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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江宁的意料,张公煮茶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茶水中加些什么奇怪的佐料,这让他不由放下了心来,松了一口气,毕竟等会真要喝的时候,再找借口就太失礼了。
茶水煮好之后,张公将其倒入小巧的茶碗中,茶碗很旧了,是特别普通的白瓷,不太起眼,但是衬着澄碧清澈的茶汤,却别有一番韵味,热气袅袅,在这种大寒天气里,显得尤其温暖。
“请。”张公将两碗茶让给二人。
江宁与韩致远道了谢,这才端起茶碗,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久久不散,茶汤入口鲜浓,之后便是微微的甘爽,仿佛舌尖的味蕾都被这味道洗刷过了似的,令人回味无穷,江宁心中顿时泪流满面,这才叫茶啊!之前喝的那叫酱料兑水吧?
张公看着两人将慢慢地茶水喝尽,又添上一轮,正好没了,他含笑道:“如何?”
江宁想了想,脑子里闪过许多溢美之词,最后一个也没说出来,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那双眼睛里沉淀着岁月的睿智与包容,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笨嘴笨舌:“好喝。”除了这句,再说不出别的了。
张公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屈起指节,轻轻敲了几下雕花的小几,爽快道:“既然觉得好喝,你们若是闲时得空,便来我这里坐一坐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告辞时,已是万家灯火了,外面又开始下起了细碎的小雪,张公取了一把伞给他们,又送他们去到院门口,两人这才告别。
江宁撑着油纸伞,韩致远一手拎着采买的东西,一手揽住他,两人静静地走在街上,昏黄的烛光从各家的窗纸上透出来,映在两人身上,伞下却好像是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将两人笼罩在其中,隔绝了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声犬吠,在冬夜中显得尤其温和。
两人走了许久,刚到护城河的石桥上,韩致远忽然道:“头发上落了东西。”
江宁停住脚步看他,韩致远低下头道:“你给我弄一下。”
江宁把伞递给他,抬头看了看,道:“你靠过来一些。”
“这样?”韩致远低头向他靠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面颊上的热度,呼吸相闻。
因为韩致远比江宁稍微高出一点,不太顺手,江宁只好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扫下一片小小的枯叶来,韩致远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在寒夜中显得清亮,忽然朝他吻过去,在唇瓣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语气中有些微藏不住的得意:“大宝贝儿。”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鞭炮的声音,劈啪作响,在静寂的冬夜中回荡开来,两人携手站在桥头,桥下是波澜不惊的河水,他们听着那鞭炮声音慢慢散去,尔后归为沉寂,最后只能听见细碎的雪花落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快要过年了。
转眼年关便到了,江宁不知道越州城的百姓过年的习俗是如何的,他抽了空,又去拜访了张公,张公往日里也不太在意这个,听得他问,皱着眉想了半日,三人蹲在院子里喝了几大盅茶,张公这才索性摆手道,过年不就是拜天地拜菩萨祖宗么?然后放放鞭炮,吃好喝好就行了。
听了这话,江宁的注意点放到了吃好喝好上,韩致远的注意点却放在了拜天地上面,眼睛刷的一亮,整个人就亢奋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冲冲地拽着江宁去了市集采购东西。
同一句话,两个人的理解却是南辕北辙,江宁看着买好的大红蜡烛,心里正有点犯嘀咕,过年需要这么大的雕花蜡烛?下一刻却见韩致远进了成衣店,好吧,记忆中过年确实是要穿新衣服的,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你特么要大红的衣服作甚?!还要两套成年男子的尺寸,没看见伙计看过来的脸色都绿了吗?
最后好说歹说,江宁总算拉着人出了门,原以为这事就作罢了,哪想到,两人刚回到家,江宁前脚才进了厨房,韩致远后脚便去了市集,硬是偷偷将那两件大红的衣服买了回来,还藏在了被子下面。
最后被江宁不小心翻了出来,他拿着衣服啼笑皆非,甚至可以想象韩致远是如何偷偷摸摸地溜到了市集,又是如何在店铺伙计异样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将两件衣服打包带走,最后又是如何悄悄躲过江宁的视线,将衣服藏了起来。
摸着略微粗糙的大红棉布,江宁不由无奈地会心笑了一下,那火红的颜色几乎要染上他的指尖,他站了一会,又将衣服慢慢叠得端正整齐,然后放进了衣柜中。
大年三十,江宁按照印象中老家过年的习俗,做了东坡肉和一些小吃,小小的厨房香气四溢,韩致远蹲在灶间一边烧火,一边抽着鼻子说好香好香,偶尔趁着江宁转身的空当,偷偷伸手捡了一块扔进嘴里,等江宁一回身,便是一脸正经地捅了捅灶里的火,特别能装。
江宁睨了他一眼,淡定地道:“嘴巴上擦干净一点。”
韩致远忙伸手抹了一把,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又看看江宁似笑非笑的表情,忙过去蹭了蹭,江宁拍开他,嫌弃道:“去收拾碗筷吧,等会就开饭了。”
韩致远乖乖应了,去摆了碗筷回来,又道:“我们不放鞭炮吗?”
