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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儿不是特别放心我抱雪儿,应该是银铃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嘱咐纳兰赶紧接过手去,只是任由自己在我怀中,还用双手拉起我的大手放在她的腹上:“我们的孩子前几个月常踢我,现在才老实起来。看来是父亲回来了,知道怕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起来。
一进府门忽觉得不对劲:“议政厅什么时候改建的,都扩到门前了!修这么大?花了不少钱吧?”
“哦,夫君走后,这里常接待四方南人渠帅,有时来得人多,这里就显得促狭。张叔等人合计了一下,说得扩一扩。咱们的大将们好几个熟络这些活,盘算了一番说不需多少钱,两个多月就行,就在军队里征调了以前木匠瓦匠的人,再寻了本地工匠,木头都是当地的,没到三个月就赶出来了,就在夫君回来前半个月才完工的,只是尚有些新木或漆油的味。”伊人领着我绕着新议政厅走着。
“还有夫君,这里还有些变化,你注意到了么?”佩儿笑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雨果然很快下了下来,在议政厅后面的内庭中厅里扶着佩儿坐下。纳兰将雪儿放在我们身前,随她咿呀乱说,也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仿佛像小女孩们在乡间里弄唱的童谣。我看着佩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刚才提到的变化,似乎在雨中也没怎么注意到。
“这里雨多么?”虽然作为此处的最高统治者,但是我在这里的时间却很短。即便这样,我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傻。臂膀揽着佩儿,却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挺多的。”伊人笑了,只是看着我,身体轻轻靠上了我的臂膀,手却抚摸着雪儿的发髻。雪儿似乎也很乖巧,在佩儿的怀中很安静,还时不时用手摸摸佩儿的肚皮。
“一个人在家,辛苦你了。”看着雪儿的憨态,有些想笑,不过想着佩儿的辛苦,还是忍住。
“没事,夫君有大事要做。妾身这边有悦儿,雪儿陪伴,还有纳兰在旁照应服侍,弟妹不时来走动,霍兰虽忙了也常陪我说话,有时祝小姐也会来,其实……倒也不孤单。”纳兰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似的抱开了雪儿,忽令我有些紧张。
和银铃肉麻话,玩笑可以随便开,大不了被收拾一番,倒还随性。有雪儿在中间,倒还不那么拘束,可现下似乎直接只对着佩儿,我还真就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哦……那个……写邸报那个文簿乱写,非写了那样的词语,我看了邸报就紧张坏了,你当时看到,没事吧?”我没接到此事后的任何信件,不敢妄猜,不过看着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佩儿应该能彻底宽心了。
“没事……当时是哭了许久,后来会忽然莫名地哭出来,哪怕后面邸报说夫君已然安好,也哭得毫无来由,母亲知道我怀上孩子便来照看我,这才慢慢好起来。”伊人垂下了脸:“妾身当时想着……一定要把怀中孩子生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亏着我们的孩子。当时佩儿不知,生怕怀中便是夫君唯一骨血。”
完了,佩儿又给我说哭了,我干嘛提这事,就能不能找点开心事情说说。
忽觉得岳母大人到此是极重要的事情也适合揭过现下这一出,正待说:“佩儿,岳母大人现在何处?待我去拜见。”
但只说出个佩儿,佩儿却干脆伏到我的怀中哭了起来,我这就算彻底没招了。
除了口中结结巴巴地劝慰,便只能用手抚慰。
雪儿似乎意识到什么,爬到佩儿身下,“阿姆、阿姆”地叫起来。佩儿揽起雪儿,似要努力压抑,却仍未忍住。雪儿竟不知何故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时场上的纳兰自然是救命稻草。
