来的押解车。车门自外侧开启,走下一个瘦高的人影。
“菲尼克斯先生,菲尼克斯先生!”
记者们守候多时,此刻一拥而上,将话筒塞向所有可见的缝隙,“你对本次庭审结果有怎样的预期?”
“我将被当庭释放,这一点确凿无疑。”
腔调近乎奇异的平静,弗莱松开话筒,向右望去,“我有最顶尖的律师团队,和……”
朱诺坐在警车上,看着人潮围簇的方向,蓦然与他目光相错。弗莱面貌隐匿在背光的阴翳中,碧绿的眼锋却冷亮得悚人,犹如一块磨满棱角的翡翠。就连他的声音也是浓墨重彩的,像是狠戾地一把攫住脖颈,强迫你牢牢记住他。
他始终没有说完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