江宁头也不抬:“放啊,等会吃饭的时候再放吧。”
又过了一会,韩致远拎着一串鞭炮过来晃悠:“现在放吗?”
江宁:“……等会吧。”
这时,不知哪里响起来鞭炮的声音,江宁看韩致远一脸的跃跃欲试,最后放弃地摆手:“放吧放吧。”
鞭炮声音在寒冷的冬夜中传出去老远,火花四溅,一股子浓重的硫磺味道在院子里散开来,带着浓浓的年味儿,韩致远看着地上的碎屑,有点遗憾:“这么快?”
江宁无语:“吃饭了。”
他们回到屋子里,在桌边坐下,正准备吃饭时,院子门忽然被人敲响了,江宁与韩致远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么晚了,谁不在家里过年,跑来敲他们家门?
两人又只得去开门,门外一个圆脸少年笑嘻嘻地作了一个揖,道:“二位过年好。”
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沈振,江宁诧异之余,回了一个礼,笑道:“过年好,沈小哥怎么来了?进来坐坐罢。”
沈振摆手,还是笑嘻嘻的:“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在这说几句,我家少爷托我给二位送年礼来了。”
他说着,又奉上一个食盒,笑着道:“这是少爷的一点心意,为二位贺岁。”
江宁看了一眼食盒,婉拒道:“三少爷客气了,这年礼太贵重,我们不能收,还是劳烦沈小哥带回去吧。”
沈振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忙道:“这可不行,我家少爷说了,若是没将年礼送出手,今日不许我回府,江公子还是收下的好。”
他说着,又是笑嘻嘻地:“不过少爷也说了,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收,改日可以自己再送回沈府,他顺道请你喝茶看戏,你就不要难为小的我啦。”
江宁有点为难地皱眉,韩致远却忽然一把接过那食盒,扔下一句:“等着。”
他两只手指松松拎着食盒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又步伐匆匆地走出来,将一堆年礼塞进沈振怀里,面无表情地道:“过年好,祝你们少爷多子多福。”
然后啪嗒一声关了门,沈振摸了摸差点被撞上的鼻子,自言自语道:“果然按照少爷的吩咐来说话没有错啊,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门里,江宁哭笑不得:“你拿了什么送给他了?”
韩致远走路带风回了屋子,脸色还是冷冷的,道:“原本准备送给张公的年礼,便宜他了。”然后抄起筷子,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快吃,饭都冷了。”
江宁摸了摸鼻子,拿起碗筷吃了一口,笑了:“这菜里面的醋放多了,有点酸。”
韩致远忽然扔下筷子,捏过他的下巴狠狠亲上去,然后微微撤开,低声道:“你离那个基佬远点儿!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江宁笑摸狗头:“这醋劲真是来的没头没脑,我什么时候跟他走得近了?”
韩致远轻哼,继续吃饭,还不忘扔下一句:“未雨绸缪而已。”
江宁:“……”
吃过年夜饭,韩致远老实去抱着一堆碗在厨房里缠绵,江宁打了热水洗澡,他刚洗完,衣服还没来得及披好,门忽然被撞开了,韩致远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悄悄拿眼睛瞄了瞄床上,又暗搓搓地观察江宁的表情,有点心虚地道:“你洗完了?”
江宁嗯了一声,继续穿衣服,语气漫不经心:“怎么了?”
韩致远咳了一声:“这么快啊?”
江宁索性停下动作,抬眼看他,明知故问道:“你也要洗?”他拿下巴示意了一下浴桶:“正好,你把水倒了吧。”
闻言,韩致远有点急,几步过去拽起他就往床边走:“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着,一掀被子,登时傻了眼,愣愣的:“衣服呢?”
那表情简直了,跟只被偷了存粮的大型犬一样,又是惊愕又是委屈,江宁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噗嗤笑出来,伸手从床栏上抽出一件大红的衣服,抖了抖披在身上,道:“你说的是这个?现在就穿吗?”
韩致远望着他,眼神深邃下来,江宁正在低头仔细整理衣服,清亮的目光映上了几缕喜庆的红色,然后染上他的眸色,他一把抓住江宁的手,声音略微低哑:“算了,别穿了……”
“诶?可是——”
“反正过会都是要脱的。”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