“纳兰妹子,夫人怀有身孕后,这许多时间,辛苦你照应夫人了。”
“唉,您就别客气了,那我先下去了。”这妹子就不能稍微有点眼头见识,还当我嫌她碍眼似的。佩儿好像也意识到点什么,才忍住哭泣,坐起身来,又揽过了雪儿。雪儿也颇识时务,竟很快也止住了啼哭,乖乖窝在佩儿的臂弯里,一双大眼睛看看我,看看佩儿,似乎觉得无聊了,又去摸摸佩儿的肚皮。
“这个这个,做点饭吧。还是咱交州的稻米好吃,雒阳、三辅的米饭吃到嘴里总觉差点,黍米馍馍,粟米饼子多大个的都不顶饿。多做点,再多切些肉,越快越好。”
佩儿泪珠还挂在脸上,竟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君连日赶路许是饿了,妾身这就去做几个菜。”
“不必了,就让庖厨随便做些,你有身子,别跑了。”我看着她还带着眼泪的眼睛,笑着说:“你便陪着我,就行了。”
“是啊!是啊!夫人,您陪侯爷聊着话,我这吩咐做饭去。您等着……”纳兰带笑意的声音很快消失于廊间。
我只是看着她,我不想多说话了。本想着莫若让妻挑起话题,顺她的心意聊最好。但又怕怀孕的女人大抵心情波动大,时不时便会因什么事情,心情低落或者抑郁。银铃通常可以用收拾我的方式愉悦身心,佩儿却大抵只会憋在心里慢慢消弭。忽然想到……若我娶的是黄怡,她心情不好时,约莫是要写大量关于负情薄幸郎的诗篇,我在后世文坛必会成一段大家喜闻乐见的典故和谈资吧……怎么还是想起她来了。
“夫君……呃……黄姑娘来看过我了。”这莫不是有感应,佩儿竟也想起她来了。
看着她的眼睛,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专注。用手指点在她微动欲言的唇上,慢慢贴近她,佩儿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气,令我不禁循香便要一吻香泽。雪儿似乎不乐意了,用手开始推撑她的义父。
登徒子和道貌岸然之间通常没有必然区别,尤其对于我这样的人。能将无所适从阈于专情之间的也须我这么不要脸的才行。
未想,伊人用手指抵住我的嘴巴,搂过雪儿:“莫让孩子这么小便看到这些。你不想知道黄姑娘与我说了什么?”
今日若佩儿替我卜卦,应该得出的卦象一定是:斯有贵人,襄与佐助。
“唉呦,我来的不是时候。”张老爷子刚转到门口便赶紧背过身去。从那声哎呦的时间判断,他眼中最后出现的景象应该是多情公子情挑寂寞少妇,寂寞少妇欲拒还迎的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和感官冲击的艺术画面。
“张叔,您来了怎么没人通报,我好去迎接您。失了礼数,请坐请坐!”赶紧多谢恩人到来:“叔,您怎么不从正门进来,却是转过来的?”
“正门现在是议政厅,当然沿回廊下走啊。”就这样,似乎张叔脸上还挂了些水,他也不讲究直接用袖子擦了。
“哦,对。”我才发现外面雨声其实还是蛮大的,为了掩饰自己的迟钝,赶紧问道:“叔,您来找侄儿什么事情?”
“我听夷吾说你回来了。”
“夷吾是谁?”
“郭小鬼子啊。”张叔好像用词一直这么活泼,和他往昔作为可真不像。。
“哦,我还真不记得他的字了。”我觉得随着南下,怎么好像脑袋不好使了。不过张叔也不怎么在意,我便接着问道:“叔,最近有什么大事么?”
“恩,基本没啥大事,紧要的事来不及等你批复,都直接请印就办了。”
“嗯,那是!等我一趟批复,啥事都耽误了,我把印留下就为这事。您主持办事,一定没错,我肯定放心。”
“是大家伙一起商议的,你只给你叔让高座,孟博兄必不喜你如此。”我赶紧点头称是,虽然心道即便孟博公有灵也该在秦国那晃悠,不至来这寻我的短长。
“就呈了一份让您批复的文书。毕竟徐司徒在您那里,这事么,您肯定懂的。其他我们都请夫人给您些家信汇报一声。这是那干下面的小猴子建议的,这样哪怕有不如您意的,也骂不下来。你说这帮小兔崽子不学好吧?”
“嗯嗯,是是。那份公文我当时就请徐大人看了,他也是欣喜得很。不过你们那套是哪里学的,真漂亮。”我想了想,补了一句:“不是拍您马屁,侄儿真是这么认为。”
“这有什么,这里故往官吏,名门之后还是颇有些的,这些东西场面上的都见过世面,差不了的。”
“嗯嗯,是是。我糊涂了。各寨南人,安抚得如何,有无什么消息?”
“哦,就是说子睿打算要从南边去益州伐董。”
“哎呦,叔啊,不是我给您戴峨冠,这您都知道?”我都惊奇了。张叔当年是给坑了,这等才华才做一个督邮,还在党锢时被追杀,太没天理了。
“呃,其实不是,你带去的那个瘦子宋与子煌(张华),雪林(田缄)等人常有书信往来,谈及在朝中和一路所见,还和他们商议其中问题。此事便是有次和那俩小子吃饭,他们俩说的。我没看过瘦子宋的信,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
“哦,那无妨,寻他们一问便知,若他们想到,得问问可有什么麻烦。来人。”府内侍卫瞬间便到:“呃……请左右谏议大夫来,有事与他们商议。”
此人刚走,我不得不赶紧问另一个问题。
“我府上传令的侍卫什么时候换了个女兵。门口还是俩男的,这里面的……好像这个还是个里人似的,那衣衫,绑腿……怎么回事?”
“哦,您不在这府里,那几个小孩都在外面的公学,也就在外面寻了个住处,住在外面了。纳颜也搬出去操练兵马了。这府里现下剩下的连大人带小孩都是女人,为了方便进出宫闱,这侍卫就都换了女人。这女的我都说不清是什么山寨的。夫人曾设宴招待各寨女渠帅,那些女酋首都很敬佩夫人,听说要组个女军,都命自己寨里青壮,来投军,好像有个几千人之众了,这得问那个大脚蛮女婆子才知道。都什么族的我不知道,反正这衣裳么,就随南人习俗了。祝将军寻几十个灵巧的懂汉话的,按她们风俗给所有人统一做了那一身,便给这里换了岗。”
“为何要组女军?”
“蛮人多不事稼穑,因山寨多有仇怨,反倒多擅长刀枪者。越国下面颇多用兵之处,北方兵士水土不服,今春便多有疫症,那段可把我们的太医令忙坏了,好不容易才扑灭。现下又开始屯田,鼓励成家,让他们原本干什么还是干些什么。后来想着这也不是个事,正好借调和各家怨仇之际,便组两个南蛮军,一个男军一早满了,女军也差不许多了,现下还时常有人来投。那干南人争斗本就是青壮多了,须得多的地盘才彼此起了仇怨,现下子睿将地给他们分好,夫人从中调停斡旋,加之此番征召,他们也估计打不起来了,着实对安定也是好事。现下四将军正给他们操练呢。如果真要从南边伐董成真,这南人军也算逢其时了。”其实有一阵我都想抱怨了,作为此地名义上的首领,能不能给我点尊严,别让我回来除了两个官宦子弟二代入仕,啥都不知道。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其实也甚好,便笑着点头了。
“还有祝将军是?”
“那个祝小姐啊,替您去出使的就是。她因为串联各家,颇得信任,便让她在军中任职了。当然总头目还是那个大脚南蛮婆子。纳兰还在里面也担个校尉之值呢。”此下一通乱讲,把那一番事情都给我讲遍了。为此还招来正在家休沐的邓茂,华容。
还得问一下原来传令的老胡去哪里了。我就记得他。要说用一个结巴当传令,他们真会给我安排,很有我荆州同学无耻的风格。不过要说他唱起来倒算是吐字顺畅咬字清晰。
哦,调到我那里帮我看门了。
听起来张叔似乎颇好这口,说不定老胡替我传话也是他老人家安排的。
邓茂一明找他的来意,就开心坏了。这一番说得是壮怀激烈,手舞足蹈。(见171章)
田,张二人来了,他在讲。
华大夫来了,他继续讲,最多让华容插两句他不知道的,毕竟华容还是那次出使的一个主官。
饭来了,他看了一眼,还在讲。
我吃饭了,他也不客气地寻要了一份跟着吃了。
张叔刚要说点什么,其他人也附和,于是,大家一起吃了。
所幸,分量够。
张叔都看不过去了:你们不该都吃过午饭来的么?
虽然他老爷子也要了一份,还嘱咐加烫了一壶酒。
邓茂嘴里塞着东西,义正词严道:越侯家的好吃,这菜啥的都新鲜。而且,我家婆娘今日轮值不在,中午就随便糊了几口,这不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
吃饱喝足,邓茂继续讲。所幸故事倒不乏味,还有华容不时冷冷出卖一句邓茂的“壮举”。让佩儿和雪儿都很开心。佩儿的开心,我明白,但是雪儿就是看着邓茂的大脑袋便会傻呵呵笑。我觉得我应该帮雪儿找个蹴鞠的球来,有可能甚至按邓茂的脑袋大小做一个,甚至给她勾画出个邓茂的脑袋大致样子。想到这,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我都想蹴鞠了。应该做一批发到军营去,让士卒们闲来时,找个愉悦身心的业余活动。(注:蹴鞠一词首出《史记·苏秦列传》中,“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者。”)
过了一会儿,纳兰抱来还懵懵懂懂揉眼睛的小亦悦。邓茂继续开讲。
小亦悦明显有些认生,还需佩儿细语说了一阵,才肯叫阿爹。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看见邓茂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将两个小丫头都揽在怀里,看着两个小家伙,一会儿打闹,一会儿一齐认真看邓茂,过一会儿继续打闹。又过一会儿,记不得是哪个居然想起来拔我胡子,而一个如此后,另一个也会深感好奇地试试我下巴下的这些乱毛的手感。佩儿想制止,却被我劝止了。过了一会儿,这两个觉得我的胡子又没什么意思了,又一齐爬到佩儿身边,伏她膝边,一齐摸起佩儿的肚子起来。
我总觉得这俩孩子都喜欢球状的东西。
这一番听到日已西斜,我觉得正事都给这个欠蹴鞠的大脑袋耽误了。但是生活还得继续,让纳兰继续去准备晚饭。这期间,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或者称为蹭饭的人越来越多,基本宫城里住的,不用在营里值守的都来了。大抵应该是闻到越侯府庖厨的炊烟了,而且又听说我回来,这么好的借口不用作理由,就是外面的是我,也觉得太可惜了。
大家对那番出使谈笑风生,轻松愉悦地等着晚宴。我却忍不住了,因为我终于发现了那个问题,或者说漏洞。
从大家轻松而快乐的面部表情,我也意识到他们都没发现这个问题。
“祝小姐是咱们广信宫城里和我见面最少,说话最少的人,她连我什么想法都不知道,就替我出使。那以后到底是她替我去辩解,还是我得替她去圆说法。”我很严肃地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一干人居然一时都沉默了,于是他们决定都看向华容。
华容顿了一会儿回说问题不大,因为那天晚上他给她教了一夜,此后她学会了,就第一家可能或许大概差不多会有点小麻烦。但应该问题不大。
声音到后面稍有些小。
我很心虚,正待要问。邓茂却插进了话。
“哦,才知道,你们那天那一晚就定情了,还借着最后那一寨人家办事的时候,自己把事办了。”
“等等等等。”我也先放过那段,转向华容:“什么意思?你和祝小姐?”
眼看诸人,都是一副目击证人般严肃认真地点头,仿佛是一齐支持要将一个小白脸淫贼正法似的。
我居然放过那个可能或许大概差不多会有点的小麻烦,开始关心这事了。我一定是堕落了。
“哎呦,这事好啊,不过你们是不是还没按咱们汉人的那一套办一下?”
小白脸傻笑点头。
“那得办一下,还有令尊知道么?”
“写信送过去了,但不知道父亲大人现在何处,只能先送到父亲常住的在荆州落脚点。”
“不过,祝小姐名字得改一下,她名字还在会稽那里的墓碑上呢。太不吉利了。”我还算脑子清醒,虽然关心的也只是些细枝末节。
“哦,改了,因为霍兰姐和纳兰妹子的缘故,她叫祝澜,不过是波澜的澜。免得写名时都不知道是谁。”
“不过叫起来,还是一样的。”
“不是还有姓呢么?你敢只叫名,我跟你说,你看我能不能把你扎得夜里失禁。”
众人欢笑一片。那几位黄巾兄弟真就上去把邓茂按在地板上,起哄让华容赶紧扎。
我认为邓茂脑袋在地板上时,确实很有上去踢一脚的冲动。
为了压抑起身将邓茂脑袋踢出宫城的*,我转脸看向了佩儿,她也和众人一样在笑,我能看出她今日很开心。
我很喜欢看到她笑。她笑得并不那么灿烂,还总是半掩面,只是我在她身边,能尽揽这份矜持的美。她似乎发觉我在看她,忽然一低头,仿佛只是关注一下两个小丫头,但脸色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
那夜只得些许时间趁大家起哄时,招近左右谏议聊了一些,张叔最后安排一下明日朝会,便领着那帮小子们走了。
他们刚走,佩儿才忽然说道:“哦,母亲来了,我还未与子睿说。”
“你提过了,只是被那个蹴……人(粗人)不停讲故事给耽误了。”看来得赶紧安排皮匠去做点球。
“哦,是吗?”我心中念叨你个小书呆子,怎么比我还糊涂。
“赶紧去拜见岳母大人吧?”既然人都走了,我赶紧正衣。佩儿看来倒挺开心,不怎么怪罪那个耽误时间的邓茂。这些趣事再让邓茂一说,大家一起哄,把佩儿逗得笑开了怀,脸都红扑扑的了。
天已黑了,雨小了些,但却还没停,整个广信仿佛如越侯府的后院这般,滴答着檐下。
后院廊下没点灯。仿佛如荒野中一无人的野屋,湿湿的风在回廊间穿过,仿佛荒弃已久,空中弥漫着泥土和一些莫名的花草味道。
所有的光明便是纳兰提着的一个火光摇曳的灯笼,她在前引我们往后院儿去,我问为何廊下不挂灯,佩儿答曰,母亲怕费灯油。
我点头道:如此节俭也是好事,下面可能颇多战事,靡费之事难以计数。
佩儿却笑道:还没见,便开始拍母亲马屁。子睿真是学坏了。哦,现在看不清了,明日早晨,子睿便知道怎么此间有什么变化了。
我仿佛记得她曾说过好像有什么变故,但是我没注意到。现在天黑,廊下只有前面那一盏时不时被纳兰完全挡着的灯笼发着惨淡的光,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轮廓。余者,皆不可视。
“纳兰可有看中什么男子?哥替你张罗。”我总觉得在一个单身女子旁搂搂抱抱自己妻子有些显摆之意。
“大哥嫌我碍事了,想赶我走?”
“哦,不是不是,哥不想耽误你的好时光。你哥也忧心你这个。”
“不妨事,你莫理我哥,帮我哥寻个嫂嫂倒是真的。说起来,姐姐不也二十多岁才等到大哥。”这小丫头嘴皮子倒很利索,我竟有点说不过她。
“对,你哥搬哪去了……哦,对搬出去操练兵马了。”我这段就只能自说自话了。
不多时到了后院,只见一身形颇似银铃但还小一号的老妇正在忙着什么,看见灯笼来,便用一股浓重的越人口音唤道:“纳兰啊,听说子睿回来了。”
灯光中看到她的脸,赶紧拜倒:“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哎呦,你是大官,怎么能拜我这个山野婆子呢,起来啦。”
起身时注意到身边廊下有一个木棍,被我袖子挂到就要歪倒,被我赶紧扶住。木柄,但似乎下面有一个铁头,难不成我这岳母刚操练武艺完毕。
不敢多问,只是不停问安,岳母倒嫌我??拢?皇亲肺室?逶诤未Γ?宜狄蛭?吃泻痛蠖有煨校?赡芑剐杓溉铡n乙蛴姓?碌酶辖舾匣乩础?p> 她点头道,急不得急不得。
佩儿再问安一阵,岳母大人很快就打发我们休息了。
佩儿问我可否休息,我想起我得洗个澡。解释道这许多日只顾赶路,最后两日快马加鞭,加之昨夜今日早晨都很闷热,身上衣服都汗透了许多遍。
“哦,我早烧了一大锅开水,纳兰去打水让子睿洗去。”岳母似乎颇有准备。
我还问了问岳父境况,岳母颇为不屑:他又在外面当好好先生了。
我颇奇怪这个好好先生的说法。但看着纳兰在用个大桶吃力地帮我打水,觉得自己在这里无所事事,显得很不是回事。便走到灶台,用手拎起铁锅,发现颇烫,看到旁边有一口空缸,虽然似乎这口空缸显得有些突兀,旁边的扁担水桶也显得奇怪,但是懒得多想,赶紧用袖子包住锅边,将水倒入空缸。然后抱起缸就往洗澡的地方去。
其他人见怪不怪,岳母倒是很惊喜:哎呀,子睿力气真如此之大,太好了,子睿啊。
我抱着缸站住,回头问道:“岳母大人何事?”
“明早能帮我一下么?今晚太晚了,不干了。”
“母亲,子睿明早有早朝。”
“哦,那看你了,子睿明天有空来帮我一下啦。”
我诺诺以应,虽然还没明白要帮什么,但是我还是不问了,免得让岳母认为我拈轻怕重,我还特意用越人的用词爽快答道:“行,阿姆,明我帮你。”
我抱着缸过去的路上还看到了拎着空桶回来的纳兰,她显然颇是无奈:“您要自己打,为啥不早些。”
我除了傻笑也做不出其他表情来。
这一番倒水调水,将门关上,宽衣解带。
就在我几乎完全脱光,心中已经欢快地唱起小曲只觉得自己已经泡进澡桶时,门忽然被推开,慌得我赶紧拾起衣服遮住重要部位。
只见夫人抱着我的换身衣服进来。她看见我这样,竟不以为然,将衣服放下。一贯显得矜持谨慎的佩儿怎么觉得和银铃似的。
“银铃曾告诉我,你常洗澡忘了带换身的衣服。果然……脏衣服给我吧。”笑着言毕,竟自己伸手来抓。
虽然已经是夫妻,但某人表示这种场景着实有些尴尬。
未想夫人倒是落落大方直接扯走,然后还不以为意地让我赶紧洗。
我自然赶紧窝在澡桶里,速度有些快溅起不小水花,倒把佩儿惊着了。
佩儿似乎才明白过来,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我也笑了起来,但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伊人收卷了脏衣服,很淡定地说道:“怕什么羞,二十年前就看过你的了,我和银铃都看过,虽然没什么印象了,但我们似乎帮你脱衣服洗过澡,穿衣服之类的,据说还合作帮你换过尿布。”
某人窝在澡桶里表示有很强的挫败感。
其实,那天和老师聊的时候便有了。
因为,我可能真的做错了。
最大的错误便是调走了子实,使父亲在朝内一时无可用之将,朝内也没有皇上能亲信能说得上话的好帮手。一旦三辅再出乱事,父亲便很难兼顾。若再调防内外八军,定会为人诟病。老师们布了那么大的局将李真调入朝内,却被我轻率破局。我才明白当日我提出此意见时,自以为得计,为何众长辈却表情如此怪异。固然子实得封,我在外又有强援且与父亲子玉相近可互为援手,同时,调走了何苗也算一件好事,至少日后何皇后干政也少了支点,或许这样他们才能支持此番提案。这次变故或许便是怕我又来个惊人之举,才将我摒除在外了。另外,由于这次弹劾诸侯虽是袁家指使,但一路查案却给了父亲,这次突击查了一干涉嫌臣子,便给了父亲这次机会除一些袁家的势力,名为除余孽,实际便是将袁家在要害部门的门生故吏能扯上乱事关系的便抓了起来,留陛下圣裁,本存个流徙两长史府的想法,未想陛下盛怒之下,全杀了。这一番,既有借力打压,也替我们向袁家示了威,免得这家总是想着谋害我们在朝中布置的官吏。不让我参加,则又为了留下一条我与其不撕破脸的后路。可惜,他们如此为我设计,我却一直在做破坏。
原本对在北四处游荡的鲜卑,便是哪处硬了,让鲜卑吃了苦头,可不会管是谁打得你,若知道你硬,鲜卑便会到处寻其他软脚下手,致使东北三家皆需用力,互相即便不能联手,也能互相有所制约。但这东北长史府一建,虽然拖累三国之粮钱等物,却少了北面的直接危险。剩下便只剩下对峙,原本也算是好事,但我的媒妁之言,将西北和东北两股势力有了联姻关系,子龙和公孙家一时不便对丁原下手,但若其渐渐由姻亲渐渐转为联盟,甚而一起联络器云中公,对孟德兄便是个大威胁。
所幸,现下有新封之地暂时掣肘燕国,同时此三国又需供养东北长史,我那位小舅从父亲那里得知基本算没啥本事。应该能很好地拖累这三国。公孙与我家尚交好,由是父亲老师便琢磨这将云中公的强将谋臣暂调中央,让燕公对涿郡全力进兵,留公孙伯圭大人看着。这次明眼人都知道燕公攀上了袁家,东北两家再怎么都会对此有所忌惮。袁家说告就告,陛下说除就除,显然是会令其他诸侯心存芥蒂的。
正因为我前面错大发了,于是我只能继续错下去。
卢植本朝内近臣,调动起来也算方便。我便向老师推荐了刘关张。我总觉得三位哥哥到父亲那里能有更好前途,可我又觉得三位哥哥很难为父亲所用。
所以,另外我还推荐了徐氏兄弟,以及曾几何时见过鲤鱼(李,于)二位将军,这几个人给我的印象都还很不错。当时是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只因我明白自己的错了。
这样就看谁能为我们所用,同时能为陛下所亲信,便提拔谁了。
那夜,一直有雨。檐下滴水着实催眠,我们没聊几句,佩儿便打呵欠,我就哄她睡觉了。自己却还想着那些事情,佩儿曾问我有何心事,我说没有,只是刚洗过澡还有些精神。她便信了,于是在我怀中很快睡着。
我却越想越心惊,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了很多问题,在老师说的话之外。
不过最终却忽然完全释然,现在明白过来,还不算晚。而且我还能明白过来,这就是件好事。
仿佛最后我还替佩儿掖了一下被子,拂过她的肚子,心中一阵莫名的幸福,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第二日,我醒时,似乎天刚微亮,外面雨声也停了,榻上却没了佩儿的踪影。转脸,却看到佩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单腿站立在一张极大的毛皮毯子上,翘着腿,手臂前送,似乎努力拉伸着整个身体。仿佛她的呼吸都变得很长很重,甚至能听到。
我奇怪地坐起身来,佩儿脸朝下,还没注意到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来,看见我看着。她微笑着,却并未和我说话,两脚并拢,脖子上仰,双手拢与腿侧,依然在深吸长呼。
片刻后,她才恢复正常,看着我笑道:子睿休息好了么?
“这是?”
“哦,这是华大夫教的,是他父亲创的五禽戏,此外还为孕妇设计了另一套五禽戏,模拟五种鸟兽的动作,说是怀孕时做对我和孩子都好。我练了好几个月了,确实整个身体都要舒畅不少,精神比往常也好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声称善。还赶紧走过去扶着佩儿到榻上坐下。
忽听得窗外数人脚步声急,又听得我岳母声音响起,仿佛是问候,几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便很是欢快地答话,仿佛都是寒暄的词,但口音很是奇怪。
佩儿看出了我脸上的不解,说那是越人土语,不过未想这些南人却大多也用类似之语,这些都是问早上好之意的。
那些女孩是?
府内侍卫。
哦,对,都换女的了,昨天张叔说过了。
嗯,夫君不在,孔明他们因为上学堂,老是进出宫城不妥,便在外面租了院子安顿那几个小的。纳颜也住了过去,好看顾那几个野小子,也顺便操练广信城的守城军士。这里只剩下女人,便在组的妇人军中寻会汉话且细心的过来充作侍卫。是不是这样,子睿会有所不便?
茅房还留有我的位吧?
佩儿笑了,笑得很开心:有的。
然后佩儿又带上了一脸难得一见的神秘笑容:子睿莫若出去看看,莫惊讶。银铃与我通信时,知道母亲来了,便猜到了。这点上,我着实不如银铃,她还说你决计不会生气,只会随由之。
我有些莫名其妙,佩儿却怎么都不说了,就是掩口而笑。
在衣柜里挑了一套佩儿与我做的稍单薄些的常服,穿戴整齐,寻一套干净袜履穿好。
佩儿对我着履竟有奇怪,我说反正都是干净的。我马上出去总不好再穿我那双来时的臭鞋,这双鞋又不至于专门揣袖子里累赘。
佩儿忽然道:难道马上子睿不回来了?
我心道:佩儿现在如此敏感了?
不,我去拜见过岳母大人后,回来带夫人一起出去走走。
我在门口再次整理了一番。长吸一口气,拉门而出。
我看到了一片整齐的菜地。
我决定退回一步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再向前一步。
没错,眼前赫然就是我家的后菜园。
田中劳作的赫然便是我的岳母大人。
赶紧身上作揖口中唱礼。
岳母大人表示很不习惯,只是拄着自己的锄头,认为我和她们家好好先生快一个样。
我实在不理解好好先生的意思,我也不是一个能憋住话的人,便问询起来。
据说,我的这位岳父大人在外面总是很有礼节,且别人问什么都是“好好”以对。
似乎我和银铃是唯一的一对例外。一个是他亲女儿,一个是他亲女婿。
岳母忽然想起来,说,子睿啊,这里有块假山石,我和她们都弄不走,据说你力气大,不知道能不能撬起来,如果弄不动就算了,就是少种一兜菜。只要撬起来竖起来就行。
哦,阿姆,别把子睿伤着。
“哦,没事,佩儿,我试试。”我赶紧褪衣,在衣柜里寻了套旧衣换上,扎紧腰带。下了走廊便从田埂上走过去。
这里原本院中的池塘倒还存在,只是里面原来好像几条红鲤鱼不见了,换了一大批黑身子的鱼。周边的砌砖也被砸去不少,都变成了平整的菜畦。原本的小假山,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只剩一个大坑,还有里面一块大石头。
“哎,当时外面正好建房子,我招待几位师傅吃了几顿,外面那大屋建好了后,他们便顺手帮忙把上面的假山辛辛苦苦拆了运走,后来整地时才发现下面很浅的地方还有一块整石。这土太浅,种不得东西。可师傅们都走了,佩儿又不肯帮我叫人。我和这里的女娃又弄不动,昨天找你就是为这事。”
我回头看着佩儿,佩儿显然有些无可奈何。
我笑了笑:“我试试。”
“来来,我们都来帮你。”我的岳母居然也揎了袖子准备上阵。抬头见,院内新来的住户,那些南人女兵们,也从廊下聚集过来,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
从岳母手中接过一根撬杆,在石头边缘探探,觉得旁边土质松软,应该是我岳母早就松过,直接用手往里插,不片刻便觉得手到了石头下面,寻了个好使力的地方抓牢,似乎像是块石板似的。
我让岳母往后靠靠,岳母却不打算让我一人辛苦,她先是用撬杆也顺着我插手指的地方塞了下去,像是要帮我。还说,数到一二三,便一起使力。我说着撬棍硌着我的手指了。
她竟要抓着我的胳膊要帮我一起使劲。
我当真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岳母大人,你在我身边,我不好使力气。
忽然发现,原来我弯腿曲腰和我岳母差不多高,我明白为啥银铃这么娇小玲珑了。
岳母这才让到一边,嘴里还不放心到:一个人怎么行,大家一起吧?
我趁着这当口,手上开始使力,发觉似乎真有些松动,当即大喝一声,双臂用上全力。
作为一个有点力气的人,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理论,力气是和嗓门有一定关系的。通常来说,小时候和别的小孩比膂力我都是要用喊的,而最后结果通常都和比嗓门的结果一致。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力气要带个气的原因。
我继续鬼叫,那石板也算听话地真就起来了。终于最终我扶着那块竖起石板,气喘吁吁。
然后看着前面几个身着南人衣物的女侍卫们欢呼雀跃,面上若无其事地微笑,身上不由自主地筋肉打颤,心中很是受用的得意。
“哎呦,这是什么啊?”身旁岳母大人看着我脚下。
我小心扶好石板,转脸看下去。像是一个箱子,箱子的一个边已经很多凹痕,好几处都破损了。
那个凹痕的样子和我岳母的撬棍头形状类似。怪不得她们这么多人都没撬动,她们一直都在撬着下面的箱子。不过这个箱子倒确实很奇怪。但首先,我先得处理掉手上这块石板。
最终岳母提出了一个方案,丢在旁边回廊下面去,反正下面不好种菜。
岳母的理由相当单纯。
在喝彩声中丢完那块石板,舒展有些贲胀的肌肉,回身观看。发现原来是四个箱子,呈“田”字状排布,箱子没上锁。但是其中一个被撬得有些变形,看着便觉得梗涩难启,便打开旁边另一个箱子。
旁边一时静寂,然后所有人一阵惊呼。
我看到的是满眼的金锭,一个约莫一斤,但非马蹄金,非麟趾金(注:汉代规范的两种金锭形制)。
我想我们发现的是南越国的宝藏。